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务局长覆舟水利工程

文｜江舟

“我走上犯罪的歧途,确实就像公诉人说的一样，将党性观念和国家法律抛到脑后，加上侥幸心理的驱使，做了傻事，最终在水利项目工程上沉船呛水。事到如今,我追悔莫及。我辜负了党对我的培养，辜负了组织对我的提拔，也给家人带来极大痛苦，只有认罪伏法，才是日后的出路。”这是海南省东方市水务局原局长张渊在庭审最后陈述时说的一番话。

此案由海南省检察院第二分院审查并向法院提起公诉。法院开庭审理并查明：张渊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工程老板钟小强等10人送的款物，共计折合人民币522.6万元。2018年9月17日，海南省第二中级法院以受贿罪判处张渊有期徒刑八年，并处罚金90万元。

首次受贿他还考虑工程质量

案发时，张渊已是知天命之年。张渊是土生土长的海南省东方市人，具有大学学历的他，很受组织上的器重，先后担任东方市东河镇党委书记、东方市水务局局长、东方市委常委兼八所镇党委书记等职。

参加工作后的张渊，仕途道路一帆风顺，但自从升任了东方市东河镇党委书记后，他便开始凭借职权屡屡受贿。

2008年11月，某工程公司老板袁毅听说东方市东河镇投资70万元建设职工宿舍工程项目将要对外招标，便找到东方市当时的一位市领导，说自己想做东方市东河镇的职工宿舍项目，请这位市领导帮忙拿到这个项目。

过了几天，这位市领导果然对袁毅说，他已经跟张渊打好招呼，并让袁毅去找张渊对接。袁毅找到了张渊，张渊说，自己知道这事了。不过，他用十分严肃的口气告诉袁毅：“无论你是哪位领导的关系，工程交给你做可以，你要先去参加招投标，一定要保质保量保工期，千万不可偷工减料，一旦出事，看我怎么收拾你。”袁毅满口答应：“张书记，你就一百个放心，在这个工程上，我决不会给您丢脸。”对于这件事，张渊想的是，怕生出是非。后来，在张渊的帮助下，袁毅挂靠的海南省第五建筑工程公司东方公司果然顺利中标了东河镇职工宿舍项目。

2009年5月，这项工程完工。为了感谢张渊，2009年6月的一天，袁毅约张渊到东方市云天酒店吃早餐，临走时，袁毅将事先准备好的、用报纸包着的一包现金送给张渊，并说：“大恩不言谢，我能拿到这个工程全靠张书记鼎力相助。” 话毕，二人匆匆离开酒店。

“我回到家打开报纸一看，里面的现金一万一扎，5扎共计5万元。当时，我是又怕又喜，怕的是，这事一旦被人知道，就毁了前程；喜的是，自己当时太需要钱了，仅凭每月的工资养家糊口，日子过得确实吃紧。”案发后，张渊交代说。

“我给张渊送5万元，主要是感谢张渊帮我拿到了东河镇职工宿舍项目，同时也感谢张渊在该项目工程款的拨付、质量验收等方面给予我的关照和支持。”面对办案人员的讯问，袁毅直言不讳。

有时候，人走错路，往往就在一念之差。自从张渊收下那5万元贿款，他也是惶惶不安，心里一直不踏实。直到东河镇职工们欢天喜地搬进新建宿舍楼后，张渊悬着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他觉得一切总算是风平浪静。

初尝甜头，张渊“聪明”地悟出了权力与金钱的关系，也懂得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的道理。

升任局长更加猖狂

2010年3月，张渊被提拔为东方市水务局局长。众所周知，水务局是个热门单位，水务局局长绝对是个实权人物。很快，张渊就发现，同学、朋友、同事主动与他套近乎的多了，外界通过各种关系想结识他的工程队老板、工头也渐渐多了起来，自然，酒局、饭局也是接连不断。

张渊上任不久，便被一个专门做水务工程的老板符永比惦记上了。符永比心似明镜，要拿到东方市的水务工程项目，必须尽快打通和水务局局长张渊的这层关系。后来，符永比闻听水务局有一个东方市湾溪水库溢洪道应急抢险加固的工程项目很快要上马了，他便立即找朋友帮忙介绍，认识了张渊。

几次酒肉进肚，几多甜言蜜语。符永比很快亮出底牌：“张局长，我本人是专门做水务工程的，不仅在东方做，在其他市县也做。不仅工程质量有保障，工期按时完，而且，我为人厚道，懂做人，听说湾溪水库加固工程项目要上马，请求张局长能让我来做。”这一番话传递给张渊两条信息：一是工程能保质保量保工期；二是给他工程，肯定有回报。

