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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贸Lady

2019-04-10袁斯来

第一财经 2019年2期
关键词:写字楼北京工作

袁斯来

这是3名女性和国贸的故事。她们当中,一个在20年时间里被完全“国贸化”,一个经历了从崇拜到祛魅的过程,一个则认为自己从未真正融入过。这个城市里公认的最精英之处,究竟为出入其中的人带来了什么?

坐上国贸大厦三期直达32层的电梯,几秒钟后就到了百米高空,此时鼓膜会微微胀痛。

每天早晨7∶45左右,Jane都会搭乘这部电梯,她习惯了这种感觉。当电梯门徐徐打开,透过sky lobby一人高的落地窗,她能看到天边的晨曦正在升起,对于已经在国贸中心度过20年职业生涯的Jane来说,这仍是一天中“最美的时 刻”。

Jane大学毕业于1990年代,工作第二年就进入了位于国贸一期顶层的美国石油公司工作;数年后她跳槽加入华尔街著名投资银行,同时从国贸一期换到了国贸二期;目前供职的这家美国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则位于国贸三期。

对生活在北京的人来说,国贸是一个无需解释的著名地标。它除了代表国贸中心建筑群本身,常常也泛指以之为中心的北京中央商务区,即北京的CBD。在官方定义里,这个西起东大桥路、东至东四环、南起通惠河、北至朝阳北路的区域,面积为7平方公里,云集了众多500强公司的中国总部,2017年这里创造的GDP占北京市总量的6.3%。

Jane对这里的初始印象是反差。那时,略显荒芜的建国路一带还还残存着大量工业时代的景致,国贸一期的棕色玻璃塔对面就坐落着北京第一机床厂,“反差特别大,从5A级的写字楼出来,眼前就是一个偌大的工厂。”Jane对《第一财经》杂志回忆。

对于这幢棕色的大厦,Vivi的第一印象是向往。15岁时,上高中的她从天津来探亲,第一次站在这座当时北京最高楼前,四周车流穿梭,现代商业文明的气息似乎扑面而来。大楼内,棕色大厅投射着暖黄的灯光,楼道里的颜色是低调但不暗淡的木色,还有轻快的音乐回荡,“好像当年中国人去纽约一样,我当时就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在这里工 作。”

大学毕业后进入职场,Vivi在打拼了五六年后终于成为国贸人中的一员。再踏进一期大楼时,她发现回荡在大厅的音乐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Vivi曾在一本名为《北京人手册》的书里看到过一个北京市核心商务区的列表,其中除了國贸,还有中关村、三元桥和燕莎等,但只有国贸成了北京公司人的一个地理符号和身份密码,“北京白领的祖籍都在国贸。”Vivi说。

在国贸中心工作了八九年,Vivi也变成了干练的OL。只是在成为标准的国贸人之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里。“每个人关心的只有生意,一切都和商业有关。”Vivi开始排斥这里精确的秩序和精美的背景,排斥这些曾经让她着迷的魅影。

她对《第一财经》杂志描述了自己眼中典型的国贸人形象:冬天基本不穿羽绒服,即便穿也都是加拿大鹅或Moncler这种昂贵的品牌。男人都打着领带,穿着熨帖整齐的西装,女人都是高跟鞋、薄丝袜、一步裙,喷着香气若有若无的香水,化着细致妥帖的妆容,头发看似随意,实则都花了不少功夫打理。他们常常一手提着包,一手拿杯咖啡。所有人步子一定是急促的,看上去有处理不完的要事。“走路或者做什么,都是端着点的。”

端着,也是Blue对国贸人最深的感受。“国贸的人不够生动,你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强烈的喜怒哀乐,你也不会觉得他们是有活力的。这里的人是端着的,有一种你永远不能走入他们内心的样子。”

