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桂林文化城”研究现场推介会纪要
2019-04-11本刊编辑部
本刊编辑部
时间:2018年10月12日
地点:贺州黄姚酒壶山宾馆
主办:《南方文坛》杂志、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黄姚古镇旅游文化产业区管委会
与会者:郭运德、张燕玲、朱东、傅谨、傅光明、饶翔、李墨波、黄伟林、冯艺、邱少忠、张萍、刘铁群、李筱茜、鲍翰、肖晶、曾攀、宁红霞、李逊、张厚刚、李北京、李湘萍、张弘、王燕、徐小珍
郭燕玲(《南方文壇》主编):各位师友,早上好!欢迎大家来到我的故乡贺州,首先感谢远道而来的五位北京专家,感谢他们不辞辛劳来给我们把脉点评广西“抗战桂林文化城”的相关研究;第二感谢贺州,因为这个会是应贺州市委领导、作家朱东盛情邀请而来黄姚举办的,感谢朱部长以及黄姚管委会为我们会议和田野考察所做的准备工作;第三感谢黄伟林教授的研究团队,今天将给我们带来有关“抗战桂林文化城”的最新研究成果。
金秋时节来到人文胜地黄姚,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大家一路辗转,昨晚刚人住就忍不住穿街走巷,流连人文山水,深为夜黄姚的古朴韵美而称道,都感叹黄姚“养在深闺人未识”。居然业内专家,也不太了解它曾经在抗战文化中有过如此辉煌的历史。现代中国三十年,有六年的时间,桂林是中国西南的文化中心,是中国的抗战文化城。而桂林沦陷后,黄姚成了文化名人的集散地,此外,八步、宜州等都星星点点布满了从桂林撤退的文化名流,这都是无法忽视的文化图景。记得杨义先生提到“抗战桂林文化城”时,说要“重绘中国文学地图”,几十年了,还是进展不大。今年初的广西政协会上,我跟黄伟林委员联合做了“关于建设抗战桂林文化城纪念馆的建议”的提案,得到自治区政协的高度重视,被定为重点提案并组团到桂林进行了现场调研。
因此,在黄姚召开“抗战桂林文化城”研究推介会,特别有意义。我们立足于此,不仅在于把广西部分相关研究推向全国,也不仅在于黄姚在抗战后期所具有重要的民族文化价值,还在于我们的历史钩沉、文化研究的呈现,在于寻找连接通续今天乃至未来的历史文脉。历史选择了黄姚,今天黄姚又欢迎我们来到文化遗址的现场,向学界推介已有的研究,同时更进一步挖掘、发现与更深入的研究,重新解读与讲述中国故事、广西故事。广西文化人需有如此的人文担当。我们首先以热烈的掌声请出朱常委致辞。
朱东(贺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副市长):各位专家嘉宾,大家上午好!就“抗战桂林文化城”研究现场推优会开幕式,我谨代表贺州市委,对参加此次会议的各位领导、专家、来宾,表示最热烈的欢迎。贺州黄姚很多专家可能都没有来过,我想借此机会向大家介绍一下贺州和黄姚,贺州是一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千年黄姚古镇也是。过去潇贺古道作为连接海上丝绸之路和陆上丝绸之路的最早建设的通道,而黄姚2007年就被国家文物局列为第三批“中国历史文化名镇”,除了明清遗留古建筑以及4A美丽景区外,还与抗战文化息息相关。当年桂林沦陷以后有很多文人转移到我们这里,像梁漱溟、何香凝、欧阳予倩、高士其、千家驹等一批文人,高士其还写了一首诗,在1945年,叫《别了,黄姚》,今天读来都很有意味。黄姚有很多文化遗存,包括广西艺术馆旧址,即广西艺术剧院的前身、欧阳予倩故居等。前几天,中央电视台还在此宾馆开过一个业内推优会议。近期,黄姚还将开全国性的何香凝纪念会等。央视《走遍中国》栏目就播过黄姚古镇专辑。各位文化名人进贺州,对黄姚真的是重大的文化支持和助推,我希望能得到一些建议,为我们黄姚的发展注入更深的文化元素、更多的文化基因,为我们打造特色古镇与旅游先行区,做出贡献。感谢各位!
郭燕玲:感谢朱市长!我想大家有所明白:为何七十四年前,欧阳予倩、梁漱溟、何香凝他们会迷恋这个地方,为什么在国难深重之时,在血雨腥风的夜晚,在风雪弥漫的黎明,他们远在黄姚依然忧国忧民,更以一己之力,保护和发展中国文化,如欧阳予倩的砥砺戏曲,尤其桂剧改革。刚才朱市长说到中央电视台在黄姚开会推优,今天的会议也是《南方文坛》2018年“研讨广西文艺60年”推优项目之一,旨在梳理总结与展示推介广西文艺优秀成果,以此向自治区成立六十周年敬礼。我想朱市长已经给我们开了好头,期待此后会有一个文化的、学术的好收成,下面的推优将由学科带头人黄伟林教授主持。
黄伟林(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我们文学院今天来了几位老师,除了在座的,我们还有几位老师都在做抗战桂林文化城研究,抗战桂林文化城研究是我们广西师范大学做了几十年的—个研究领域。
抗日战争期间,因为政治、军事、经济、交通各方面的原因,桂林成为著名的文化城。桂林文化城因战争而兴,也因战争而亡,亦称得上“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1936年以前,桂林还是一个古旧、没落、贫困的城市,1936年因为省会回迁而重获生机,1937年,“抗战使桂林文化飞跃起来”,1938年成为南渡西迁最重要的城市目的的之一,成为“支持西南战争的重心”“西南的抗战中心”,1941年以前就有了“文化城”的称誉,1942年以后再度繁荣,“文化城”“书刊集中营”“西南文化中心”“西南首要重镇”等成为描述桂林的词语。桂林的桂西路也因此有“文化街”“书店街”的称谓。1944年,轰动世界的“西南剧展”在桂林举行,从2月15日开幕到5月19日闭幕,时间长达九十多天。接着就是湘桂大撤退。1944年11月,桂林沦陷,文化城毁灭。1945年,桂林光复后的报道:“倘以此次世界大战之任何城市例之,恐未有焚毁房屋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如桂林损坏之大者也……”桂林成为二战中毁坏最严重的城市。“文化城”从此成为一个历史名词。
仅以文学论,当年的桂林文化城云集了大量作家如郭沫若、茅盾、巴金、艾青、艾芜、田汉、夏衍、欧阳予倩、王鲁彦、王西彦、端木蕻良、骆宾基等人。艾青刚到达桂林就写出了他最为脍炙人口的名作《我爱这土地》。在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艾芜是抗战时期最多产的作家之一,端木蕻良是非沦陷区语言最丰富的作家,艾青是最受人赞赏的共产党诗人,其写于桂林《他死在第二次》达到“毫无做作而简朴的境界”,茅盾写于桂林的《霜叶红似二月花》“尽管并不完整却充满了真实感。全书对于中国人家庭中的复杂性,亦作了彻底又亲切的窥探,同时又怀旧式地重现了30年前各种重要课题和冲突”。此外,萧红的《呼兰河传》、冯至的《十四行集》、路翎的《饥饿的郭素娥》、丘东平的《东平短篇小说集》等战时名作也是在桂林文化城首次出版。出版家赵家璧战后著文称桂林是出版城:“抗战时期自由中国的精神粮食——书,有百分之八十是由它出产供应的。”
