从三位日本女性摄影师看何为女性视角

2019-04-11塔蒂亚娜·罗森斯坦邢江

摄影世界 2019年3期

塔蒂亚娜·罗森斯坦　邢江

01分隔（division） Kumi Oguro

每当女性进入到一个由男性占优势的行业，性别就是一个特别具有争议性的话题。近年来，在摄影院校和社会上的摄影培训课程中，我们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学生;在不同的摄影类别中，我们也能看到越来越多的职业女性摄影师身影。特别是在广告摄影和新闻摄影这些原本性别比例非常失调的领域，女性摄影师的数量多了起来，受歡迎程度也在提高。

那么，问题来了，女性和男性摄影师拍照片不一样吗？

2018年夏天，我访问比利时安特卫普著名的IBASHO画廊时，和老板Martijn Van Peterson聊了聊这个话题。我注意到，他在说起日本当代摄影时，会使用诸如“女性摄影师作品尺寸不大”“她们更喜欢手工制作照片，而不是拍摄数码摄影作品”或“价格适中”之类的表述。而他向客户介绍被代理的男性摄影师作品时，并不会这么说。这让我感到好奇，所以我决定采访IBASHO画廊代理的三位日本女性摄影师，她们的作品价格在欧洲摄影收藏市场中处于中间水平，这也是一个最被大众认可的水平。我希望通过这次采访，找到一些男性和女性摄影师在艺术创作方法和商业价值等方面的异同点。

尾黑久美：创造想象中的形象

日本摄影师尾黑久美（Kumi Oguro）出生于1972年，1999年以来她一直生活在比利时安特卫普。她曾在伦敦布莱克学院（Blake College）和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Koninklijke Academie voor Schone Kunsten Antwerp）学习摄影。她的照片看起来像是在诉说一个并不真实的故事，而一种存在于人们潜意识中的幻像，“想象中的形象”，或者是与人们情感相关的某种记忆。近20年来，尾黑久美在比利时、丹麦、芬兰、德国、葡萄牙、荷兰、法国及日本等地已经举办过多次展览，并成功地吸引了来自亚洲和西方收藏家的关注。以下，她分享了自己关于摄影创作的理念：

在大概20岁的时候，我想创造一些东西，所以开始参观各种展览，带着相机到处拍照，寻找令我感兴趣的人和事。我的第一张可以被称为作品的照片是张黑白照片，它对我来说非常特别，让我看到自己的潜能，并决定从事摄影。

我在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学习的最后一年，对拍摄女性肖像和女性主题的照片产生了很大兴趣。我选择用中画幅胶片相机（Bronica S相机搭配NIKKOR-P7.5cm F2.8镜头）来制景拍摄，但我从不在工作室内拍摄，而是不断探索有趣的、让我产生创作冲动的空间。确定地点后，我才会开始安排拍摄计划，比如请哪些模特，需要什么样的光线效果，布置怎样的场景，以及安排模特摆出什么样的姿势、流露出怎样的情绪。十几年来，我的工作方法和拍摄方向没怎么变化，但不同主题作品的氛围和气场是不一样的。

尾黑久美（Kumi Oguro）

每次拍摄会持续几个小时，但我的工作方式是在一段时间内计划好几次不同主题、不同模特的拍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创作是程式化的。相反，我比较喜欢慢节奏的工作，也没有什么拍摄惯例。这大概和我使用胶片相机有关系。我无法在拍摄现场看到拍摄效果，只能在暗房制作出小样后再选择和确定哪张被印放成作品。

我经常在照片中故意隐藏模特的面部，因此照片呈现的情景并非连贯行为的某一瞬间，也无法让观众确定这些女性是否刚从睡梦中清醒。照片没有明确的时间和空间指示，所以观众很难找到一个逻辑线索来分析和解读照片。据此，我尝试创造一个个非常接近“梦中形象”的观看感受。