与此同时，符永比的朋友、张渊的同事王军也在一边敲边鼓：“这个抢险加固工程项目难度很大，只有让符老板来做才能放心。”于是，张渊当即答应，将这项工程交由符永比来做。

“后来符永比多次主动找我，向我要水利项目工程来做，我都是非常支持他。”案发后，张渊向办案人员交代说。

2010年中秋节前的一天中午，张渊突然接到符永比的电话，请他在水务局前的街道路边见面。见面后，符永比将几盒月饼和一个装着10万元钱的纸袋放在张渊车上。二人心照不宣，点头示意后，便各自离去。

“从2011年至2013年期间，通过我的帮助，符永比陆陆续续拿到了东方市水务局作为业主单位的‘王外水库除险加固工程项目’‘柴头水库除险加固项目’‘四更重点小农水项目’‘板桥重点小农水项目’。符永比也确实兑现了‘懂做人’的承诺，他为了感谢我的帮助和支持，先后在2011年春节前，在海口市龙昆路我家楼下送给我30万元现金；2011年中秋节前，在国兴大道路边送给我20万元现金；2012年春节前，送给我30万元现金。这样，我共四次收了符永比送的90万元好处费。”面对办案人员的讯问，张渊交代说。

案卷资料记载了这样一段对张渊的讯问笔录：“符永比给我这90万元现金，一方面，符永比是想感谢我给他打招呼承揽工程，并在拨付工程款、项目验收等事项上没有为难他，另一方面，符永比想和我保持良好关系，以便他今后可以继续通过我，承揽到更多工程项目，所以符永比每次通过我的帮助拿到工程项目后，就会送好处费给我。我主要利用了我作为东方市水务局局长的职务便利，帮他拿到项目。每次在工程招投标前，我都在局里表示出对符永比投标的水利工程项目的支持，跟局里的相关下属工作人员说，符永比做工程不错，希望由符永比来做。” 这番讯问笔录，真是一语道破天机，是对权钱交易过程的详细描述。

用借款的名义掩盖受贿

掌管了东方市水务工程大权后，张渊渐渐悟出了这样一个规则：只要工程老板有求于自己，自己能为他们办事，这些老板必定送钱送物。工程老板们个个腰缠万贯，个个都是款爷，一个工程赚的钱够他们享用好几年。他们吃肉，自己跟着喝些汤，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工程老板而言，他们紧盯张渊自然是有其道理。这些商海“骄子”，对于搞工程之道有着独特的“门道”，认为用钱买权，再利用权力捞钱是一条捷径。

2011年12月，东方鑫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经理钟小强得知东方市水务局陀兴片区农村饮水安全一期工程即将招投标的消息，便立即找到了张渊。一天，钟小强直接来到张渊的办公室，两人一阵窃窃私语后，钟小强一脸堆笑地离去。很快，钟小强将挂靠抚州玉某房屋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名称告诉了张渊，并准备了招投标所用资料去参加招投标。在张渊的暗箱操作下，几天后，钟小强挂靠的抚州玉某房屋建筑工程有限公司顺利中标了这个项目。

2013年12月的一天，钟小强约张渊到当地一家茶馆喝茶，他对张渊说：“张局长，我做的工程项目已经验收完工了，赚了一些钱，我要好好感谢您，我要送您50万元吧。”张渊说：“我会让我表哥吴丹与你对接，他来拿这笔钱。”过了几个月，张渊经反复思忖后，打电话告诉钟小强要拿50万元。当天下午，钟小强从家里的备用金中拿出50万元现金交给了吴丹。吴丹按照张渊的嘱托，当场写了一份借据交给钟小强，以防不测。

又过了些日子，钟小强遇到张渊，寒暄了几句后，便对张渊说：“张局长，我做房地产赚了些钱，我要再送您50万元，再次感谢您以前帮我中标陀兴片区农村饮水安全一期工程以及在该工程上给我的支持与帮助。”张渊听后，自是满心欢喜，忙说：“盛情难却，算你有良心，会做人。不过，这笔钱啥时候需要我会给你打电话。”

2014年3月的一天，张渊打电话告诉钟小强，说近几天他会让吴丹来拿这50万元。

接完张渊的电话，钟小强拨通了东方市工商银行的电话预约，要取50万元。翌日上午，钟小强将从银行取出的50万元现金交给吴丹。吴丹又当场写了一张借据给了钟小强。借据内容是：“因父亲治病急需用钱，现向钟小强借人民币伍拾万元整，定于2019年6月1日前还清，月利息1%。”

对于收受钟小强这两笔贿款，为何留下了借据？办案人员案发后曾经问过张渊。

“我帮钟小强中了标，他拿了工程，很感谢我，前后一共送我100万元好处费，我当时也是为了小心，怕出事，就让我表哥出面，让我表哥以借钱的名义从他那里拿钱，再给我，防止如果有一天组织来调查这件事，也可以让我表哥帮助掩饰这件事情。”张渊说。