广西师范大学创办于1932年,陈望道是第一任中文系主任,此后,吴世昌、谭丕模、穆木天、欧阳予倩著名学者、作家抗战时期在广西师范大学的前身国立桂林师范学院任教。1949年以后,桂林文化城时期的文化人冯振、林焕平等长期在广西师范大学任教。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于1950年代开始桂林文化城文学资料收集工作。1980至1990年代,这些研究成果陆续出版。
1980年代,對桂林文化城的研究达到高潮。一方面,许多当年的文化人撰写了大量回忆文章;另一方面,广西社会科学院、广西师范大学、桂林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桂林文化研究中心、桂林八路军办事处、桂林图书馆等单位,也发表了大量有关桂林文化城的研究成果。
1990年代,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依托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出版了四卷本的《桂林文化城大全,文学卷,小说分卷》。此后,随着第一代学者逐渐退休,广西师范大学的桂林文化城研究逐渐停滞。
2005年,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重新启动桂林文化城研究,从2007年开始,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包括《桂林文化城作家研究》《桂林文化城小说研究》《桂林文化城诗歌研究》《桂林文化城散文研究》《桂林文化城戏剧研究》五部专著组成的“桂林文化城文学研究”丛书。
经过数十年的积累,桂林文化城文学研究已经成为广西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不仅拥有多项国家课题、省部级课题,而且在硕士论文选题、博士后研究课题中,已经形成了数十项有关桂林文化城文学研究的成果。
我们也注意到,近年来,全国高校的硕博论文,有关桂林文化城的研究逐渐增多,范围也突破了文学学科,新闻、出版、戏剧、美术、音乐、历史等学科,都成为硕博论文的选题,复旦大学黄相宜的博士学位论文,甚至以整体性的桂林文化城为研究对象,书写了一个全景性的桂林文化城。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的桂林文化城研究,自2010年以来也有了新的进展。
首先是研究范围的扩大。表现为从文学学科向历史、美术、音乐、戏剧、翻译出版等多学科领域拓展,主持整理了《抗战桂林文化城史料汇编》,这套丛书共十五卷五百多万字,包括《政治卷》《经济卷》《军事卷》《教育卷》《文学卷》《戏剧卷》《美术卷》《民族卷》《新闻出版卷》《音乐舞蹈卷》《自然科学卷》《社会科学卷》《文化建设卷》《广西人文卷》《国际问题卷》,成为迄今为止篇幅最庞大、内容最丰富、学科最齐全的桂林文化城史料整理成果。
其次是研究形态的拓展。形态拓展大致包括三方面。第一方面是从静态到活态。比如过去研究西南剧展,基本是文献研究,研究成果是论文和专著,我们则在研究桂林文化城戏剧的基础上,策划举办了新西南剧展,至今持续了五年,重排重演了田汉《秋声赋》、欧阳予倩《桃花扇》《旧家》、夏衍《芳草天涯》、丁西林《三块钱国币》多台话剧,并将白先勇的小说《花桥荣记》改编成话剧并搬上了舞台。新西南剧展产生了较好的社会效果,仅《光明日报》就做了两次专题报告。第二方面是从科研到教学。过去的桂林文化城研究多局限于教师的研究,我们开始注意将研究成果转化为教学内容,开设了“桂林文化城研究”课程,新西南剧展也是课外教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桂林文化城研究纳入了本科生的创新项目和研究生的学位论文选题。第三方面,是平面到立体,从单项到综合,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筹建广西师范大学桂学馆,其中专门有一个桂林文化城主题馆,桂林文化城主题馆将集研究、教学、收藏、展览、交流、传播多种元素于一体,让桂林文化城研究再上一个台阶。
再次是服务地方文化建设。大学的功能包括教学、科研和服务地方。我们的桂林文化城研究也希望对地方文化建设有推动。比如,我们主持了桂林市文化规划,我们提出要建立桂林抗战文化标识,我们的规划建议是2010年提出来的,得到了桂林市政府的采纳,大概从2015年开始至今,桂林已经出现了近二十处桂林文化城文化标识,包括生活书店、国防艺术社、国际新闻社、新中国剧社、巴金故居、茅盾故居、田汉故居等,都有了文化标识,桂林文化城也逐渐从纸上落实到了地上。2018年,我们还联合《南方文坛》张燕玲女士,向广西政协提交了提案《关于建设抗战桂林文化城纪念馆的建议》,也得到了政协提案委员会的高度重视。
最后是开发利用文化资源。桂林文化城已经成为历史,但它不应该只是历史,而应该得到当代的激活。所谓当代激活,我们这里可以理解为对桂林文化城历史文化资源的开发与利用,转化为当代文化成果。事实上,我们的研究直接促进推动了广西的文艺创作。2014年,我们推出了新西南剧展,桂林市戏剧界受到启发,当年即举行了纪念西南剧展七十周年的戏剧展演,第二年创作了桂林抗战题材的大型方言话剧《龙隐居》。2018年,广西第十届戏剧展演,共三部作品获桂花金奖,分别是《花桥荣记》《破阵曲》和《百色起义》,我们担任了其中两部即《花桥荣记》《破阵曲》的选题策划和文学顾问,
我们做“抗战桂林文化城”研究多年,深知我们的研究有许多局限。这种局限既有我们的能力因素,也有当局者迷的因素。我们生活工作在桂林,有地缘优势,也有一叶障目的可能。因此,我们特别需要工作生活在北京、上海的专家学者以他们超脱的身份、高屋建瓴的视野和胸怀天下的格局给我们指导。我们特别带来了两位在读的硕士研究生,有广西籍的、也有外省籍的,他们也写有抗战桂林文化城的论文,相信他们能在这个会议上得到收获。黄姚是桂林文化城的延续,桂林沦陷之前,桂林文化人撤到了贵州、四川,也有少数撤到了重庆,欧阳予倩、千家驹等人把桂林文化城的那种文化担当带到了黄姚。昭平保存了桂林图书馆七万多册珍贵的藏书,留下了徐悲鸿七箱美术藏品之谜,钟山是桂林文化城科学家、中国铀矿之父南延宗发现铀矿的地方。我们今天在这里召开桂林文化城研讨会,特别有意义。当然,今后我们还将找机会在广西师范大学召开桂林文化城研讨会,希望在座的各位专家继续亲临指导,让我们更多的老师和学生受益。
这些是我的简单介绍,我们今天来的老师,像刘铁群老师,可以说她做桂林文化城研究是非常好的,深入细致,而且这两年有特别大的进展,做的是期刊研究,但是现在已经不局限于期刊了,下面我们请刘铁群老师。
