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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五题

2019-04-09李保民

西部 2019年1期
关键词:李总斗鸡丽丽

李保民

一只饿死的鸡

S县是个出产斗鸡的地方。斗鸡既勇猛善斗,又肉美汤鲜,来来往往的食客进了上档次的餐厅,必点的一道菜就是红烧斗鸡或者清炖斗鸡。

有人问:“斗鸡昂贵,且是用来斗的,怎么舍得吃呢?”

S县的人先会故作高深地笑而不语,继而神秘地问:“你知道为什么形容人的心眼儿小会用‘小肚鸡肠这个成语吗?”

据说,人们通常吃到的斗鸡都是战败的斗鸡,斗鸡心眼儿小,一经战败,就永远没有再战的勇气和信心,只能被宰杀吃掉。

这是题外话。因为斗鸡的勇猛善斗和肉美汤鲜,S县就有人喜欢养斗鸡,李局长就养了一只。

李局長住的是单位分的平房,上下水、天然气、中央空调一应俱全,所以再好的楼房他都不要,就愿住在平房里。平房有院子,闲暇时李局长就养花种菜,养猫养狗,倒也平添了很多乐趣。办公桌前坐得久了,颈椎不好,他又在屋顶养了一群鸽子。一次下乡,他听到了有关斗鸡的传说,来了兴趣,便去市场订购了笼子,养了四只斗鸡。

因为养的东西很多,所以夫妻分工,李局长负责花草蔬菜和天上的鸽子,夫人负责猫狗和斗鸡。不成想,猫狗和斗鸡小的时候相安无事,嬉戏为伴,长大了,猫狗互咬,鸡鸡相斗,甚或“三国”混战,小院及邻里被闹得鸡犬不宁,最后四只斗鸡就剩了一只。李局长无奈,只好把斗鸡放到屋顶,和鸽子一起喂养。

把鸡笼提到屋顶的是个星期天的早晨。鸽子们见来了新伙伴,纷纷飞来看新奇,可是斗鸡凶猛根本不让鸽子靠近,更别说停在它的笼子上。调皮的鸽子们就以各种姿态从鸡笼旁掠过,这只鸡挥动有力的翅膀,刮得鸽子乱了阵脚。累了刮不动翅膀了,它就恶狠狠地盯着鸽子们,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李局长哈哈一笑,习以为常,因有事外出,便叮嘱夫人记得给鸡喂食。

周一,李局长早早地上到屋顶,习惯性地走到鸽笼前准备喂食。突然,旁边的斗鸡发起疯来,翅膀不停地扇动,猛烈到把笼子弄翻,在笼子里不停地翻腾。

李局长很奇怪,走过去把笼子提起来,鸡仍然在发脾气,翅膀刮得李局长脸疼。李局长生气了,把鸡笼子远远地放到一边,继续喂鸽子,然后把鸡食往鸡笼子里一放准备离开。可是,这只鸡猛地叨翻了鸡食盒,两只翅膀扇动着,再次把笼子掀翻。

李局长再次把鸡笼扶正,人眼和鸡眼对峙着,直到鸡低下头趴了下来。

到了办公室,李局长越想越觉得奇怪,就打电话给夫人。原来夫人昨天有事外出,忘记喂鸡了。听了鸡的怪状,夫人说:“我原来都是先喂鸡再喂猫和狗的,因为鸡是我从小喂大的。”

李局长笑了,没当回事。下午,上级发来一纸红头文件,免去了李局长的职务,另调它地任职。

李局长回家,上屋顶。

鸡死了。

认车的狗

S县盛产煤,县域四周大大小小的煤矿有近百个。十几年前大开发的时候,来了一些开着当地人没见过的车、说着当地人听不懂的话的老板,在县委县政府绕腾了几天,各大酒店宾馆折腾了一阵儿,不见了踪影。直到后来,山南人家早晨起床,发现窗台上落了一层煤灰,才看到戈壁滩上原来早就停满了挖煤的机器和车辆。

李总就是最早来到S县挖煤的老板之一。与众不同的是,李总来的时候,身上的钱不多,却带了一条狗。

李总带的钱不够开矿的,可是够喝酒的。在县城喝了几天后,李总又喝到了乡下,一边勘矿一边喝酒,几个月下来,硬是喝了一帮哥们儿。S县地广物多人傻,几场酒就成了生死相托的朋友。李总看中了一个矿脉,可是有人抢先占了。李总钱不够,力不及,酒桌上一说,当晚几个哥们儿喝了酒,腰上绑了炸药,就闯进那个矿点的老总的帐篷里,不说话,点烟抽。第二天一早,李总的挖掘机就昂着头立在了那里。

即使有了这帮哥们儿,李总还是认为人不如狗,狗比人忠心,所以,十几年来,李总无论把矿开在哪里,都要养狗,养一群狗,对外声称是:看门,看矿。

当煤灰落进村民窗台的时候,到这些大大小小的煤矿来的各路人员也多了,李总和他养的那些狗们见识也慢慢广了起来,其中一条被李总唤做“丽丽”的狗竟练出了一个本领:能识别车。

