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汉语第一人称指示语的主观性探微∗
2019-04-09冯光武丁娇龙
冯光武 丁娇龙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广州510420)
提 要:本文考察《孟子》中位于主语位置的第一人称指示语的使用情况,旨在揭示古汉语中不同形式的第一人称指示语与语言主观性之间的关系。考察发现,在古汉语中,说话人可通过选择不同形式的第一人称指示语来表现不同身份或不同视角的自我,体现出不同程度的语言的主观性。这一发现为语言主观性思想提供佐证。
1 引言
语言的主观性(subjectivity)是人言语时的自我表达,这种表达在语言中的体现具有多样性,第一人称指示语就是其中的一种。本文考察《孟子》中位于主语位置的第一人称指示语的使用情况,旨在揭示古汉语中不同形式的第一人称指示语与语言主观性的关系。
古汉语第一人称指示语有多种形式,常见的第一人称代词有“吾”“余/予”和“我”等,以及第一人称名词“寡人”“臣”“妾”和自称等。一般认为,选择哪种形式不仅与交际目的有关,也能产生不同的交际效果。对此,一些学者已有相关论述。Pulleyblank(1995)认为,选择第一人称代词“我”目的是强调和对比,效果是实现主观表达;罗端(2009)也认为,选择“吾”而不是“我”是为了将不同角色对立起来,产生时间和空间上的“身份隔绝”效果;王力(2001)则认为,说话人用自称其名代替第一人称代词是出于谦虚的目的,达到自谦的效果。这些认识不无道理,很有启发。但却有些流于表面,未能揭示第一人称指示语选择背后的深层原因素。让我们先观察例①。
① 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孟子》12.4)
(译文)宋荣答道:“我听说秦楚两国交兵,我打算去见楚王,向他进言,劝他罢兵。”
虽然例①中的第一人称代词“我”可以看作是将未来的“我”与此时此地的“我”进行身份隔离,但说话人为什么能够通过使用该代词达到这种隔离效果呢?再看例②。
② 尹士语人曰:“……士则兹不悦。” (4.12)
(译文)尹士对人说:“我对这种情况不高兴。”
这里说话人使用自称其名“士”指称自己,体现的仅仅是自谦吗?
我们认为,无论是身份隔离还是自谦都是说话人的自我表达,而能够实现这种表达又与语言的主观性相关。通过对《孟子》中第一人称指示语的考察,我们发现从说话人自我表达的角度看,古汉语中不同形式的第一人称指示语能够表达不同身份或不同视角的说话人自我。这既是表达主观性的一种手段,也是语言主观性的一种体现。
2 语言的主观性与说话人自我
2.1 语言的主观性
主观性是人类作为思想者所具有的特质,这种特质体现在语言中就是语言的主观性。在Benveniste(1971/1958)看来,语言的主观性是说话人言语时将自己看成主体的一种能力,是人的自我意识的一种表象,即说话人自我,这种表象在语言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指称说话人自己的指示词(如 I,je 等)。因此,第一称指示词 I 和一些表示思维活动的动词构成的主谓结构(如I think,I presume 和I conclude)就是最典型的主观性语言,它们表达的不是客观命题,而是说话人对后续命题的判断、态度或评价,而这些结构中表示思维活动的词本身并不体现主观性,“它们须与指称说话人自己的第一人称指示词结合,并以一般现在时的形式出现”(冯光武 2006:26)。Lyons(1982)对语言的主观性的认识同样建立在他对说话人自我的认识之上。他认为,人本质上是主观的,因为我们都拥有自我,语言的主观性就是说话人言语时的自我印记,这些印记包括说话人的立场、态度和情感等。