刘铁群(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感谢各位专家,我谈一下我对桂林文化城期刊的研究。首先我要界定一下,我所说的文艺期刊指的是纯文艺期刊和准文艺期刊。我自己对准文艺期刊的界定是文艺作品超过三分之二的期刊。因为桂林文化城的期刊实在是太多了,不做这样一个界定,很难展开研究。在整个文艺期刊的发展格局里面,大家都公认,1937年以前,北京和上海是最重要的文藝期刊的中心。在对文艺期刊发展史的描述中,不少人认为新文化运动兴起后,北京的文艺期刊超过了上海,但1923年“五四”落潮后,北京的文艺期刊就进入了低迷状态。我觉得这种描述是值得商榷的,对于北京来说,在新文化运动期间对文学产生重大影响的期刊基本上是综合性的文化期刊,而不是文艺期刊。而1923年之后,北京的文艺期刊并没有陷入低迷状态,我觉得恰恰是1923年之后,北京的文艺期刊才有了机会从综合文化期刊中独立出来。在此之前,《新青年》《每周评论》等刊物影响非常大,但是这些刊物里面的文艺作品所占比重经常还不到三分之一,甚至就是一个小小的栏目,说它们是文艺期刊我觉得还是不够准确的。目前看到的现代文艺期刊目录或文学期刊目录,像唐沅的版本、吴俊的版本等,里面收录的不少期刊文学作品所占比重也不大。因此把它们叫作文艺期刊目录其实不是太恰当,实质上他们是期刊中的文学目录。
桂林的文艺期刊起步是非常晚的,1938年之后,桂林的文艺期刊才突然崛起。至于怎么崛起,我觉得就没有必要去描述了,刚才黄老师已经说了。其实现代文学与文艺期刊是共生共荣的,哪里的文学繁荣哪里的文艺期刊就繁荣,文学的中心其实也就是文艺期刊的中心。而文学的中心和文艺期刊的中心,其实就是由文人的汇聚决定的。战争把文人冲散了,冲散之后又重新汇聚了。很多文人汇聚到桂林,那桂林自然就成为文艺期刊一个重要的中心。桂林文化城文艺期刊的产生主要有两种方式,我把它概括为两种,一种是移植,一种是新生。移植是指一些文艺期刊在战乱中并没有停刊,文人在逃亡的过程中一直携带着期刊,文人在路上,期刊也在路上。比如说巴金,1938年10月20日,也就是广州沦陷的前一天,他带着《文丛》的纸型离开广州,辗转撤退到桂林。12月20日,《文丛》的第二卷第四期终于在桂林出版了。当时有不少已经很有影响的刊物在桂林复刊或继续出版,我把它们归为移植。桂林文化城更多的文艺期刊产生的方式属于新生,当时桂林创办期刊的机会太多了,文人聚在一起,喝一次茶、吃一次饭,就可能会产生一个文艺期刊。比如,陈迩东、胡危舟他们在桂林相遇,觉得应该有个诗歌刊物,就创办了《诗创作》;巴金跟几个文人在一起说我们应该有一个大型的文艺杂志,建议王鲁彦主编,就创办《文艺杂志》。还有秦似,当时才二十三岁,他跟夏衍建议要办一个杂文期刊,夏衍就帮他召集了几个杂文家,办起了《野草》。
关于桂林文化城的文艺期刊,我想对它的总体特征做一个简单的描述。我把它概括为四个方面,第一个特征是总体繁荣背景下期刊出版发行的不稳定性。桂林文化城的文艺期刊虽然在总体上呈现繁荣的景观,但是由于战争年代条件的限制,这些期刊在办刊环境、编辑人员、出版周期、售价等方面都体现出明显的不稳定性。以出版周期为例,当时各类报纸杂志很难保证按时出版,桂林文化城多数的文艺期刊的出版周期都不稳定,脱期是常有的事。不少月刊的出版节奏变成了双月刊、季刊,甚至是半年刊。再以售价为例,由于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当时文艺期刊的价格也处在波动之中。《野草》最初是每册三角钱,最后涨到了每册四元钱,价钱涨了十三倍。桂林版《人世间》复刊号是每册五元钱,最后涨到了每册六十元,价钱涨了十二倍。有的刊物甚至是每期都定价不同。
第二个特征是名家云集的优势下作者群体的两极并存。研究者都强调抗战时期桂林名家云集,但是可能没有注意到另外一点,桂林非常重视培养青年作家,甚至是中学生。不少文艺期刊支持青年作者,比如《文艺先哨》《文艺青年》,还有《大干》《文学创作》《笔部队》等,这些刊物有的给青年学生开设专栏,有的对青年学生的作品进行点评,还有的专门给青年作家评奖、出文集。文坛名家与青年新人并存的创作队伍体现了桂林文化城文艺期刊的开放与包容姿态。名家云集使桂林文化城文艺期刊有非同凡响的厚重感,文学新人的参与则使桂林文化城文艺期刊具有生气与活力。
第三个特征是,主流文化引领下的期刊精神取向的两层分流。总体来说,在抗日救亡文化主潮的引领之下,桂林文化城文艺期刊的精神取向可划分为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自觉以文艺期刊和文学创作为抗战服务,让文学以及文艺期刊成为发动民众的工具或参与斗争的手段。像早期的《战时艺术》《笔部队》《自由中国》《戏剧春秋》都很典型。第二个层面是保持文学的独立性,但表明为抗战服务的精神取向和忧患意识,或者没有明确说明文艺期刊与抗战的关系,但也刊发了不少与抗战相关的作品,并体现出积极的精神。更多的文艺期刊属于这个层面。
第四个特征就是,主编人格精神影响下期刊特色的多元发展。优秀的文艺期刊都形成自己的特色,具有辨识度的期刊特色能让我们把一份期刊与其他众多的刊物区别开来。刊物的特色在很太程度上与主编有关,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刊物是主编生命的延伸和人格的载体。抗战时期桂林名家云集,很多文艺期刊的主编是著名的文人,这些文人在编辑期刊的过程中融入了各自的艺术追求、文学喜好、人格特征、文化身份等,这就使桂林文化城文艺期刊的特色呈现多元化发展的趋势。比如田汉编辑的《戏剧春秋》率性灵动,王鲁彦编辑的《文艺杂志》端庄严正,“野草同人”编辑的《野草》犀利尖锐,陈迩冬编辑的《大干》充满才子气息。
下面我再简单谈一下桂林文化城文艺期刊研究的价值与意义,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重返历史语境。阅读桂林文化城的文艺期刊,在一定程度上就能了解抗战时期的社会风尚、历史面貌、文化环境、精神取向等,这是重返抗战文学历史语境的重要途径,这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文学都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我们必须借助触摸历史语境才能抵达文学的深处。我就以桂林文化城文艺期刊中的研讨会实录为例,我觉得我们今天的这个会议安排在黄姚特别好,这也是对当时研讨会的一个呼应。当时文人们经常选择很别致的地点开研讨会,比如说田汉的历史剧研讨会的地点是在七星岩的洞口,原文的描述是这样的“在两株大枫树的浓荫下,拼起两张茶桌”,岩洞、茶桌、枫树,这是很风雅的环境。其实岩洞是桂林文化城的一个独特的文化空间,对文人来说,岩洞是非常重要的,他们经常在岩洞相聚。比如说在田汉的《秋声赋》里有一句台词是“我是把七星岩当做会客厅的”,因为警报,文人就聚在一起了,可能就会碰撞出一些很有创意的想法。丰子恺也有两句诗是“独秀峰前谈艺术,七星岩下躲飞机”。所以对他们来说,岩洞成了一个从事文学活动的一个独特的空间。还有熊佛西,他的住址就是在距离榕湖一百米的榴园,榴园是一个非常风雅的文人汇聚的地方,很多文人都喜欢去榴园喝茶、吟诗、作画。