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鞭子:杨绛小说中雅与俗的交战
2019-04-11尹玉珊
尹玉珊
钱锺书与杨绛先生都是以学者角色而投身小说创作,两人的小说多少带有一点学者作文的共性:一是因為学者对“义理”追求的惯性,表现为故事的筋脉比较紧绷,给人物活动的弹性空间较狭;文辞上追求洗练,对世俗环境与自然景观缺少建构的兴趣与沉浸式的细腻描摹。二是带有身处象牙塔中的人,面对庶民阶层时常流露的文化优越感,以及对此优越感的自觉抗拒。《围城》中的主角是学者、文人之流,所以钱氏的批判指向单一,尚属于文人的自我批判。杨绛小说的人物身份更为丰富,学者、文人之外,还有商人、家庭主妇、小妾与妓女等庶民角色。因此她手中攥紧了两条鞭子:一面用文人的智慧来鞭笞庶民的低俗与蒙昧;一面用庶民的平等与求实精神来鞭笞文人的清高与低能。这两条鞭子在小说中被装扮成为雅与俗,它们在杨绛手中如翻飞行云,充分宣泄了作者对现实的批判。
一、雅、俗夫妻组合中“俗人”的胜利
她的前期小说中,有很多对夫妻(或结婚对象)都可看作雅与俗的组合,他们的“交战”大都以“俗人”的胜利告终。“雅人”的优越感在战争中沦陷,最终只能在“俗人”的现实面前跪拜。后期小说(以《洗澡》《洗澡之后》为代表),也有几对雅、俗夫妻组,其战况依旧是“俗人”胜利的延续,但此类组合在文中已沦为配角,成为观战主角的群众演员。
《ROMANESQUE》中的“雅人”陈令仪与“俗人”叶彭年。大家闺秀陈令仪,常穿一件“淡青衣裳”,读一本“青面白线的书”,她讲究衣服鞋袜的“贵重雅致”,但不施脂粉。她喜欢读书,适合过着作诗、填词、画画、弹琴的“顶闲适”日子,在叶彭年的眼里是“聪明高雅”的。所以,叶彭年想娶她,提供她良好的生活,保障她的高雅情趣不致泯灭。生意人叶彭年“自愧是俗物”,他“不爱读书”,不会对付“抽象问题”,专替亲戚朋友们“跑腿”。他崇拜令仪“聪明高雅”,并且希望以后他们的孩子不似自己庸俗,而能像令仪一般“聪明爱读书”。但第一眼看见打扮时髦、体态丰腴的妓女“梅”时,他就“呆了”、被“摄去了神”。“聪明高雅”的陈令仪是“纤瘦苍白”的,在“梅”的映衬下成了一杯苦涩的清茶,而叶彭年突然发现自己爱喝浓郁的咖啡。高雅的陈令仪活得抽象而骨感,缺乏浓郁的女性魅力,最终连“俗物”叶彭年的爱情也弄丢了。小说以陈令仪的电话收尾,“彭年么?别忘了,老时候——”,透露出“雅人”对“俗人”的追逐与寄生。
《小阳春》讲的是一个男老师与女学生之间的暧昧故事,其中也有一对雅、俗的搭档:“雅人”俞斌与“俗人”俞太太。俞斌是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满怀的文才与情趣。家庭主妇俞太太,不仅有一具白而肥的身形,而且无情无趣,不能与丈夫呼应唱和。挣扎在婚姻死海中的俞斌,视胡若蕖为拯溺的救星。胡若蕖是有才情的大学女生,兼任级刊编辑,崇拜俞斌,也当属于雅人行列。他们二人的师生恋堪称“二雅”的组合,文中有一段描写俞斌和胡若蕖的幽会客堂:“这里,幻想是实在,梦是真,白水是酒,谈笑是诗”,多么诗情画意、风流儒雅。俞斌的内心宣言也说:“你们平庸人,忠实的丈夫,循规蹈矩的公民,你们知道什么叫人生!什么是恋爱!”让自己站在“平庸人”的对立面,可见他对“雅人”的自我标榜。但当他发现自己只是胡若蕖的一只备胎时,他不禁泄了气,缩回了家庭的车轮里。