Benveniste 和Lyons 都注意到第一人称指示语(如第一人称代词I)编入的说话人自我,并认为这是语言主观性的重要标识,但是他们对说话人自我和语言的主观性之间的关系的认识还有些笼统,有待具体化。
2.2 两种身份的说话人自我
关于说话人自我在语言中的体现可以追溯到罗素。罗素(1940)认为,同时含有表示自身感觉和第一人称指示词的句子(如:I am hot),不仅陈述事实,而且也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感受。用Lyons(1982)的话来说,类似的句子,语义上既有客观的一面也有主观的一面。客观的一面是句子的命题内容,即该句子有某个特定对象,这个对象有某种感觉(如感觉热),是一个非真即假的命题,这是客观的自我。主观的一面是,当说话人说出这个句子时,表达的是他自己的主观感受,这便是主观的自我。英语中并没有某种语法标记分别标识这两种自我,但在有些语言中是有体现的。比如Kuroda(1973)注意到,日语中说话人可以分别使用Watasi wa atui 和 Watasi wa atugatte iru 两种包含第一人称指示语的句子来表达I am hot 这一意义,前一句中的atui 是“热”这一含义的形容词用法,后一句中atugatte iru 是其动词用法。Kuroda认为,在动词用法中说话人自我呈现分裂状态,即此时话语中同时存在两种说话人自我。一种是感觉到热的说话人,此时说话人是这一事件的亲历者;另一种是观察前一主体的说话人,此时的说话人既是观察者又是陈述者。Lyons(1982)把这两种情况区分为亲历者自我和观察者自我,并用例③和④来说明。
③ I remember switching off the light.
④ I remember myself switching off the light.
在Lyons 看来,③和④虽然结构相似,但语义对立。③体现的是说话人的亲历者视角,具体来讲就是,说话人说③时,他是作为事件亲历者在陈述自己关灯这一事实,描述的是他关灯的自身经历,此时现身的是说话人主观的自我。④体现的是说话人的观察者视角,具体讲就是,说话人说④时,他凸显的身份并不是关灯这一事件的主体,而是一个以非亲历视角观察该主体的主体。换言之,此时说话人只是作为旁观者提及了关灯时的自己,言语主体不再以事件亲历者身份出现,而是以观察者身份出现。如此理解,④不仅在语法结构上接近下面的⑤,语义上也与⑤更为接近。
⑤ I remember you switching off the light.
④中的myself 一词的角色与⑤中的you 相当,都是被观察者。这两个例句中I 所记得的内容都可以理解为说话人自己所观察到的客观事实,即我记得一个对象,这个对象关了灯。④和⑤的不同只在于关灯的主体,前一句是说话人自己,后一句则为说话人口中的you.因此④与⑤一样,现身的也是说话人的观察者自我。
2.3 两种身份的说话人自我与语言的主观性
Lyons 关于说话人两种不同身份的自我,是其语言主观性理论的基础,但他没有进一步阐释不同身份的说话人自我是如何与语言主观性产生联系的。Langacker(1987,1991)关于感知主体视角和语言主观性关系的讨论可以帮助我们认识这种联系。
Langacker 认为,语言主观性与视觉的主观性具有相似性,作为感知主体的说话人具有两种视角,即观察者视角和自我中心视角。如图1和图2所示。
图1 观察者视角
图2 自我中心视角
图1中,说话人是观察主体,是完全主观的;而图2中说话人则具有双重身份,既是观察主体,又是观察这一主体的主体。此时说话人自己也是被观察的对象,说话人主观性降低,但语言的主观性增强。这种关系在语言中的体现,可以用例⑥和例⑦来说明。
⑥ Clinton wrote a nice book.
⑦ In my opinion,Clinton wrote a nice book.