熊佛西办了两个非常有影响的大型刊物,一个是《当代文艺》,一个是《文学创作》,编辑部都设在榴园。熊佛西曾经办了一个很重要的研讨会,地点也在榴园,文人们坐在榴园的草地上,吃着金橘和柚子,畅谈文学问题。关于研讨会的记录也值得一提,桂林文化城文艺期刊对座谈会、探讨会的记录非常自由灵动,看着很有生气,不像今天只记录某个人发言的内容。比如说田汉记录的研讨会,文人怎么入场都有生动描写,胡风是飘飞而人,很潇洒;茅盾缠着绑腿就进场了,因为他从西北刚回来,就风尘仆仆地来参加会议了。田汉还生动记录了发言过程的一些细节,比如郭沫若,他发言刚结束,马上就有人夹着宣纸拿着墨汁毛笔就把他请走了,请他去写字了。对杜国庠发言的描述也非常传神,杜国库在座谈会之前已经喝醉了,田汉没有回避他的醉态,反而生动地记录了一笔:“他的舌头有一点点转不过来,但他还力自矜持着。”杜国庠发言到一半吐了,田汉的记录中加了一句善意调侃的描述:“说到这里‘杜老终于吐了。我们觉得这已经足够传达一进步的社会科学家的观点。”其实这些记录就说明,当时的文人并不都是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地为抗战呐喊,他们的文化活动经常是风雅有趣的。包括一些活动的邀请函都写得非常风雅。比如桂林文化界人士为庆祝“湘北再捷”聚会的请柬,我只读最后一句:“柬帖未周,敬望闻风而至,清尘不起,何妨步月而来?!”当年文人的风雅与情趣真让人心向往之。当然,研讨座谈只是一个部分,借助期刊中的大量资料,我们可以触摸到一个有温度有立体感的历史语境,这对文学研究是很重要的。
第三是郭沫若与《诗创作》的其他活动。苏德战争爆发以后,作为诗坛旗手的郭沫若与一百五十多位诗人联合在《中国诗歌界致苏联诗人及苏联人民书》上签字,这份声援苏联抗击法西斯的声明发表在诗创作的第六期上。1942年11月25日出版的第十六期《诗创作》上,发表了《由诗剧说到奴隶制度》,这是以给《诗创作》主编胡危舟的一封信的形式出现的一篇历史专业的学术论文,由一个诗刊来发表一篇历史学的论文。《诗创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郭沫若文化抗战理念的一个具体呈示,《诗创作》和郭沫若一直保持良好的合作互动关系。郭沫若为《诗创作》提供了大量的支持,这也使得这份刊物能够克服种种困难生存下来,成为诗歌出版界的一个奇迹。
曾攀(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南方文坛》编辑部主任):黄伟林老师讲了一个非常经典的抗战桂林文化城,刘铁群老师、厚刚讲了一个惊艳的和精彩的文化城,而我关注的,则是一个“惊险”的“抗战桂林文化城”。我们都知道,桂林当时处于战争的大情势下,而且不同的政治派别和文化主体蜂拥而至,有合作也有争夺,无论是期刊、报纸、文化人还是出版机构,背后代表的是不同的政治立场和派别,它们有荣耀和光辉,也不乏危机甚至覆灭,因而抗战形势下的文化城无疑是惊险的。桂林抗战文化城当时影响那么大,现代文学三十年,桂林抗战文化城就占了六年,时间跨度长,贡献和成就如此之大,为什么我们在全国的影响力目前来讲相对还是有限,昨天我和傅光明老师讨论了很多原因,有没有大的项目支撑,有没有大的学者参与,还有一个我认为,就是我们还要把故事讲好,大家都知道昆明的西南联大,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梁思成、林徽因、闻一多、李政道,等等,单单一个刘文典躲飞机的故事,他跟陈寅恪与沈从文之间的关系,一讲出来我们口耳相传,西南联大和昆明的形象一下就凸显了出来。但是反观我们桂林抗战文化城,类似的故事几乎没有广为流播,因此我觉得那些惊险的、惊艳的和经典的故事和人物,应该以更好的形式呈现,将其中脍炙人口、可歌可泣的广西故事架构出来,才能让我们真正进入当时的历史现场。
而真正进入现场,这个所谓的“场”,可以联想到布尔迪厄对文化场域与文学场的理解,“一个场也许可以定义为由不同的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构成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造”。桂林原来就九万人,短时间内涨到五十万;抗战前桂林九种期刊,报纸就《广西日报》,突然间那么多的报刊进来,构成了所谓的文化场与文学场。比如当时的国际新闻社,其选址桂林,便是考虑到国民党当局、桂系军阀、八路军桂林办事处以及进步文化人之间博弈中所形成的相对宽松的生存空间,并且国际新闻社也时常对抗国民党中央社的管控和垄断,才得以形成自身的言说空间和自由。再比如桂林《大公报》,胡政之嘱王文彬写一个“广西精神”的专题,争取得到当局的承认,争夺本地的读者。所以不同的文艺期刊、文化团体、个人,包括出版社、书局之间,当然有一个宏大的目标是抗战,但是内部也势必存在着激烈的竞争,相互之间有较量,有博弈,有争夺。
因此在整个桂林抗战文化城的场域之中,日本侵略者、国民党方面、桂系势力、本地的文化力量以及民间自在的文化样态,错综复杂,既是经典的和精彩的,同样也是惊险的,为我们还原了一个最鲜活的桂林抗战文化城历史现场。比如说夏衍的《救亡日报》,一开始得不到办刊许可,没有经费,面临生死存亡的问题,但《救亡日报》实际上受到周恩来主持的南方局的指挥,带有统战性质,办报过程惊险重重,甚至一度岌岌可危。包括《广西日报》1944年来到昭平之后。贺州原来有个《八步日报》,《广西日报》首先是受到了很多外来的期刊的报纸的影响,后来自己改版,到了昭平之后,《八步日报》是一份非常陈旧的报纸,它的空间也被《广西日报》所挤压。所以这里面其实有诸方力量相周旋,抗战固然是当时的统一目标和共同夙愿,但讲述一个惊险的错综复杂且耐人寻味的桂林抗战文化城,同样值得我们去追索。我就说到这里,请各位多批评,谢谢。
宁红霞(广西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讲师):我跟大家介绍的是桂林抗战文化中的音乐家群像,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音乐家形象形成的历史背景和条件,刚才黄伟林老师也讲了,一是全国的军事形势方面的原因,二是桂林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三是桂林相对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条件。第二部分是桂林抗战文化中音乐家的历史贡献。他们的贡献包括五个方面,第一是开展了大量以群众性歌咏活动为主的抗战音乐活动。这些活动其实在桂林的每一个地方,包括室内和室外很多的地方,参加的单位和人员非常多,举行的千人以上的群众性歌咏活动就有几十次之多。万人以上的抗战集会活动也有近十次,最有名的一次就是由韦永成主持,满谦子指挥的“万人火炬传唱会”,当时传唱会是从桂林的体育馆出发,沿着桂林城行走一圈,上万人手拿火把,然后高唱抗战歌曲。这个现象在桂林的抗战史上是一个空前绝后的盛况。第二是这些音乐家群体进行了大量的抗战音乐创作活动。包括儿童歌曲、群众歌曲以及艺术歌曲的创作等。第三是促进了抗战时期音乐理论的发展。第四是壮大了桂林抗战时期的音乐教育事業。这个有数据的统计。就是在抗战之前,桂林城区仅有十所公立学校,那么到了抗战结束以后,公立学校有十所,私立学校十四所,子弟学校两所,城乡共有的国民基础学校好像有五十七所,单单是学校就增加了很多。第五是成立了大量的抗战音乐组织和演出的团队。第三部分是音乐家群体形象的特质分析,他们主要有什么特质?我总结了四点:一是爱国主义的精神内核,二是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三是平民化的艺术风格。四是聚合化的艺术效应。