Blue的体会或许源于她学艺术的敏感。她在英国读书并工作,待了十来年后回国,在环球金融中心工作了3年,但始终无法享受在这里的生活,想要逃离国贸。

Blue 2015年来到这里工作时,国贸在公司人心中的地位其实已不复从前。外企在中国的黄金年代结束,随着国内民营技术公司崛起和互联网创业热潮涌现,随着更追求自我的千禧一代步入社会,中国人的职业观念逐渐被变得更成熟和多元。相应地,国贸在过去多年代表的精英感也逐渐削弱,而且如今北京的甲级写字楼已经遍地开花,金融街甚至连中关村都在消解国贸效应。

“也就是我们这些靠形象来撑着的外企会(在国贸)租,但租金太高了慢慢也分流。”Blue对《第一财经》杂志说。

这些企业自然对员工的穿衣规范有要求。在国贸的每一个工作日,Jane都会精心搭配自己的穿着。采访这天,她穿着简洁的黑色one piece,外面是深粉色的外套,脚下是黑色的漆皮细高跟鞋,背着香奈儿的包,耳朵上坠着精巧的耳环,妆容一丝不苟。“连清洁工阿姨也会说,从来没有看到我穿得很随便来上班。”Jane说。

而且她确实享受这样的生活状态。“我始终没觉得国贸是一个工作的牢笼,相反,我认为这里是一个非常好的workplace,国贸除了拥有CBD视野最好条件最佳的办公楼,还有许多优秀的人。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紧张的工作氛围,与此同时我也很享受这里的工作环境,乐于和这里的人打交道。”

很多在国贸工作的人,会刻意把下班后的生活空间与国贸分开,但Jane不会,对她来说,国贸就是生活。

因为丈夫从事外贸生意,夫妻俩也有很多外国朋友,“我们虽然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但是因为工作的缘故,我们和西方文化的距离没有那么遥远,跟外国人打交道也比较自如。”Jane说。而他们这样的家庭在国贸区域比比皆是。

每年年底带着孩子一起装饰圣诞树,已经是Jane一家很重要的传统。到了圣诞party这天,房间里会挂满各种装饰品,她还会亲自下厨烤一些杯子蛋糕和姜餅。2018年圣诞,她特别从花卉市场买了一大束北美冬青,节日气氛更是浓郁了不少。“我们家很注重这些仪式感。”Jane说。

国贸似乎有着强大的力场,有一种能把人同化的魔力。这里是奢侈品品牌、外企和投行在北京最早的聚集地。对于商务活动来说,国贸也始终有最好的排场。这一切都容易让身处其中的人产生“在云端”的感觉。

只是对普通上班族来说,国贸的另一面是生活非常不方便。

国贸商城里主要是聚会或者宴请类的餐厅,一顿午餐最低的消费在50元左右。楼下超市的盒饭三四十元起,还强行搭配一罐可乐。要是点外卖,每到冬天,送到手里的菜永远是冰冷的。买点日用品就更是麻烦,最近的便利店和南区的大型超市,都要走上15分钟。“写字楼和商务区没有必要非得完全去除生活化的一些元素。写字楼周边有健身房,有这些纯商业的东西,那为什么不能有一些便利店?”Vivi对此表示苦恼。

去新加坡和纽约旅游时,她很喜欢那里的CBD。新加坡虽然高楼林立,但采用棋盘式规划,“黑格”是高楼,“白格”一定是生活化的设施,可能是小公园,也可能是大排档。而在曼哈顿,交错的小路边就是小店铺,还有时代广场和中央公园。“如果楼和楼之间哪怕有一个面包店,你都会觉得这个城市是跳跃的,有生活节奏的。”

而在国贸,“都是一个写字楼接一个写字楼,中间就是特别贵的饭店,一看就是主打商务宴请的,这一定会给人距离。”Vivi说。

关于如何吃的问题,Blue认为自己在这一点上从未真正融入过国贸。“每天中午,很多国贸女孩吃的都是货真价实的“草”—不带沙拉酱的沙拉—有的甚至连这个都不吃,直接去健身房打发时间。”

尽管在英国生活过多年,Blue仍是中国胃,“三明治都最好加热后再下肚”。但在国贸地区工作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这里很多人似乎都热衷于吃冷的西式快餐。也因此,她下班之后几乎从不约同事吃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舒缓那些高楼大厦带给她的压力。