说⑥时,说话人只是叙述主体,而说⑦时,由于使用in my opinion,说话人不仅是叙述者,也是被提及和观察的对象,说话人主观性降低,但语言的主观性增强。
与Langacker 提出的两种观察视角相类似,说话人在使用含有第一人称指示语的话语时,也可能编入两种形式的说话人自我,即Lyons 所说的亲历者自我和观察者自我。当话语中编入的是亲历者自我时,说话人通过使用第一人称指示语确立自己的主体身份,此时他叙述的是自己作为行为主体的主观经历,话语是完全主观的。如图3所示。
图3 亲历者自我
图4 观察者自我
而当说话人以观察者自我的身份现身时,说话人不仅是亲历事件的主体,也是客观观察这一主体的主体。也就是说,此时的说话人自己也变成被观察的对象,而观察主体正是说话人自己(如图4所示)。此时的说话人具有双重身份,其亲历者自我和观察者自我同时现身,主观参与的说话人自我与客观观察这一自我的自我共存,说话人主观性降低,语言主观性增强。按照这一思路,在例③和④中,前者(I remember switching off the light.)编入的是说话人的观察者自我,说话人主观性最强,而后者(I remember myself switching off the light.)编入两种不同身份的说话人自我,即关灯的主体和观察这一主体的主体,这时说话人的观察者自我更为凸显,说话人主观性降低,语言的主观性增强。
总之,Langacker 对感知主体视角的主观性的认识,帮助我们确立说话人两种不同身份的自我与语言主观性之间的联系,也为考察古汉语中位于主语位置的第一人称指示语的主观性提供理论基础。以下我们以《孟子》中位于主语位置的第一人称指示语为例,分析和讨论它们与语言主观性之间的关系。
3 《孟子》中的第一人称指示语
《孟子》中出现在主语位置的第一人称指示语共7 种,可区分为第一人称代词和第一人称名词两种形式,如表1所示。
表1 《孟子》中第一人称指示语
3.1 第一人称代词
第一人称代词在古汉语中较为常见,常用的有“吾”“我”“余”及其变体“予”等(王力 2001:344),但《孟子》中第一人称代词“余”仅出现1次,且仅作为复指宾语出现,不在本文考察范围之内。本文涉及到的《孟子》中的第一人称代词有“予”“我”和“吾”,在现代汉语中均可体现为“我”,如⑧―⑩所示。
⑧ 予助苗长矣。(3.2)
(译文)我帮助禾苗长高了。
⑨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3.2)
(译文)孟子说:“不,我四十岁以后就不再动心了。”
⑩ 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5.5)
(译文)孟子说:“我现在可以见他了。如果不直言,真理就不能显现,我姑且直截了当地说。”
“予”是“余”的变体形式,常见于宾语位置,但也有例外,如⑧中“予”是作为主语出现的。较之“予”,“我”和“吾”是更为常见的第一人称指示语。关于‘吾’,Pulleyblank(1995)认为,说话人选择该第一人称指示语是因为他有主观想法要表达。比如,以上⑩中,“吾”表示说话人主观上有会见客的愿意。关于“我”和“余/吾”的区别,罗端(2009:66)在考察先秦汉语人称代词系统演变时指出,《孟子》所属的东周时期是古汉语第一人称代词发展的第三个阶段(前两个阶段分别为商朝时期和西周时期),此阶段二者的差别已经不能用语义或词形变化的标准来衡量,而是“已经构成了话语的事实”。这一事实就是当说话人使用“吾”或者“余”自我指称时,表达的是“我此地、此时说话”。这便能解释为什么战国文献中,若是对话,说话人只用“吾”来表示当时当地的自己,而用“我”来表示跟当时当地的自己相对立的角色。例如,以上例⑨中孟子指的就是与此时此地的自己相对立的40 岁时候的自己。而例⑩中“吾”则与“我”相对,“吾”指代此刻愿意见夷子的孟子和正在生着病的孟子,而“我”指代病好后会去拜访夷子的孟子。这两种自我是一种互相对立和隔绝的关系。
3.2 第一人称名词