李北京(《南方文坛》编辑):我跟各位前辈和老师汇报的是骆宾基在桂林文化城时期小说创作的情况。骆宾基在桂林文化城时期的创作可谓是他一生当中创作的顶峰,他曾这样坦言道:“桂林时期的生活,是我很难忘的,那是在我的文学生涯中,最关键的一个创作时期,是我写作史上的一个高潮。”骆宾基的传记作者韩文敏也用“黄金色的收获期”来形容骆宾基在桂林时期的创作。骆宾基曾两次到过桂林,第一次是1940年11月他由浙东来到桂林,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后不久即去博白教书,暑假过后去香港;第二次是1942年3月,由香港返回桂林,1944年桂林大撤退前夕离桂去重庆。在桂林两年多的时间里,骆宾基创作了近二十篇小说,主要包括:短篇小说《生与死》《寂寞》《生活的意义》《鸡鸣与狗吠》《周启之老爷》《老爷们的故事》《老女仆》《乡亲——康天刚》《红玻璃的故事》《当那幅油画诞生之前》《北望园的春天》《一九四四年的事件》《一个坦白人的自述》;中篇小说《吴非有》《蓝色的图们江》《一个倔强的人》(在香港开始写,后在桂林完成)和长篇小说《姜步畏家史》第一部(即《幼年》)等。有意思的是,桂林对骆宾基的意义不只是创作之地,一个明显的事实是骆宾基能够把桂林诸元素融入他的小说之中,比如桂林米粉、三花酒、独秀峰、七星岩、桂西路、榕荫路、丽君路、建干路、桂林南火车站等,当然这些还只是最浅在的表征,更为重要的是骆宾基能够把桂林文化城的诸多影响渗透到他的创作之中,比如桂林的雨和山对小说结构、氛围、人物心理的影响等。
肖晶(《贺州学院学报》编辑部主任、教授):今天在贺州召开桂林抗战文化,不仅体现了桂林与贺州山水相连、人文相通,而且也体现了在民族国家危难时刻“同呼吸、共命运”的家国情怀。对于抗战文化,我没有作系统的研究,我在这里简要介绍一下贺州代表性的文化符号,让各位专家能更加深入地了解贺州的文化现象,特别是了解贺州的红色文化基因与敌后抗战文化,并指导我们对贺州文化基因以及抗战文化进行深入研究。
为了更好地呈现学者对地方文化的研究成果,《贺州学院学报》从2011年开始,推出了一个《桂学研究》栏目以及改版后的《南岭民族走廊研究》栏目,发表了不少“抗战桂林文化城”的系列论文,尤其以黄伟林教授为代表的“抗战桂林文化城”系列研究文章,让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了“抗战桂林文化城”的内涵和“另一种温故”。第一个文化符号就是潇贺古道。前面朱东副市长提到的潇贺古道,秦统一中国,构建中国第一个帝国边疆理念就是“北堵南疏”,北堵就是筑长城,南疏就是打通岭南通道,潇贺古道就是秦始皇于公元前214年修成的连接湖南潇水与贺州贺水的新道。唐代之前,岭南通往中原最主要的道路就是潇贺古道,古道是中国古代丝绸之路水路与陆路最早对接点之一。作为贺州人,深情爱着故乡的张燕玲老师也写过一篇关于潇贺古道历史文化内涵的优美散文。第二个文化符号是贺州世界文化名人周敦颐。周敦颐出生于北宋天禧元年(1017年),是他的父亲周辅成任桂岭知县第二年。他是我国著名的思想家、理学家、哲学家、文学家,是继孔孟之后的第二代大儒,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名人,排第三十六位。广西师范大学张利群教授曾于2017年在《贺州学院学报》发表了关于周敦颐与贺州相关的研究文章。第三个文化符号是京师大学堂创始人之一于式枚。于式枚,祖籍广西贺州八步区桂岭镇人,是晚清广西贺县籍著名的政治家、教育家、法学家、文学家。他因长期担任李鸿章的幕僚,晚年又参修《清史稿》,是《清史稿》体例的主要奠定人之一,在教育界享有很高的威望,曾任京师大学堂的总办,是北京大学创始人之一。第四个文化符号是出生在贺州的孝穆皇太后李唐妹。她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瑶族皇太后。她的儿子明孝宗朱祜樘(1470-1505),明朝第九位皇帝,执政期间“无嫔妃、无嗜好、无亲信、无专权、无战乱、无弊政”,出现了“弘治中兴”,后人称他是中国历史上最完美的皇帝。第五个文化符号是中国第一块铀矿石“开业之石”采于贺州。1955年1月15日,这块铀矿石被带进中南海,这一天也成为中国核工业创建的纪念日,此铀矿石则被命名为核工业的“开业之石”,珍藏于核工业北京地质研究院。第六个文化符号是贺州红色文化,包括中国第一个佩戴红领巾的人——龙业鼐、邓小平红七军桂岭整编、黄姚的广西省工委、民盟黄姚支部的建立、打响广西武装起义第一枪的英家起义等。贺州优秀的传统文化与红色文化基因,在新时代如何发挥其功能,需要各位专家对我们多多指导。
傅谨(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戏曲艺芳》主编):广西是神奇的文化与学术高地,在我的学术历程里也具有特殊的重要性。我最重要的著作《草根的力量》就是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广西的《民族艺术》杂志和《南方文坛》杂志,都是我发表文章最多的重要刊物。广西师范大学在新时期中国学术发展中的重要贡献,远远超过一般的地方院校。抗战桂林文化城的系列研究,就是其中最具价值的研究领域之一,令我深受启发。
大约十来年前,《南方文坛》燕玲主编约我写桂林西南剧展的文章,我当时贸然答应了,今天想来真是惶恐得很。看到各位所提供的研究成果,深感我当时做得那么浅表,顿时有关公门前耍大刀的惶恐。因此,我特别同意伟林的观点,桂林文化城研究存在巨大的空白带,近年广西师大的学者们正在有意识地接续这一领域的研究,真是很有必要。通过诸位的研究,当代人对桂林抗战文化城的经历与贡献会有更多了解,有更深的感受,更令人觉得抗战桂林文化城的研究是一个大课题,是个能出一流成果的大课题。
有几点感受,想简单和大家交流一下。听了会议报告,非常直观、非常深切的感受,第一个方面就是“桂林抗战文化城”的文化生态。桂林原来在中国文化版图里可能并不是一座太重要的城市,突然因为时代的原因,很偶然地就成了重要的文化中心。至少在抗日战争时期,它和重庆、上海,包括北京等,成为当时中国最重要的文化中心之一。由于视角所限,此前我们的研究较多关注重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对上海抗战时期的文化活动有了更多关注,但是在我们的研究视野里,桂林作为一个重要的中心之一,它所起的作用毫无疑问应该得到更充分的肯定。我想諸位的研究就能够起到这样的作用,能逐渐使现代文化研究领域、现代文学艺术研究领域的学者,越来越认同桂林成为抗战时期中国的文化中心之一的这一地位,我相信能做到这一点。