《“玉人”》中的“雅人”郝志杰与“俗人”田晓。未来的大学讲师郝志杰,有一肚子的“诗情诗意”,在妻子田晓眼里是风雅有才学的人,“一双大眼睛忧忧郁郁,像怀才不遇的诗人”。田晓最善讲解“四则题”,喜欢缝缝补补,用奶粉罐改装个小炭炉、蛤蜊壳做个小玩意儿什么的,她都很拿手。因为“自惭是个俗物”,田晓爱慕郝志杰,并且妒忌他心中珍藏的“玉人”——枚枚小姐。“玉人”使郝志杰更高贵,也加剧了他与田晓的隔阂。但在一次尴尬的交集中,这个“玉人”突然从天上落入凡间,变身为抽大烟的“猴儿屁股”,欺压帮佣与房客的市井泼妇。一个传说中的“雅人”被现实拆卸了,也使身边的“雅人”显了形。郝志杰在困境中,处处依赖擅长解难题的“俗人”田晓,原本因为心中藏有一个“玉人”而堆砌出来的清高与骄傲,一天之中就随着“玉人”的破碎而轰然坍塌。他最后没有奔赴内地高校就职,而是留在二乐中学,就是对世俗生活的投降。
《洗澡》中有两对雅、俗夫妻档:余楠和宛英夫妇,朱千里夫妇。这两对雅、俗的组合故事,沿袭着前期的发展轨迹。余楠,留过洋,所谓“学贯中西”的杂牌大学教授,“常在报刊尾巴上发表散文、小品,也写写新诗”。宛英是个只会做饭的“老妈子”,被余楠认为是“脑袋里空空的”人,随时面临被抛弃的命运。但余楠在被胡小姐“骗婚”后,失恋加失业,结果还是得益于宛英“空空的”脑袋才抓住了赴京就职的机会。朱千里留学法国,是个文学博士,曾写出两大册法国文学史,却经常被他没有文化的家庭主妇罚跪、打耳光。后来受不了“洗澡”中的舆论压力企图自杀,因为这位夫人的“不容许”才挺了过来。死里逃生的朱千里后来能幸运地躲过“大鸣大放”的祸害,也幸亏这位悍妇的百般阻挠。余楠与朱千里的遭际相似,日常的文化优越感优美而纤弱,经不住政治风暴与人生苦难的摧残,那个不雅也不美的凡俗信念却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最强支柱。
这类“雅人”或深处闺中,或体弱多病,或时运不济,他们的形象是苍白脆弱的,他们的生命力是短暂而不牢靠的。陈令仪的失恋,是作者借用庶民的温热肉感与活泼生气,嘲笑“雅人”的干枯与苍白。俞斌的“爱情”表皮下是对年轻肉体的欲望,“浪漫”幻想上包裹着一层家常的油腻。世“俗”的年轻与活力战胜了抽象的权威的“雅”。郝志杰等人的失意,是作者借用庶民的实干与强健,讽刺“雅人”的虚荣与脆弱。上述夫妻组中的“雅人”在现实生活中大多表现为低能,尤其是面对挫折和苦难时非常疲软无力。而“俗人”的简单、实干在政治风浪中更显得强大,所以他们往往成为“雅人”生存的依赖。这些雅、俗夫妻组的故事,向我们宣布了“俗”对“雅”的胜利,作者的一条鞭子取得了丰硕战果。
二、“雅人”的清算与“俗人”的败北
后期小说(以《洗澡》《洗澡之后》为代表)中的雅、俗夫妻组代表,出现了新的战况:“雅人”取得了全面胜利。组合中的“雅人”借助于外在的知己力量,从这种不般配的枷锁中挣脱了出来,从而实现了雅、雅结合的理想模式。可说是“雅人”的总清算,和“俗人”而欲附身于雅者的败北。