除第一人称代词外,古汉语中还有一定数量的非人称代词可用作第一人称指示语,如“寡人”“孤”“臣”“妾”和自称其名等。它们不是代词,属于名词范畴(王力 2001:358-359),本文统称为第一人称名词。《孟子》中处于主语位置、用来指称说话人自己的第一人称名词有“寡人”“臣”“朕”以及自称其名。例如⑪和⑫中,说话人分别使用“寡人”和自称其名指称自己。
⑪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2.5)
(译文)王说:“我有个毛病,我爱钱财。”
⑫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离所不识也。”(12.8)
(译文)慎子勃然不高兴地说:“这可是我所不知道的。”
“寡人”等词多限于特定身份和职位的说话人使用。例⑪中说话人是齐宣王,他用“寡人”指称自己,具有自谦色彩。自称其名指说话人不用第一人称代词而用自己的名字来称呼自己。使用名字自称时,其指称层面的意义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产生一定的语用效果。以⑫为例,说话人为墨子弟子禽滑厘,他不用常见的第一人称代词而选择自称其名,除了表示谦虚的态度外,也表示出一种疏离和轻蔑的态度。
4 《孟子》中第一人称指示语及其主观性
以上讨论过《孟子》中不同形式的第一人称指示语的用法和语用功能,还未揭示这些差异背后的深层原因。为此,我们将从说话人的角度,结合不同身份的说话人自我,探讨《孟子》中说话人如何通过主语位置的第一人称指示语的选择来实现主观表达。
4.1 《孟子》中第一人称指示语中的亲历者自我
《孟子》中,说话人用第一人称代词“吾”和“予”来表现亲历者自我身份。如前所述,按照罗端(2009)的观点,说话人用“吾”而不是“我”指称自己,表达的是此时此地的“我”。换句话说,用“吾”表明说话人是从事件亲历者的视角与听话人进行交际的,他/她是以感知者和事件参与者身份现身的。例如:
⑬ 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5.5)
(译文)孟子说:“我本来打算见他,可我现在还病着,等我病好了,我就去见他,夷子不必来了。”
此处,墨家学派的信奉者夷子想通过孟子的学生徐辟求见孟子,孟子回答时,两次使用第一人称代词“吾”来指称此时此地的“我”,即此时有心面见客人的“我”和此刻患病的“我”。此时的说话人孟子从事件亲历者的角度来表明自己此刻愿意接待客人的心意和陈述自己正在生病的事实。可见,“吾”是具有一定主观色彩的第一人称揭示语。
第一人称代词“予”的用法与“吾”类似,如⑭所示。
⑭ 予助苗长矣。(3.2)
(译文)我帮助禾苗长高了。
此处,说话人以事件亲历者的视角陈述自己帮助禾苗长高这一事实,强调自己亲自经历和参与,现身的是亲历者自我。从例⑬和⑭可以看出,“吾/予”的用法表明说话人不仅能够通过言语活动本身来确立自我,还能通过选择自我指称方式来表现自己的亲历者自我。
4.2 《孟子》中第一人称指示语中的观察者自我
《孟子》中,说话人通过第一人称代词‘我’以及自称其名体现自己的观察者自我身份。第一人称代词“我”的用法在以上⑬中已有体现。此处,说话人孟子分别用“吾”和“我”两种不同的方式指称自己,可见第一人称代词“我”在本质上与其他第一人称代词是存有差异的。
首先,从语法角度看,当“我”和“吾”同时出现在话语中时,“吾”可以看作具有一定主观色彩的第一人称指示语,而“我”可以用作表示强调或对比效果的第一人称指示语。以上面⑬为例,其中“我”与“夷子”形成对比。具体说来就是,“我且往见”中“我”与需要面见的对象夷子形成对比,同时与说话人孟子的“往”与夷子的“来”形成的对比相呼应。这就是说话人选择第一人称指示语“我”而不是“吾”的原因之一。
其次,从功能上看,第一人称指示语“我”具有身份隔绝功能,体现时间或空间上被隔离的“我”。同样以⑬为例,其中孟子表达的是:(此时此地的)我本来愿意见夷子,但是(此刻的)我正病着,等病好了,(那时的)我会去拜访夷子的。此处,第一人称指示语“我”具有一定的身份隔离功能显而易见。