但比较值得思考的是,如果我们把桂林抗战时期的文化盛景与当代文化做对接,最具启发意义的是,抗战时期的桂林这个文化中心具有独特的自生长机制。令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在许多研究者的论文里,几乎都涉及这一现象,那就是桂林抗战文化城在文化艺术领域的自生长机制。在当时的特定背景下,除了突然有那么一大批文人和艺术家涌到这座城市,其实没有多少其他更多的资源,尽管在举办“西南剧展”时邻近各省的国民政府都给予了一定的支持,与剧展相关的各战区也有支持,只是因为没有资助那些剧团就无法到桂林。但是从目前我们所见的材料看,比如剧展时在桂林的演出,当时的文人学者和艺术家们都会认真考虑卖票的问题,都必须考虑如何取得收支平衡。不仅剧展,这里创办的各种刊物、报纸,都必须努力解决如何取得收支平衡甚至盈利。这一现象给我们最深的启发就是,长期以来,尤其是新世纪以来,文化越来越依赖于国家的支持,好像那些高雅文化或精英文化,没有政府支持就没法生存,更谈不上发展。政府用许多公共资源支持戏剧和资助各类文化事业,这当然不是坏事,但是如果认为文化只能够依赖政府的资助和支持才能生存发展,肯定是一个误解。关键是由政府出资办文化,在世界范围内,无论是横向比,还是纵向比,大概都是个特例,即使在当年的桂林,也看不出如此之强的依赖性是什么普遍性的规律。而恰恰是在桂林这样一个竞争性的市场中,它有好多优秀的文化艺术作品脱颖而出。在这样充分竞争的市场环境里,优秀的文化、精到的思想、深刻的表达,在文化市场里是具有竞争力的,桂林抗战文化城的历史,最好地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在文化领域的相关讨论与研究,现在人们经常有种误解,觉得资本一进入,在市场化的文化语境里,文化就必然走向堕落,好像就必然往下走,其实历史地看并非纯然如此。比如抗战时期的桂林,是那么开放的空间,那么自由的空间,有完全不同追求的文化人,也有充分的竞争,优秀的文化才能真正体现出它的实力,显示它的魅力。假如没有这样的竞争,如果当时的文化人都在等着国民政府的支持,优秀文化的竞争力就会越来越弱,更不可能有桂林抗战文化的繁荣景象。这是我从广西师大的学者们的研究中获得的最直观的感受,我觉得在这个方面,还应该继续去探索和总结它的规律。在总结抗战桂林文化城成功的经验时,这是个非常有价值的侧面。
第二个方面,同样是我们值得思考的。在对桂林抗战文化城的研究中,我们恐怕还需要超越原有的精英视角去透视它。桂林抗战文化城是一个奇特的文化现象,但是从属性上看它主要是精英文化的结晶。一批外来的文化人突然来到这里,这批外来的文化人,都已经有相当大的文化影响和地位,至少在新文化运动群体里是有相当影响的,机缘巧合,他们一起来到这个小城,于是这里就成为当时中国文化艺术的中心。当我们研究这一现象时,不可避免地会涉及他们对桂林文化的影响。他们的文艺创作,他们的文化身份和他们的视野,毫无疑问在那个时代是中国最优秀和前卫的,然而他们对桂林本地的文化究竟带来了什么,尤其是当他们离开后,为桂林普通民众留下了什么?
假如我们能有一个更加开放的视野,可能对抗战桂林文化城的认识会更加全面,对它的评价会更加客观。比如西南剧展。我因为做戏曲研究,所以比较关注西南剧展,我们知道西南剧展演出的不只是话剧,还包括京剧、桂剧和花灯戏等,戏曲演出应该不会比话剧少,而且它们的观众甚至会比话剧更多。大家都知道话剧和观众审美趣味之间的疏离现象,从话剧进入中国,一百年来始终存在这个问题,直到今天。有段时间大家觉得戏曲的境遇很惨,其实它的受众面仍然非常广,远非话剧可比。西南剧展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全国性的(或准全国性的)大规模的戏剧展演,它为什么要包容很多戏曲剧目,包括田汉、欧阳予倩、熊佛西等主持者为什么没有把它做成话剧的展演?我想在田汉心中,是有“大戏剧”的概念的,他不会像我们现在某些学者那样,认为所谓的“戏剧”只是话剧,或者只关注话剧。他在谈到“戏剧”时大约会考虑到中国传统的各剧种的存在,想到有悠久历史的传统戏剧,并充分承认它的影响力。许多田汉研究专家,甚至大部分田漢研究专家都只关注他的话剧创作,然而毫无疑问,他最优秀的作品是戏曲作品,最有影响的也是他的戏曲作品。也许是我的偏见,我从来不觉得田汉的话剧作品有多么优秀,而他最优秀的创作,比如《白蛇传》《关汉卿》等都是戏曲,他的话剧剧本《关汉卿》远比不上他的粤剧《关汉卿》。而欧阳予倩在戏剧方面的成就,也是他的戏曲表演。所以西南剧展会有大量的戏曲演出,我特别希望做西南剧展研究的学者,能从这个层面去介入,多研究其中的戏曲剧目及其演出。包括从文化地图绘制的角度,包括从当时的演出票房角度,去研究当时的戏曲演出,尤其是当时的戏曲演出与桂林的普通观众的联系。
这就需要超越单纯的精英视角。田汉本人多少有点江湖气,他的“田老大”的绰号也说明这一点。他有较深的民间文化修养,与普通老百姓的审美趣味之间比较贴近,所以他不会单纯地就觉得文化是一批远离民众的精英的事情,他之所以关注与介入戏曲,就是出于这样的思想。从这个角度出发,对桂林抗战文化城的研究也是一样。对抗战桂林文化城的研究,当然要研究诸多一时涌到桂林的外来的文化精英,充分体现他们在文化艺术领域的突出贡献,但还有同样重要的方面,那就是还要关注与研究当时几十万桂林老百姓的日常文化生活。这是更值得深入开掘的方面,我们如果将研究切入底层社会,就会发现很多结论和我们的想象与预设很不一样,和原来文人们自我审视的描述会不一样。
广而言之,其实不仅桂林抗战文化城的研究,现代文学史的写作,包括戏剧史的写作,其实都存在这个问题。假如有超越精英文学的狭隘视野,就会有更开阔的文化叙事,而我相信这样的叙事是更符合历史的真实的。当年的桂林有几十万人,其中确实有一小部分知识分子,他们做了很大的贡献,但是,他们和当地文化的关系是怎样的,他们怎样去影响桂林的文化生活,我觉得这些都会很有意思。
这样的研究角度和当代文化建设也有密切关系,来到黄姚,我们欣赏了如此之美的自然文化景观,它是千百年来当地人逐渐积淀至今的。它之于桂林抗战文化城现象的生成,我相信一定有一条相关联的重要文脉,这条文脉从千年前、从抗战一直延续到现今,只有深入了解与研究当地的文脉,才能真正理解桂林抗战文化城。诚然,我也希望这条文脉继续迁延,越来越充盈,在中国文化艺术领域继续做出有如当年的独特贡献。我相信这是一个学术和文化研究的富矿,我更希望广西师大首倡的“新西南剧展”继续办下去,尤其是让越来越多的戏曲剧种和剧目进入“新西南剧展”,让更多的本地观众和游客有机会在这里欣赏中国当代最好的戏剧作品和演出,重现当年桂林抗战文化城的光彩,谢谢!