杨绛曾经在《小阳春》《“大笑话”》两篇小说中做过“二雅”结合的尝试,但结果都不理想。《小阳春》中俞斌与胡若蕖的师生恋终结于胡若蕖的“合宜”婚姻,《“大笑话”》中陈倩和林子瑜那一小段精神上的默契与情感上的交好,成为一个娱乐太太们的“大笑话”。从传统中突围的雅、俗夫妻组以“雅人”许彦成与“俗人”杜丽琳为代表。组合之外的知已有多位,以姚宓母女和罗厚三“雅”为代表。姚、许二人的“二雅”组合在《洗澡》中先是以“君子之交”的方式存在,到了《洗澡之后》中才实现了毫无悬念的灵肉结合,如杨绛所说的“敲钉转角”(《洗澡之后·结束语》)。
许彦成与杜丽琳的结合原本就建立在“相互误解”的基础上,是杜丽琳心机的产物。杜丽琳因为“一心倾慕有学问的博士”,相中了许彦成“是博士的料”,在许出国前夕主动出击收割了许彦成的婚姻。许彦成是一个地道的读书人,曾因为沉浸在读书中而忘记了考试,他“一心追寻着他认为更有意义的东西”。作者还借助小李的评价,突出许彦成与杜丽琳的对比,“许先生淡定低调,装得庸庸碌碌,装成庸中之庸,很不容易啊!他老是忧忧郁郁的,肯定和那个标准美人合不到一处”。他不似前期的“雅人”那样,一味地搬起砖头往“雅”的高墙上堆砌,而是自然地行事,甚至扮“俗”。
杜丽琳的“俗”,与前述夫妻组中的“民俗”不同。她既不是头脑空空的家庭主妇,也不乏女色,甚至有美国大学的教育硕士学位。按照世俗的标准,她要算才色双全。但在小说中她既是许彦成的参照物,也是姚宓的重要陪衬,因此小说从各个角度凸显她身为“文俗”@的典型。首先是正面直抒,作者多次借助物件和她本人的自嘲、自省反复强调。写她藏钻戒的细节,简直可以和严监生对于灯芯草的执念相媲美,“杜丽琳回北京后,也不敢放在那个没有关栏的宿舍里,只好缝一只小口袋,系上带子,挂在身上。她的钻戒一直是这么挂在身上的”。她身为“读书人”,但读书时的禁忌却非常多,“读书的时候怕搅扰,连手表都得脱下,包着手绢儿,藏在抽屉深处,免得‘滴答‘滴答的声音分心”。加上杜丽琳的夫子自道:“我知道自己笨,不像人家聪明。我是个俗气的人,不像人家文雅。我只是个爱出风头的女人,不像人家有头脑”;“我出身买办阶级,不比人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我留学也不过学会了说几句英语,我是没有学问的人”;“洗澡”时她看到了自己的“浅薄,虚荣,庸俗”⑩。作者从家庭出身到个人品性、爱好,立体地剖析了杜丽琳“文俗”形象的特点和成因。其次是借助他人之口突出其“俗”。“这位‘标准美人,看上去顶伶俐的,怎么竟是个笨蛋,听音乐嫌闹!她说她爱听静静的音乐。什么‘静静的音乐呀,就是电影里的情歌。我看她实有几分俗气,配不过那位不标准的丈夫”;“彦成是有理想的,可是他那位夫人很有点俗气”。这是姚太太的评价。姑妈的信则说得更彻底露骨:“彦成从前那位夫人,相貌虽然端正,却俗在骨里,开水冲也冲不掉的。”许彦成说,“丽琳不过是俗气点儿”,因他为人厚道,又是面对晚辈罗厚,所以他还算客气。小说在杜丽琳从舞台上完全隐退之后,再一次渲染了她的“俗”,“伯父恭喜侄儿终于甩掉了那个俗气美人”。相比宛英与俞太太等人,杜丽琳“俗”出了新风貌,“俗”出了新境界,她的“俗”可概括为文人之俗、美人之俗。
