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

横行胭脂

解 药

你们不懂，我说出的错误

我语法上犯的毛病，句子上伪装的花环

只有我的内心在讥笑我

“没用的，掩饰是没用的。”

白云一窜就远至天边

春天转瞬即逝

孤独的比重大于长安城

如果我昨日拥抱过你

那么生活必叫我今日怀抱空空

如果我去岁经历过风流

生活必叫我今岁黯然神伤

我用什么与生活对抗？

我的词语组成的是一支脆弱的军队

原谅我没有持续的力量与激情写下

爱情和信仰

语法教育我撤退，句子教育我冠冕堂皇

所有的白天都是道德殿堂

巍然高耸，威慑众生

而所有的夜晚又有些过于虚浮的星星

我抓不到

白云在天边嘲笑我

四季轮番嘲笑我

我是自己的编剧，自己的演员

自己的观众，自己的痴情者

“每一场风流都是悲剧。”

我坐在骊山上高谈阔论

俯视着这个小城

这个大唐遗弃的后宫

千年沧桑，似乎已与你共度

我沉默下来

想念历代情人的怀抱

我春秋的情人是屈原，我大唐的情人是杜甫

我宋代的情人是柳永

我的情人是一群落魄者

一群流离失所的人

一群悲伤的人

一群灿烂的悲剧

我多么热爱这群悲剧

我活着就是为了偷偷热爱悲伤，热爱流离失所，热爱落魄

热爱被生活抛弃

我想就这么单纯地赤裸地背叛生活

这个世界

除了我，还有一个你吗？

我要你等于我

不要你大于我，小于我

我的苍凉使你辛酸

我的疼痛使你难眠

当你追逐到世界上最完美的一粒药物

你说：快去给我的爱人。

浮云落日，我的才华不为世人所知

而你知

你卸下我的花环

你称赞我朴素的美

我不用再掩饰——

一世太短暂，我害怕我错过你

一生太艰难，我害怕分离

感谢命运所赐

感谢这完整的生活

以日出开头

以落月收尾

感谢遍地荆棘

人间的酸石榴、甜葡萄

感谢纸上的意外

感谢四面八方的味觉

感谢道路、迷路

相逢、扶持

感謝左边一片草原

右边一片草原

感谢戏剧、冲突

城堡、锁

感谢悲观、岁月

种植、折叠

感谢草木知春

感谢黄金遗落在秋野

感谢三十年的飞鸟

给我带来坚固的翅膀

感谢流水

控制了烈火燃尽的速度

十 月

卡门常在改革大街上对我说

“这里永远是十月。空气很轻”

——帕斯《太阳石》

其实十月就是一个月份而已

十月在长安大地也就是一个月份而已

渭水在十月涨起来，是为了等十一月结冰

很抱歉，长安没有永远的十月

第三十一天的月亮落下去之后

再升起来的那一枚，已换了身份

而我每年会留恋十月的空气

那轻的，那古老性的空气

那适合嫁娶的空气

那柔韧的、闪着光的物质

是存在的，是存在的！

遗憾的是我找不到一个容器

来表现它。本来语言可作为容器

而我又拙于言

在十月，拙于抒情简直就是犯罪

我只能等待下一年十月返回来赎罪

改革大街上有永远的十月

而长安没有。

但我在长安十月之后的其余月份

心里会轻轻地滑过一句诗

“这里永远是十月。空气很轻”

村庄记

从去年我就小范围地想起你

你符合这个国家的创伤美学

很多老人因忍受不了孤独和病痛

以服毒、上吊、投河结束生命

以至于我对农药、绳索、河流产生了偏见

少女们初中未读完就去了异乡

并且选择嫁给远方

少男们长成三十四十岁的大叔了还未婚娶

房屋建成了新农村的样子

花生芝麻黄豆玉米水稻棉花依然有长势

村庄依然风吹四季，也依然草木鸣蝉

我到过普救寺

普救寺生出真理

但有些人只有在墓志铭中才可倾吐真情

我望向空中合掌

坦诚、欢乐、诚恳

又背负着绝望

就是在昨天，就是在昨天

我从一堆火焰中撤出

重新在星辰里摸索孤独

吵架之年

邻家夫妻吵架。

女主人歇斯底里地狂喊、叫、嚷

男主人乒乒乓乓砸东西

两个人，搅得整个深夜沸腾起来

我是一个孤独者

我只能无数次和我的内心吵架

我常常既扮演邻居女主人

歇斯底里地狂喊、叫、嚷

又扮演男主人乒乒乓乓砸东西

我的深夜也是沸腾的

老之将至，世事滚滚东流

生活像失眠一样，失败了

做一个诗人，多么不容易呀

消耗着岁月的悲伤

在静静的夜里

只能与书写的孤独和倦怠一再相逢

我没有什么才华

却过上了这种不安全的生活

在时间的嘲弄里

热爱四倍的星空

是的，你和你们的夜晚

没有我的漫长

我摒弃了社交、利益这些虚词

摒弃了不忠诚的爱

我的首都是几本书

我的故宫是几首诗

亲爱的，能够在这个世上

安全地生活多幸福呀

幻想的堂吉诃德才去作战风车

危险的人才会和自己吵架

像邻居女主人，伤心自己终年劳碌

屐履没有甩掉窘迫的速度

像男主人，除了和解，诚恳地道歉

生活再不会给他别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