不过,假如和国贸地区让人糟心的交通相比,这些烦恼其实都算不上什么问题。城市景观设计师Jacob Walker曾经说过,国贸桥“十字路口简直是这个星球上最可怕的地方,不论采用什么交通方式都太痛苦了”。

从国贸开车回家,Vivi需要冲过几个关卡。

首先要绕道光华路,上到常年堵得水泄不通的三环路。要堵多长时间,用Vivi的话说,“全看缘分”。努力冲过了光华桥后,前方是更“可怕”的国贸桥。这里路边常年站着黑压压的等商务班车回通州和燕郊的人,无论是雾霾还是风雨都望不到头。公交长龙之外,这些商务班车也在其中见缝插针。

当所有的耐心被国贸桥消磨掉后,等在Vivi前方的还有一条通惠河北路。这里同样没有泾渭分明的自行车道,汽车和逆行的自行车来回穿梭。

Vivi的老板曾经到国贸一期对面的银泰中心开会,走路十多分钟的距离,最后在国贸桥下整整磨了一个多小时。

即使是她这样在国贸磨了将近10年的“老人”,说起交通仍然忿忿不平,“太不合理了,这么多年,国贸一直都是特别让人抓狂的地方。”

在国贸,唯一能让Vivi感到放松的,是南区的地下滑冰场。这里是国贸人心中的一个大地标。在国贸很难看到太阳,滑冰场雪白的冰面上却有玻璃天花板上投下的透明阳光,白天不会很拥挤,但也永远不会缺少客人。悠哉的老大爷,跌跌撞撞的孩子,还有很美丽的女孩随着轻盈的音乐一圈圈地转着。

如果要在国贸约人聊天或者做些什么,Vivi不会约在负一楼的“很压抑”的咖啡厅。他们常常趴在溜冰场的栏杆上,一边聊,一边随意看着下面滑冰的人,“是一种放松眼球的运动”。

如今说起国贸,Vivi的感情已经有些淡漠,“它不时尚,也不前卫,也不创新,也没有什么好景致,就是北京一个象征着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地标。”

Vivi反而会怀念以前在城西工作的时光,西边的北京现在似乎更对她的口味,到了深秋,她家附近长长的银杏道,落叶会铺上厚厚的一层,开车经过时,金黄的银杏叶会迎着车窗扑来,如同梦境。“那种风景特别美。”

Jane则始终享受着在国贸的生活。“因为你需要的东西这里都有,你都能买到,你想要的一切资源,这里也都有。”在这里的20多年,这个湖南人已经养出了一个清淡的胃,国贸地下对很多人来说是需要地图导航才能找到方向的迷宫,而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尽管如今工作体面,家庭幸福,闲暇还能培养喝茶和插花的爱好,但回忆起年轻时在投行的工作经历,Jane仍记得那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当时我经常闹胃疼,人也非常瘦,感觉特别累。”在30岁之前,Jane根本没想过生孩子的事。

小孩出生后,Jane转入律所负责办公室的日常管理,工作和生活的节奏算是稳定下来。她仍然会经常感到缺觉,但相比早年已经放松很多,“不可能什么都得到吧,又有充足的睡眠,又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又有一个完美的家 庭。”

而Blue始终不喜欢这里的高楼大厦,也对所谓中产的井然有序的生活没多大兴趣。“这边是西化的,皮毛都学来了,但可能真正的人文关怀并没有。”在英国时,她留意到人们在商场推开玻璃门后,都会顺手帮之后的人带着门。然而在国贸,她很少遇到这样做的人,没什么人会考虑身后的人会不会一鼻子撞到玻璃。

她有时会和同事蹲在楼道里吃一份处于国贸食物鄙视链底端的鸡蛋灌饼作为解压,对出入这里的“职场精英”,Blue也报以理解,“很多人十年如一日地过着这样的生活,结果到最后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正喜欢还是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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