姚宓的“雅”,小说也是从出身、长相、衣着与性格等多方面突出。首先是她出身书香门第,有家学渊源。虽然没有大学学历,但好读书,有学问。其次是她也很美,但天然、不做作。罗厚介绍姚太太的外甥说:“形貌很像姚宓的亲兄弟,怪不得一个一个女人都愿嫁他呢!不过他一副精明相,和姚宓一点也不像。”既赞美了她的美貌,也突出她的超俗。最后是文人中她只结交许彦成这类真读书人,讨厌假道学。她不附和官场,同情善良的弱者,所以常为这些人所仰慕,最后,她既招小人妒忌也深得知己赏识。一心呵护她的罗厚自不必说,就连新结识的李师母也说:“我正羡慕姚姐姐又有学问,又有头脑。”在许彦成心目中她是“娴静深沉,却又温柔妩媚”,就连笑也是“快活地笑,或者有可笑的就笑”,不同于杜丽琳的“社交的笑,全合标准”,姜敏的“乱笑”。许彦成对笑的三种分類,也暗含雅、俗之别。
姚太太的雅,小说借助于婚床和钢琴两个道具来表现。钢琴作为旧家庭的纪念,是抱着实用价值观的市井小民无法理解的,“我这个琴,也不出租,也不出借”,她对许母的断然拒绝维护了自己的“雅人”身份。婚床是姚氏夫妇圣洁爱情的象征,即使丈夫已逝,姚太太也“不愿意自己的合婚床上睡个陆舅妈”,所以她宁可和陆舅妈同睡陆舅舅的床。她喜欢和庶民交往,而且乐意给她们拿主意、帮助她们渡过难关,但她注意自己的界限,拿捏自己的分寸。
罗厚的“雅”在《洗澡》中尚不明显,可能因为那时他还像个孩子,更多“野”性。但长大成人之后,他因为与许彦成、姚氏母女等“雅人”亲近,也逐渐教化为同类。文中没有过多渲染,仅是借了李先生给罗厚的评语说“这孩子不俗”。
后期的“雅人”之所以能实现对“俗人”的碾压式胜利,一则因为团队作战,二则受益于自身的改良与升级。而“雅人”的改良与升级,又是团队作战的前提。改良与升级体现在哪些方面呢?首先是提升了“雅人”的抗挫能力,他们在苦难中不仅坚持住自己的操守,还丰富了生活的智慧;其次是增强了“雅人”的使命感,从前期的“独善其身”升华为“兼济天下”的儒家情怀。理想人物在《围城》中是缺席的,而升级后的“雅人”从文场与世俗中突围,无疑昭示了杨绛的理想人生。作者的第二条鞭子也取得了丰硕战果。
三、雅与俗的辩证
杨绛小说中的雅、俗角色并不固定,庶民中有品性纯洁的“雅人”,文人中也有毫无节操的“俗人”。“文俗”的形象本身就体现了雅、俗的辨证,“文”与“雅”是传统的一对固定搭档,现在却分化出一拨来下嫁给“俗”的价值观。《洗澡》与《洗澡之后》中都充斥着大量的“文俗”典型。
“文学研究社”的副社长傅今夫妇。副社长夫人江滔滔也是小说家,因为无知而把勃朗特姐妹说成“勃朗特姐”,被点破后居然归罪于发言稿的字迹不清。傅今公然拉拢一帮靠得住的人,施妮娜、江滔滔、余楠、姜敏与陈善保等组成“当权派”,任由夫人和她的闺蜜“干政”,还包庇施妮娜等“专家”的“常识性的错误”。
施妮娜与汪勃夫妇。施妮娜因其长相被一帮年轻人冠以“老河马”绰号,自封的外国文学组召集人、组长的代表,居然以为《红与黑》是巴尔扎克作品,把《人间喜剧》看成戏剧,《恶之花》归属于马拉梅。她顶着一个苏联专家的头衔,肆意践踏着学者与学术的尊严。汪勃号称“能诗能文的大才子”,《红楼梦》的专家,却深谙烹饪与女性化妆之道,在人群里上下其手、左右逢源。余楠家请客的那场戏,就是为汪勃与余楠二位“文丑”量身定制的。蜷身在社长夫人的两片红唇之下,尽显汪勃的谄媚之态。
姜敏堂堂一个大学毕业生,为了巴结领导,不仅积极学俄语,居然要拜施妮娜为导师。为了私己利益不惜出卖“密友”,在公开场合揭发许、姚二人未能成行的香山一日游。最后居然联合余楠、施妮娜和江滔滔等人化名撰写了一篇批判姚宓的长文,暗地里扩大此文对姚宓的负面影响,希望演变为一场针对姚宓的大批斗。