有一些人会从我的作品中看到某种“日本”元素，有人会用“禅”来形容他们从作品中感受到的平静感，认为那是我能在欧洲立足的原因。不过，虽然现在生活在比利时，但我并非因为要成为摄影师才到欧洲，而是到欧洲多年后才想成为一名摄影师。事实上，在我看来，不论是在日本还是在欧洲，在如今这个时代都是有机会的。摄影市场不仅给那些知名摄影家提供空间，也给年轻一代提供机会，而且年轻摄影师越来越受欢迎。这并不取决于他们的背景如何，只是因为他们的作品富有个性、吸入眼球。

同样，我也不认为身为女性会给我带来特殊的优待。实际上，我并不认为女摄影师的作品与男摄影师有什么不同。在作品价格方面也是如此，比如我的作品售价在1000～3000欧元之间，大多数男性摄影师也是这样。或许，男性更关注技术的发展，女性则更善于创造“合适的”影像。但在我看来，那些说什么女性摄影师作品更柔软、更柔和、更多彩、更能造梦之类的话都是陈词滥调。只是，我现在还无法解释的一个事实是：为什么日本摄影看起来仍然很男性化？为什么有更多男性摄影师比女性成功？

02王国（kingdom）.Kumi Oguro

03肖像ZW（portrait zw）.Kumi Oguro

04碎片（rag）.Kumi Oguro

05岛（island）. Kumi Oguro

06轴线（axis）.Kumi Oguro

菊地美香：专注手工影像

菊地美香（Mika Horie）1984年出生于京都，毕业于京都艺术与设计大学，获得了信息设计学士学位，毕业后便选择成为自由摄影师，为当地杂志拍摄景点照片，并承接婚礼摄影工作。2008年，她去了伦敦的金斯顿大学（Kingston University）学习欧洲艺术。在欧洲，她却发现自己对日本传统美学和哲学更感兴趣。于是，她于2013年回到日本，在加贺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如今，她的作品完全是手工制作的，印放照片的纸张也是采用当地原料生产。她喜欢带着自己8×10英寸画幅的老式照相机去到山上，拍摄山脉、树木和小村庄。同时，她也在山林收集一种叫作Gampi的灌木植物树皮（Gampi是一种日本传统造纸原料——译者注），用来自己造纸。下面，是菊地美香关于自己摄影理念的自述：

2004年，我在京都艺术与设计大学第一次上摄影课。一下子，我就爱上了取景器中观察美妙世界的感受，并开始将摄影作为我的事业追求。开始的时候，我既使用胶片相机，也使用数码相机，主要的拍摄对象是喜欢的风景。我也很喜欢在暗房中冲洗和放大照片。不过，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真正地找了适合自己的风格和技巧。

现在，我的照片都是印在我自己手工制作的Gampi纸上。我很喜欢这种传统造纸工艺，它对摄影师来说是个挑战，但也带来了很大的乐趣。每年4月初，我会去山上收集Gampi的树皮，然后将其干燥7天以上，再将它们浸泡在水中，煮沸4～6小时。之后，我用手打的方式令其脱水出浆，再混合新鲜的泉水，在室外阳光下烘干成纸。我会用蓝晒法印放照片，这种工艺让照片呈现天然的冷色调，因此我的工作必须在晴天下完成。所以每到下雨，就是我制定拍摄计划、画作品草图的时候。

自从找到这样的创作方式，我的创作风格也就相对固定下来了。有点出乎意料的是，收藏市场对这样的照片反响还不错。2018年，我参加了伦敦摄影博览会（Photo London）、巴黎摄影博览会（Photo Basel）和阿姆斯特丹的Unseen摄影博览会。作品价格也比较让人满意，单幅照片在800～2000美元区间内。更重要的是，冷色调照片和Gampi纸的结合，让我能更深切地体会到日本传统文化。