最初的时候,看到三轮车、摩托车、小吉普,丽丽都会远远地叫起来。到了跟前,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它就会扑上去企图撕咬。而看到速度极快的小轿车,它就会摇着尾巴像个迎宾狗,然后跟着来客一路来到主人跟前。后来,它见着小轿车也咬,而高大的越野车来了,它就摇尾吐舌,一路憨笑。再后来,它竟然能识别小轿车的档次,桑塔纳一类的就咬,若是别克丰田宝马奔驰就迎上前去,为来客带路。

时间久了,李总不用看人,不用看车,看丽丽的神情就知道了来客的身份和地位。更神奇的是,丽丽有时在外执勤,遇见了高级车,竟能示意来客把车门打开,然后一屁股坐在车上,给人指路。

煤炭局魏局长听说此事后,坐了辆桑塔纳去了李总的煤矿。果然,如果不是李总出来迎接,斥退丽丽,魏局长就进不了矿区的大门;过了两天,魏局长又坐了辆路虎车去煤矿,丽丽远远地迎了过来。魏局长以为这次就认识了,当场就让路虎车先进去,自己坐上后面的桑塔纳,结果丽丽转身就扑咬了过来。

丽丽的故事不胫而走,煤矿、金矿、石矿等矿山的人都想要丽丽这样的狗。到后来,丽丽所产的狗仔卖到了上万元一只,李总发了一笔狗财。现在,S县的人上矿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找一辆好车开过去,这样才能得到丽丽及她的后代们的欢迎。

出走的猫

S县文化产业园建成的时候,李君把前面一排门面房的曲径通幽处,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旮旯拐角的地方,改造成了自己的工作室。墙刷白,挂几张名家字画,摆一个三米长的书案,做一个圆弧形拱门的博古架,几块奇石玉器一上架,泡一壶好茶,点几炷清香,一个古色古香的茶室就有了点样子。

这个时候的S县书记,有文人的底子,来过一次就看中了这个地方。先是品茶,后是聊天,再后来竟成了私密的接待地。

一日,一只猫突然出现在这个茶室,李君苦笑,无奈地把这只不得不养的猫介绍给了书记。书记一愣,继而大手一挥:猫嘛,没事。这只猫就得到了在这里生存的权利。若是书记心情好,它还会得到摸头抚身的宠幸。猫呢,被书记的大手抚得舒服,甚至喵喵叫着蹿到书记的腿上趴着,毫无忌讳地听着官场上的秘密。

书记“私密”的时候,通常是在李君泡好茶、备好烟、借故溜出去的时候。有一次,李君忽然被叫了回来,原来是县长还有几个领导来了。接待办主任请示县长:“书记爱茶您爱酒,茶已经喝了,反正现在没事,不行就喝两杯?”

县长看着微笑不语的书记:“好,喝两杯!”

车来了,人来了,菜来了,酒来了。李君承认,那茅台酒是真的,瓶盖一打开,那香味他在门外都闻得到。

猫不知从哪儿窜了回来,弓着身子挨个闻摆在墙角的酒瓶,一边闻一边叫。县长已经喝红了脸,斜着眼看着猫。纪委书记忙走到墙角,一脚踢开了猫。猫愣了半天,喵喵叫着跑到书记的腿前,仰起脖子,试图蹿到书记的腿上。

书记一只手端起茶杯,一只脚不经意地踢开了猫。猫环顾了一圈,绕到了一双陌生的腿前。

这双腿是组织部长的。因感觉到了猫的存在,组织部长俯下身子,瞪着已经喝红的眼睛,指着身后的墙角对着猫说:“那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一脚把猫踢到了墙角。

李君进来添水倒茶,猫从墙角直接蹿了过来。事后,李君细想了一下,当时他忙于倒茶,是无意识地踢开了在他腿前腿后绕过来绕过去的猫。他记得,猫被踢开后,两眼盯着他看了一下,转头跑了。

第二天上午,李君收拾完工作室才想起夜不归宿的猫。不过这也是常事,这只猫以前也经常上午出去下午回来,今天出去明天回来,甚至是三五天后才在门前喵喵地叫着,像个出去旅游回来的孩子,等着家人开门欢迎他。

一周过去了,猫没有回来。十天过去了,猫没有踪影。一个月过去了,李君意识到,这只猫恐怕不会回来了。

一年过去了,那场晚宴中的六个人都走了,猫还是没有回来。李君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把这一处旮旯拐角的房子盘给旁边的餐厅,也走了。

打呼噜的老鼠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S县S镇S村,刚刚有了发电机,很多人家吃了晚饭还要为明天的早饭发愁。然而,明亮的电灯又带来了新的希望。灯光最亮的那几户家里,就有三三两两的村民们聚在一起,围着火炉,嗑着自家种的瓜子,聊着家常,说着闲话。村长和靠近民族村的几家,还有一些民族老乡,经常在一起闲聊,东家长西家短地开着玩笑,其乐融融。