傅光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执行主编、研究员):感谢燕玲的邀请,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跟大家在这儿相聚,跟大家分享“桂林文化城”,借傅谨老师刚讲的,我也是非常感慨,第一次到桂林来,而且经各位老师讲了之后,自己觉得特别惭愧,对于“桂林文化城”知之甚少,了解的也非常浅薄,跟各位难以相比。所以,我想谈的第一点是,对于黄老师及其团队,有十年的时间吧,如此潜心、安心、静心、用心地做了那么多的事儿,又扎实、又厚实,出了那么多的学术成果,我想,这就是学术的操守,是学术的奉献精神,也是学术的希望,我先表达致谢和致敬。真的非常不容易!第二,昨天晚上看到那个古戏台,我一看它建的年代是1524年,瞬间就产生了一个时空的穿越感,它比莎士比亚还老四十岁。莎士比亚是1564年生的,也就是说,在这个古戏台建的那个时代,英国的文艺复兴还没有发生。但是,当英国发生了文艺复兴的时候,我们不行了。汤显祖跟莎士比亚同年去世,今天,当我们纪念汤显祖的时候,为了扩大汤显祖的地位和影响,我们送给他一个称号,叫他“中国的莎士比亚”。假如你去英国,跟英国人说,你们的莎士比亚是我们中国的汤显祖,英国人肯定不认可。外国人知道汤显祖的很少很少,这一点,其实我感慨了好多年。2015年,纪念曹雪芹诞生三百年的时候,在香山举办过一个高峰论坛,那也是为了提升曹雪芹的世界地位,我们的宣传口号是“中国的曹雪芹,世界的《红楼梦》”。然而,曹雪芹在世界上好像不那么有影响,至少跟莎士比亚比,还要差不少。搞这个高峰论坛,为了提升曹雪芹的国际地位,就把曹雪芹跟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搁一块儿了。论坛就是论世界几大文豪,把法国巴尔扎克故居、俄国托尔斯泰故居、英国莎士比亚故居的专家学者请来,一起来论“大师与经典:文化遗产的国内传承与国家传播”。我在论坛是做了主题发言,也讲了这种感慨。
还听说过一件事,讲北京曹雪芹学会的会长胡德平先生,他多年研究曹雪芹并考证香山与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关系,在2014年,英国纪念莎士比亚诞辰四百五十年,也就是我们纪念曹雪芹诞辰三百年的头一年,带了一个文学团到斯特拉福德镇的莎士比亚故居去了。当时他就跟人聊这个话题,即曹雪芹是世界的。结果他很震撼。他没想到,他从1980年代初就研究曹雪芹与西山,研究《红楼梦》,认定《红楼梦》一定是世界性的,最后认定跟曹雪芹在文学上可与莎士比亚并驾齐驱。自然的,曹雪芹故居当然要访问莎士比亚故居。结果,莎士比亚故居的英国人不知道曹雪芹。
这其实也是我们现在文化方面的一个问题,好多年了,我们总说我们的文化怎么怎么着,结果并不知我们自己遇到了一个瓶颈,进入了一个文化怪圈。文化怎么走出去?其实,包括我们做“桂林文化城”的研究,也有这个问题,就是,我们分头做,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包括这种学术的奉献,却几乎不为人知。我想,首先,我们对内,要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做得有多好。同时,我们要同步做好外宣。现在,不是把文化和旅游合一块儿了吗?文化部,改叫文化旅游部。我觉得这个挺好,我很庆幸,没把旅游放在前边,没叫旅游文化部。也可见,在文化旅游这块儿,我们还是把文化放前边,还是文化占先,还是要文化来引领。开句玩笑,如果真叫了旅游文化部,或许文化就没啥希望了。
就我个人来说,我喜欢寻古访幽,从2010年起,我每年利用自己的年假都去欧洲一个月,做深度的走与寻,我不叫它旅游,它是旅行。我觉得旅游和旅行是两个概念。我们现在很重视旅游,我想应更加提倡旅行,旅行有文化在里头,旅游不一定,旅游可能更多的是逛逛逛、买买买。所以,现在,中国人在海外的这种旅游形象时常不大美妙,这个很麻烦,中国的大妈们也好,大爷们什么也罢,就是买买买、吃吃吃,只要有免费的午餐,就把你吃个底儿掉。就前几天,我看微信,当然目前还不知真假,说一艘大游轮被中国大妈们吃得关了张,假如这是真的,这真的很糟糕。
我去了不少国家,主要为看三样东西:遗迹、古城、博物馆。那遗迹,我就喜欢看公元前千八百年的,或是古希腊、古罗马时候留下的一堆堆“烂”石头。这些對于喜欢逛逛逛、买买买的普通游客,没有任何意义。而我,则喜欢站在那些“烂”石头上穿越时空,我会想,欧洲文明的源头、古希腊、古罗马,在文化上、历史上、宗教上,给欧洲带来了什么。当然,在这期间,还有战争、屠杀、毁灭。但血腥经过历史的淘洗,文化留了下来。所以,我希望我们做这个东西,要叫文化来引领,用这个文化来引导,最后经过淘洗,把它留下来。
我本来想提一个建议,但我刚听燕玲讲,你们已经有人提议了,就是要建一个桂林文化城纪念馆。我想,可不可以不叫纪念馆,换成博物馆。我们常有建设纪念馆的思路,习惯性地一说什么,什么就是纪念馆。我觉得,博物馆从它的文化意蕴和历史的承载上更厚重、更丰富,而且,跟国际博物馆接轨也更贴切一些。国际上有一个国际博物馆协会,它所属三十一个专业委员会,其中纪念馆委员会是一个分支。
从国际博物馆协会对博物馆功能的界定,我们知道,有这样几大功能:征集、收藏、展陈,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研究。这个是内修,即博物馆要具备这四大功能。刚才傅老师也讲到了,比如说,“桂林文化城”这种百姓的日常,对不对?这些都可以纳入博物馆,征集的范畴包括书信、日记、影音资料、百姓的日常,等等。博物嘛,都可以把它们归进来。同时,一旦我们的博物馆成立了,我觉得这个希望还是挺大的,对吧?政府应支持这个事情,那我们还要发挥好博物馆外修的功能,就是服务和教育。现在国内博物馆几乎都是免费的,欧洲的博物馆大多收费,那我想,我们将来不管收费,还是免费,服务和教育这两大功能要做好。这样,博物馆在这六大功能上,就是国际化的嘛。这是我个人的理解,不一定对。
还有一个,我答应燕玲来,是要说一个选题。最初,燕玲跟我说时,我说算了,第一,不太了解,第二,我7号刚从希腊回来,倒时差,头还晕呢!结果,她又打电话说,你还是来。哎,我突然想到,或许可以给你们奉献一个选题,我便带着这个可能的选题来了,下面重点说这个。二十多年前,我老师萧乾先生还在世,这个选题最早正是萧先生提议的,因为他老了,做不动了,但他觉得这个应该做。起因源于萧先生编《大公报》,1935年,他搞了中国现代报刊史上的第一个文艺奖金,那是萧先生搞的。之后,林徽因编了一本《大公报小说选》,从1933年到1935年的《大公报·文艺副刊》上精选小说。萧先生觉得,作为现代报纸四大文艺副刊之一的《大公报,文艺副刊》非常重要,影响巨大,是许多作家的文学摇篮,当时,有名的作家几乎都在《大公报,文艺副刊》上发表过作品。先生说,你可以把整个那一时期的《大公报,文艺副刊》做个精选。他说,你去找刘北汜。那时,先生是中央文史馆馆长,刘北汜是馆员,而在抗战时的桂林,刘北汜正是桂林版《大公报》的编辑。我不知铁群研究过桂林《大公报》没有。然后,萧先生说,你们俩分工,一人弄两个版。《大公报》共有天津、重庆、桂林、上海四个版,还应再加上香港版,是吧?因为抗战,《大公报》由天津而上海到重庆,然后又有了香港版。杨刚从1939年起,正式接替萧乾,编香港《大公报》文艺副刊,1942年抵桂林,继续编桂林版《大公报》文艺副刊。因此,桂林版《大公报》也好,或者整个《大公报》也好,对其《文艺副刊》做课题申报也好,深入研究也好,或者说,作品精选也好,我觉得,都非常重要。这个可不可以做?