最后,从说话人自我的角度来看,说话人使用第一人称指示语“我”指称自己时,话语中编入两种身份的说话人自我:亲历者自我和观察者自我。这揭示出第一人称指示语“我”所具有的强调对比和身份隔绝功能的深层次原因。例如,从⑬中“我且往见”这一陈述可以看出,此时说话人孟子既是叙述的主体,又是被提及和观察的对象,即未来病痊愈后会去见夷子的“我”。可以看出,此处说话人观察者自我的出现使整个话语中的说话人具有亲历者自我和观察者自我的双重身份。正是这种说话人亲历者自我和观察者自我共存的现象,造成由第一人称指示语“我”所带来的强调对比和身份隔绝的效果。此时,说话人主观性降低,语言的主观性增强。
除陈述句(如⑬)外,第一人称代词“我”在假设句中也可以以观察者身份出现。以⑮为例。
⑮ 孟子曰:“……我得志,弗为也。”(14.34)
(译文)孟子说:“我得志的话,不会这样做。”
此处,“我得志”中的“我”并非此时此地的“我”,而是说话人假设的、日后得志时候的“我”,是说话人以观察者视角描述和刻画的可能情况下的“我”。
除了第一人称代词“我”外,《孟子》中第一人称名词(如自称其名和“寡人”“朕”“臣”等)也都涉及到说话人的观察者自我。以自称其名为例,通过自称名字的方式指代自己时,说话人将自己当作观察者看待,从而实现从“自我”到“他者”的角色转变。通过自称其名,说话人作为观察者对命题内容进行陈述,体现说话人对命题的态度和评价。以⑯和⑰为例。
⑯ 尹士语人曰:“……士则兹不悦。” (4.12)
(译文)尹士对人说:“我对这种情况不高兴。”
⑰ 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4.12)
(译文)尹士听到这些话,说:“我真是个小人呀!”
此处,尹士以为孟子是因为得不到赏识而离开,这让他很是失望。而后,当他听到孟子的辩解后发现自己对其存有误解,便不由感慨说,“我真是个小人啊”。不难看出,例⑯和⑰中自称其名的语用效果存在一定差别。例⑯中,尹士所言的命题本身传达出他对孟子的行为的不满和谴责,但第一人称名词“士”与第一人称代词“我”类似,具有一定的身份隔离效果。具体来说,通过自称名“士”,说话人尹士可能以一个参与者的身份对事态进行描写,展现出自己与该事件隔绝的态度。同时,通过设定自己为观察者,说话人从心理上将自己在身份和品格上与他所不齿的孟子这一类人区分开来,其语言效果与现代汉语中的“我尹士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套”相近。例⑰中,说话人通过自称其名表现出谦卑的态度,又通过把“自我”看作“他者”传递对所述命题的对比和强调的态度,侧面表明说话人尹士与孟子在思想境界方面的差异,是比较诚恳的自谦和自责行为。由此看来,笼统地认为第一人称名词的用法凸显说话人的自谦色彩并不恰当,第一人称名词在话语中也可达到所谓身份隔离的效果。归根结底,这与说话人自我在话语中呈现的视角有关。说话人选择第一人称名词形式的指示语,呈现一个具有双重身份的“我”:亲历者自我和观察者自我。此时话语中现身的不仅是主观参与该事件或事态的主体,更包含一个以客观评价者身份出现的主体。说话人通过凸显观察者自我这一视角以达到自谦或身份隔离的效果。此时,说话人具有客观性,但语言的主观性反而增强。
换言之,当说话人使用第一人称名词自称时,其指称层面的意义往往是次要的,凸显的是其评价功能,即说话人意图通过第一人名词的使用来实现命题意义之外的表达,这说明代词的功能不仅是指称某个对象,而且能体现言语的自我中心性(李洪儒2018)。
5 结束语
本文对《孟子》中主语位置的第一人称指示语的使用情况进行全面考察。通过考察,我们发现古汉语中说话人可以通过不同形式的第一人称指示语呈现两种不同身份的自我,即亲历者自我和观察者自我,从而实现不同程度的主观性表达。分析表明,当说话人以观察者自我的身份在话语中现身时,相对应的指示语在话语中不仅具有指称功能,也兼有评价功能,这两种功能在古汉语第一人称指示语的使用中互相共存、互相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