菊地美香（Mika Horie）

在当代摄影领域，女性摄影师表达她们对人生和艺术观点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但总的来说，我觉得女摄影师的作品会更富有诗意，更易于在作品中传递出自我情绪和自我记忆，或者说比男性更有自我意识。在我的经验中，男性摄影师一般更关注拍摄技巧、画面构图这类客观事物，而女性则更注重照片的故事性、情感和效果。这大概是因为男性摄影师的工作偏理性，更习惯从哲学层面冷静地、富有逻辑地去分析摄影的主题、呈现形式和传播样态，而女性摄影师多偏感性地处理创作和自己的关系。

不过，这种差异不会直接影响作品优劣，也不会决定摄影市场上哪一方在价格方面更具竞争力。摄影师最终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还是要综合多方面因素的。

07邊界上的天空（Sky on the Frontier）Mika Horie.Mika Horie

08靛蓝月亮和白色月亮（Indigo Moon and White Moon）.Mika Horie

09鹤腿（Legs of Crane）.Mika Horie

10静默森林（Stillness in the Woods）.Mika Horie

11日出（Sunrise）.Mika Horie

12宁静的水（Tranquil Water）.Mika Horie

13池田洋子作品.Yoko Ikeda

池田洋子（Yoko Ikeda）

池田洋子：记录日常生活

池田洋子（Yoko Ikeda）出生在日本石川县金泽市，1995年毕业于东京摄影学院，现工作生活在东京。她很小就对艺术感兴趣，特别喜欢画画，长大后尝试着用相机代替画笔来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感。没想到，这让她找到了自己的事业。2013年，她的作品被费城艺术博物馆收藏;2016年，她获得了日本东川赏年度新人奖;2018年，她获得了巴塞尔摄影博览会最佳艺术家奖。下面，她谈了谈自己看世界的方式以及对摄影创作的看法：

14池田洋子作品.Yoko Ikeda

我的作品没有主题，不分系列。或者说，我一直在同一个主题下制作一系列的作品。我所做的，只是将我在相机取景器里看到的世界用胶片和相纸记录下来、呈现出来，而那个世界并不是我所生活的真实的世界。

这些照片都是用我的富士GF670中画幅胶片相机拍摄的，那是一台折叠式相机，非常紧凑，方便携带。我带着它去过很多地方。实际上，我的工作与旅行是密切相关的。我每年要在日本进行一到两周的旅行，主要就是为了拍摄照片。在东京，我一有时间也会带着相机去家附近转转。

在旅行中，我也经常会留意艺术史中名家的作品，我经常被那些名作感动。同样，在未来的几代人中可能会有这样的人，他们将来会被我的作品所感动，而这正是激励我继续创作的动力。

长期以来，日本的摄影世界一直受到“相机产业”驱动，通过引领技术发展，日本的摄影也渐渐被西方国家注意、熟悉。大约20年前，日本的博物馆也开始收藏照片，商业画廊的数量也有所增加，很多其他领域的艺术家开始把目光转向摄影。这样一来，日本摄影就渐渐地得到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不过，日本的艺术博览会并不多，摄影收藏市场规模也比较小，因此许多日本摄影师更喜欢在国外生活和工作。

15池田洋子作品.Yoko Ikeda

16池田洋子作品.Yoko Ikeda

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男性和女性摄影师的差别还是有的。在我的印象中，男性摄影师更倾向于从新闻的角度把握被摄对象，而许多女性摄影师的作品则更加个性化，也比较偏向于用影像去反映自己的生活或熟悉的人和事。造成這种区别的原因大概在于男人和女人对世界的看法不同吧，也许女性更倾向于情感表达和叙事，而男性则更喜欢从技术的角度来解决问题。有一些研究证实了男性对移动物体和细节更敏感，而女性在看到颜色变化时往往更敏锐。另外，其中也可能有社会原因，比如男性和女性社会分工不同，遇到问题时采取的处理方式也有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