我跟刘北汜先生,我们俩各花了小半年的时间筛选目录,我在国家图书馆泡了将近三个月,查《大公报》缩微胶片。我们一共做了四大本初选目录,现在我也不知目录能否找到。我记得这是1990、1991年的事情。
我就想说,假如黄老师的团队对这个选题有兴趣,觉得它还有意义和价值的话,如果精力有限,可先把范围缩小,只做桂林版《大公报,文艺副刊》;如果团队人丁兴旺,还能申请上一两个项目,可再由小往大做,即呈现1933-1948年的《大公报》文艺副刊精选。当然,也可以做时段性的,比如把抗战时桂林《大公报》的文艺作品选出来。这是我想说的一个具体建议,别的没有了,感谢你们做了这么多贡献。谢谢!
李墨波(《文艺部》总编室主任):刚才通过各位老师的学术介绍,我们听到了一个“精彩”“惊险”“经典”的抗战文化城。各位老师的学术研究非常令人尊敬,他们的研究非常深入认真,体现了一种扎实的学风,而且体现了“抗战桂林文化城”文化精神的传承。这样的学术研究能更好地挖掘“抗战桂林文化城”的文化意义,打造“抗战桂林文化城”的文化品牌,推动广西的文化建设。
刚才刘铁群、张厚刚、李北京等几位老师的学术研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的学术研究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研究的问题很具体、很细致,但是格局很大。我想这也是抗战文化城研究应该具有的一个品质:切入口可以很小,但是格局可以很大。抗战文化城的研究不要仅仅局限在地方文化研究的范围内,不要仅仅局限在较为狭窄的学科领域中,而要放在更为广阔的学术视野中。要在史料的挖掘整理中放进去一些思考,在一些大问题、大关系、大结构的观照下进行研究。这样的“大问题”包括:一个国家的文化重心在迁移中带来的变化和影响;这种文化迁徙对广西当地文化的影响和塑造;在这种非常态中所暴露呈现出的文化发展和文艺创作的规律;文化和文化人在抗日救亡中起到的作用,等等。在这样“大问题”的观照下,我们的研究才可能做到由局部到整体,由一点辐射全局,才能让我们的学术研究更具有穿透力和综合性,才能得出一些新的发现、找到一些新的规律、提出一些新的价值主张。
抗战文化城是一个丰富的学术宝库。一个国家的优秀的文化人和文化机构集中到一个地方来,这在中国的文化史上是很少见的,是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因为它是一种战时的非常态,所以具有常态的文化发展中所不具有的独特性,会给我们的学术研究提供独特的切人口和角度。它提供了一份独特的学术样本和历史标本,在这样的样本中,我们也许可以找到中华文化绵延几千年生生不息、不断发展的动力和秘密所在。
抗战文化城同时也是一个创作的宝库。这是中国文化发展史上的一段佳话。那段岁月非常艰苦坎坷,但是最动荡最艰苦的时候往往伴随着最浪漫最可歌可泣的故事,相信这段历史中一定蕴藏着很多动人的故事,值得我们去挖掘出来,写成好的文学作品、拍成好的影視作品、做成好的戏剧作品,让更多的人知道。
那一代优秀的文化人来到广西,把文化的种子、文化的基因注入这块土地。这种文化基因会长久地留存在广西文化的血液中,影响并塑造广西文化的未来。抗战文化城不仅仅是一个文化品牌、文化资源,同时它还是一笔非常宝贵的精神财富。它是一个精神标杆,这种精神所代表的是一种坚韧不拔、抗战到底的民族精神;是一种同仇敌忾、共纾国难的爱国精神;同时也是一种尊重文化、不忘初心、永葆理想信念的精神。从广西学人的研究中,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文化精神的传承。
《文艺报》今后将会更多地关注抗战桂林文化城的研究,加大宣传和推介,让更多的人了解这段历史、传承这种精神。
饶翔(中国现代文学馆特特聘研究员、《光明日报》文艺部主编):认真听取了各位的发言,我感到这次学术会议质量很高。一是研究的视野很宏阔,不仅有文学,还有戏剧、音乐、报刊等;二是研究得很扎实,很深入,学术性强。我也想到为什么广西没有什么地缘优势的地方,能够成为我们当代文学研究和评论的一个重镇,正是因为有张燕玲老师领导的《南方文坛》团队和黄伟林教授领导的广西师大现当代文学的研究团队,能不断发现有价值的研究课题,并长期深入地做下去。刚才黄伟林教授谈到了,“桂林抗战文化城”研究在已有的成果上如何推进,一是从静态转入动态的研究,二是从平面到立体的研究。刘铁群教授的期刊研究给我很深的印象,她反复爬梳史料,整理得那么细致,考据得那么严密,叙述得那么生动,让我们看到现代文学研究学者这种科学认真的态度,真的是让我叹为观止,她对史料的辨证勘误,功莫大焉。曾攀等更年轻的学者则在研究中引入了新的理论方法,如布迪厄的“文学场”理论,也是富于启发的。他们以各自的方法都在将这项研究引入更深的层次。总之我是收获很大。2015年,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时,我在“光明文化周末”版面上做了一系列的“文化抗战”的专题,包括围绕昆明、重庆等地的“文化抗战”活动,我都刊发了文章。可惜当时还没有了解到桂林文化抗战的内容。相信以后有机会弥补这一遗漏,使文化抗战的版图更加完整。
冯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广西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关于桂林文化城,我一直认为是广西的,也是当代中国文化史上一笔宝贵的财富。如何研究和利用好这笔财富,我以为广西在这个方面做得还不够。刚才听了以黄伟林、刘铁群老师为核心的团队近几年来关于桂林文化城研究成果的报告,很受鼓舞,也很欣慰。尤其是伟林老师和铁群老师持续多年对当年桂林文化城许多文化原始资料的收集整理和分析研读,透过他们的眼光及笔触,重新认识当时的抗战风烟、前辈文人的风华,不管是初读、重读,或者是“越”读,以跨时空的对话,在时光河流深处,淘洗出不灭的文化光芒和感动。他们能够在这一段非凡的历史缝隙中打捞出许多历史的细节,寻觅到了战时知识分子的人文精神。我相信这样扎实的研究充满了新鲜感和历史感,较之20世纪80年代对于桂林文化城的研究成果,又上了一个层次。我相信通过他们这个团队的研究成果,许久以后能让人们再度记起,甚至追寻,透过他们的文字与资料的爬梳、想象,于是久远了的故事,又在被现代化水泥森林覆盖的桂林鲜活起来,又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永存。
郭运德(中国文联副主席、研究员):听了伟林、铁群等专家学者深入的研究和介绍,很有收获,学到不少东西。说实话,在抗战中后期,桂林和重庆大后方、西南联大、香港、延安等,都是当年最重要的抗战文化基地、抗战文化的中心。在这一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历史时期,我们面临着国破家亡、亡国灭种的危险,但同时又是中华民族同仇敌忾、抵御外辱最艰苦卓绝的一个时期,抗战文艺谱写了中华民族文化史上最光彩的一页。它真实记载了一个民族不畏艰难、不畏强暴、勇于牺牲、勇于奋斗、不甘做亡国奴的最悲壮的一段历史记忆。这段文化史,作为中华民族宝贵的历史文脉,理应得到更好地整理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