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办公桌

文＞＞＞朱海涛

我搬了几次家，扔掉了很多老家具，但一直没有舍得丢掉父亲那张上世纪70年代的漆面斑驳的老办公桌。

这张老办公桌曾是重要的家具之一。它深红色漆面，桌面上盖着一张玻璃台板，下面垫着一块绿色绒布，中间摆放着一家人的照片，还有父亲获得的各种荣誉证书和奖状。那粉红色铜板纸上的烫金字闪闪发光，曾令我们兄弟俩羡慕不已，向往哪一天在证书、奖状上也能写上自己的名字。

办公桌有三个抽屉，中间大，两边小。两边抽屉下面是两个小柜子。中间抽屉是父亲的，平时上着锁，给我们一种神秘感。办公桌也是我们兄弟俩的书桌。两边抽屉给了我们兄弟俩，属于我们各自的“私人领地”，各用各的，不准其他人随便打开。我们将各自的课本、学习用品和收藏的“宝物”放在里面。我们兄弟俩相差两岁，儿时经常拌嘴斗架。吵闹激烈时，不知谁先想出“狠招”——拿对方的抽屉撒气，可怜的抽屉不知道被我们摔坏多少次，也记不清父亲请木匠杨师傅回来修过多少次。

小时候玩得最多的是捉迷藏。门口的草垛里、河边的桑枣树上、房间的床底下……都是我们躲藏的地方。一次，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地方可以藏身，于是取出办公桌柜子里的东西，把身体硬是挤了进去。不一会儿听到小伙伴们到房间里找人，门后、床下、被子里找了个遍，就是没有打开柜子门。我暗自得意：他们一定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小的柜子里也能藏人。后来才知道，小伙伴们早就得知我藏在柜子里，大家商量好了假装找不到，苦了我在里面憋了半天也不敢出来，又闷又热，直到中午爸妈喊我吃饭。

父亲闲暇时坐在桌前读书看报，或写点东西。有时我半夜或凌晨醒来，也看到父亲在台灯下伏案书写或沉思，心里便想：父亲在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到底放了什么宝贝？一次，我们发现了父亲的抽屉钥匙，趁着父亲不在家，悄悄打开了抽屉。抽屉里没有好吃的，倒是有父亲许多的荣誉证书，有他不同时期的照片，还有一本塑料封皮的工作手册。我们好奇地翻开：“197×年×月×日借张某某10元”“197×年×月×日借李某某15元”“19××年×月×日借陈某某50元”……原来，这是我们家庭的欠债记录本。这次偷窥，令我们小小的心灵陷入了沉思。

我的祖父母都是渔民，上无片瓦盖头，下无寸土立足。祖父去世早，父母结婚后，为了让祖母和将来的我们有一个稳定的安身之所，省吃俭用，东挪西凑地筹建房子。他们先是在台城火星庙巷的姨娘家用油毡和芦扉借地搭棚，之后，在城南大队对岸的高桥河南西租地建房。通过大半年的筹备，于1975年3月动工建房。房子建成后欠私债1200元。那些年，为给患胃癌的祖父看病，父母已欠债累累，前账未清，又欠新账。这1200元债从1975年一直还到1985年，父母还了整整10年。那年月，父亲的月工资是28.5元，母亲是30元。

但生活再艰苦、经济再拮据，父母始终坚持不苦孩子，保证我们吃饱穿暖和必要的营养。每天早上或中午，父母都会给我们哥俩每人炖一个鸡蛋，每人一个食品罐，时常买些零食分给我们。母亲在院墙外的坡地上种了各种蔬菜，父亲自制了虾笼放在门口小河里捕捉小鱼小虾，偶尔还会学做一些油饼、麻团等丰富我们的餐食。水果上市，父母都会买一点给我们尝尝鲜。

自从知道了父亲办公桌里的秘密后，我们哥俩似乎懂事了许多，上街再也不会向父亲要零食吃，上学再也不会向母亲要零用钱。有时奶奶、外婆给的几分、一毛的零用钱，过年亲友给的压岁钱，也会一分不动地交给父母亲。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这张老办公桌和家里许多旧物一样，我们搬家时都带着。以前我们总怪父亲，这些过时的老物件怎么还不扔掉，又旧又破还占地方。现在，我们步入中年，越来越理解和明白父亲对曾经、对情感、对生命的深深眷恋和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