话说多了,渴了,火炉上烧着开水呢,泡上民族老乡爱喝的砖茶,顿时满屋的茶香。

那时候,张队长家是这个村最热闹的,几乎每晚都会有很多老乡聚在这里闲聊,公事私事天下事,你家我家大国家,常常聊到深夜。

这一天,天刚黑就来了几个人。主人把炉火捅旺,端上了刚炒熟的瓜子。那香味太诱人了,一个客人忙去抓了一把,没想到瓜子太烫,客人手一松,瓜子全撒在了地上。主宾忙着俯身捡拾,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三四只老鼠,从人们脚旁绕过,直扑瓜子,叼上瓜子后又迅速消失。张队长忙喊:“猫呢,猫呢,猫跑哪儿去了?”老伴儿回答:“已经三四天不见了,不知道又被圈在谁家里了。”

S村那時候很少有人家里养猫,人都不够吃,哪有猫吃的呢?猫特珍贵。谁家老鼠泛滥,就在家门口放一两块发霉的饼馍之类的食物,然后把觅食贪吃的猫圈在家里,等到老鼠全部抓光后才放猫离去。

张队长家养了一只猫,是一只吃了百家鼠的猫,几天不见实属正常。不过现在倒害得张队长自家有了老鼠不说,还抢了人吃的瓜子。

一伙人哈哈笑着继续闲聊。夜深了,大家伙散去,张队长一家熄灯睡觉。迷迷糊糊中,张队长听到了呼噜声。奇怪啊,老伴儿是不打呼噜的,哪来的呼噜声呢?

张队长翻身起来,打亮手电筒。老伴儿已经熟睡,确实也没有打呼噜。再一细听,呼噜声来自枕头底下。张队长翻起枕头,赫然看见一只好大的老鼠正打着呼噜酣睡,手电筒的强光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它的酣睡和均匀的呼噜。

张队长又气又好笑。几十年后说到此事都乐呵呵的像个老小孩。然而最近几年,每次说完这只老鼠,他都会感慨一句:“那时每晚都有很多人聚在一起聊天,多高兴啊。”

逃跑的刺猬

工作队队员王晓梅昨晚徒手抓了一只刺猬。

住在张大婶家的王晓梅当晚把自己抓到了一只刺猬的消息和图片随手发了微信朋友圈之后,就睡下了。没想到,这条消息当晚就刷了屏,第二天一早就被单位领导获悉并报到了县上。

王晓梅火了。

网信办、报社、电视台的人都来了,问王晓梅:“听说你平时连毛毛虫、蟑螂、老鼠都害怕,现在怎么连刺猬都敢抓?”然后就去看刺猬、拍刺猬,让王晓梅蹲在圈住刺猬的筐子前,现场示范,讲解抓刺猬的过程。

工作队队员们三三两两地来了,和王晓梅聊了几句天后直奔刺猬而去。

附近村里的工作队队员也三三两两地来了,打着哈哈,说是来参观学习,然后蹲在筐子前逗刺猬。

忙前忙后招呼客人的张大婶开王晓梅的玩笑:“你本来是美女,现在又成明星了。”王晓梅搓了搓当晚抓刺猬的手:“哪里呀,他们是没见过刺猬,刺猬比我漂亮,刺猬才是明星。”

明星此刻已被圈在一个铁笼子里了。当晚,它在张大婶的菜地里吃饱喝足,刚从一片叶子下伸出头来,就被一道刺眼的光照昏了头。它似乎听到了一声尖叫,之后两眼一黑,等再看到光的时候,身子已在一个倒扣的筐子里了。

连日来,一拨又一拨怪模怪样的东西来看它,扔黄瓜、土豆、西红柿,还有馒头、火腿肠,可它不敢露头,不敢去吃。偶尔露出头,就会听到一片喊叫声。它不露头,那些东西就用棍子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捅它,捅它的头,捅它的手脚,捅它的身子。它忍不住反抗,用嘴去咬这些棍子,就听到一片哈哈的怪声。

五天前的晚上,它饿坏了,似乎闻到了菜地的味道,它想钻进土里打个洞跑出去,结果被倒拎着提回了笼子里,然后就感觉地面变成了冰凉的砖石。三天前的傍晚,它咬了几下圈住它的塑料筐子,结果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拿来了一个铁笼子。第二天上午,它被棍子捅得浑身疼痛,忍不住伸出头来,结果看到几个黑乎乎的镜头对着自己。

王晓梅和张大婶来到笼子前,见刺猬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蹲下来再看,刺猬还是不动。张大婶拿棍子拨了几下,扔了棍子,说:“死了。”王晓梅叹了口气,挪开笼子,翻过刺猬,用棉布包起来,走到后院的菜地边,把刺猬放进了一个小土坑里。

泥土和菜叶的清香袭来,刺猬的身子动了,接着头和嘴伸了出来。王晓梅忙扯去棉布,刺猬慢慢地挪动身子,一步一步走近菜地,突然一转身,快速消失在王晓梅的视线外。

王晓梅笑了,骂了一声:“这鬼精灵,原来是想逃跑。”

栏目责编:方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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