在上述的雅、俗夫妻组中,原来扮演着“雅”的角色者,如朱千里和余楠诸人,在姚宓眼中却有着露骨的俗。他们面对美色时的表现不同,但无疑是丑的,“那位留学法国的朱千里最讨厌,叼着个烟斗,嬉皮赖脸,常爱对她卖弄几句法文,又喜欢动手动脚。”“余楠先生看似严肃,却会眼角一扫,好像把她整个人都摄入眼底。只要看他对姜敏拉手不放的丑相,或者对‘标准美人毕恭毕敬的奴相,姚宓怀疑他是十足的假道学。”
余楠更加的堕落,不仅垂涎美色,而且不能得手后还心怀愤恨并实施报复。他巴结权贵,自觉地沉醉于派系的明争暗斗之中,完全没有一丝文人的清白。“洗澡”中再一次被“革命群众”打回原形,即使自我感觉在宛英面前“都矮了半截”,其实也只是落水狗的一时失势,他的自省之门始终紧闭着。
作为“民俗”一员的宛英,在与姚氏母女的互动中自觉地加入到“雅人”的队伍中。她不仅为许、姚恋辟谣,而且成功窃去了被余楠扣留的文稿,归还给姚宓,破坏了施妮娜与姜敏等人的阴谋。比照余楠的堕落,宛英的确要“高”出他很多。
下乡改造后的杜丽琳,似乎也从“文俗”的虚伪中稍稍醒悟,找回一点“真我”,所以与许彦成几乎同时挣脱了误解促成的婚姻,也挣脱了当初一心要攀附的文墨场、学术圈,成功还“俗”。
可以说“雅”与“俗”的纠缠与争斗几乎贯穿了杨绛大部分小说,只不过二者的争斗在其他小说中表现比较隐约,有时只是那掠水的一点,而到了《洗澡》与《洗澡之后》两书中,它们争斗的痕迹趋于明显,且最终完成了作者对理想人物的塑造。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雅”对“俗”的全面反攻开始于《洗澡》,最终胜利结束于《洗澡之后》。
结语
杨绛的一生都在践行她對“雅”的追求,和对“俗”的抵制。她的居室是“雅”的,“我和我的同事好奇地、蛮有兴趣地观察这位大学问家屋内朴素而高雅的陈设。”(刘士杰在《幸福的回忆,终生的财富》)“杨绛生活是非常简朴的,她摆脱了世俗的陋见。如今她所住的房间水泥地、白灰墙,比照当今一些教授们新迁的住宅可谓简陋之极,但所有房间都干净、整洁、雅致,涌流着一股沁人心脾的书卷气。”她的散文也是“雅”的,“读杨绛的散文,恰如品味一壶明前龙井,清雅、醇和、隽永,令人难忘,回味无穷”。她欣赏傅雷家朴素优雅的客厅(《记傅雷》),她喜欢的清华图书馆是“雅”的:“室内清洁明亮,无垢无尘无臭,高贵朴质,不显豪华,称得上一个雅字。”(《我爱清华图书馆》)就连钱锺书对她父亲说的“淘气话”也是精致典雅的(《记钱锺书与(围城)》)。
她欣赏庄子,她在《隐身衣》中说:“我爱读东坡‘万人如海一身藏之句,也企慕庄子所谓‘陆沉。”但对于雅、俗人群的圈点,她却不盲从庄子,而是有自己的发明。庄子欣赏“高雅派”的人物如鲲、鹏、鸩鷄、凤凰和大椿、大瓠,他鄙夷“庸俗派”之流如斥鴂、鸱鹗、蜩与学鸠等。杨绛对她创造的雅、俗人物态度却是双向度的,她对于双方的特质也各有取舍。可以说,杨绛从庄子那里汲取了人生的精神原料,装进时代的锅灶,配上自己的知性佐料,端上桌来的是一盘新菜:它有庄子的底蕴与杨绛的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