“不安全”的钱只好退回去

多年的官场生涯，权钱游戏，张渊悟出了自己的“经验”：为工程老板拿到工程，肯定有回报，但不安全的钱，有转账留痕的钱，有案发前兆的钱绝不能收。看看因收钱而东窗事发的官员，出事后，那些工程老板们绝不会守口如瓶，别看他们拿工程时候低头哈腰、甜言蜜语，但心里鬼得很，一旦出事很快就会为了开脱自己而出卖别人。因而，张渊在收钱的原则问题上始终坚持两条：一是只收现金，转账的钱不收；二是有东窗事发前兆、反腐查案吃紧时，即使是收了现金，也得忍痛割爱，退回。

在张渊受贿历程中，有两个主动退钱的小插曲。

2013年7月，工程老板李大海得知东方市污水处理配套管网（二期）工程、东方市大田镇戈枕头村供水工程、东方市感城镇宝上水厂改造工程即将启动招投标的消息，李大海找到张渊，希望张渊帮自己拿到这些工程。张渊表示同意，并让李大海去挂靠一些有资质的公司去围标，按照张渊的指示，李大海很快挂靠了广西桂某建设集团等3家公司，分别参加了上述三个项目的投标，并事先将挂靠公司的名称告诉张渊。

之后在张渊的操作下，李大海顺利中标承揽了上述三个工程。工程中标后，李大海就想感谢张渊。他多次对张渊说：“感谢张局长在承揽项目中提供帮助，如果张局长需要用钱的地方，随时找我拿。”

2015年8月的一天，李大海接到张渊的表哥吴丹的电话，说张渊让他找李大海，让他准备100万元给他。“我对吴丹说，我先给你50万元，剩下的50万元过几天再给你。当时我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提出从银行账户转账给吴丹，但吴丹没有当场答应，他说等他问问张渊的意思。过了10多天后，吴丹打电话告诉我，同意按我的意思办。于是，我通过银行账户给吴丹转了50万元。”李大海案发后交代说。

收到转来的50万元后，张渊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李大海心眼太多，这是对自己留了一手啊。一旦将来事发，转账凭证就是受贿铁证。他越想越后怕，立即电话告诉表哥吴丹：“拿第二笔50万元的时候，不要让李大海通过银行转账了，直接拿50万元现金。”几天后，李大海筹集了50万元现金，装了一袋子，放在了吴丹车的后备箱。

收了李大海转账的50万元，张渊心里一直不踏实，为防因小失大，他最终痛下决心，决定退还50万元给李大海。2017年5月，吴丹打电话给李大海说：“张渊让我把那50万元还给你。”之后，吴丹便将50万元通过转账方式，退还给李大海。

案发后，张渊交代说：“李大海给我转来50万元，我是因为害怕这事迟早被发现，就将50万元通过转账方式，退还给了李大海。”

2012年12月，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海南反腐力度加大，不少市县领导干部出了事。张渊联想到专做水务工程的老板符永比，此人在全省都承揽水利工程，张渊担心符永比如果出事，就会连累到自己。2013年3月，张渊约符永比的女婿陈刚喝茶，将事先准备好的50万元现金退给了陈刚，并叮嘱他：“这笔钱要直接交到你岳父符永比手中，不得有误。”当即，张渊给符永比打电话将这事告诉了他。

“我记得在2013年3月的一天，张渊在他小区附近的咖啡馆约我女婿喝茶，之后，张渊就将50万元退给了我女婿，让他把这笔钱转交给我。后来我女婿就将张渊退给他的钱转交给我了。”符永比接受办案人员询问时，作了如实交代。

群众举报终案发

2016年6月，张渊调任东方市常委、八所镇党委书记，但他依然利用其职权帮人安排工程从中收钱。2017年5月，工程老板文永华找到张渊，开门见山地说：“张常委能不能给我一些工程做？我会感谢您的。”“市里有些‘三创’项目即将议标，到时候你来议标吧。”张渊说。

几天后，在张渊的帮助下，文永华挂靠的海南琼安建筑工程公司顺利中标了东方市八所镇八所村道路硬化等3项工程。两个月过去了，张渊却迟迟没有收到文永华的感谢费，就连一个感谢的电话也没有。但文永华不主动送，最终还得被动给。

2017年10月下旬的一天，张渊打电话对文永华说：“我老家东方农村有一块地里想搞绿化，但缺树苗。”“小事一桩，我来解决。”文永华说。很快，文永华便花了3.5万元买了树苗，送给张渊。

又过了几天，张渊又给文永华打电话说：“政府公车改革了，我上班没车坐了，你看能不能给买一辆卡罗拉轿车？如果行的话，就登记在我司机张原的名下。”“没问题，我会尽快办。”文永华回答。翌日一早，文永华叫上张渊司机张原直奔海口丰田汽车4S店，用了13.68万元买了一辆小轿车，送给张渊。

送树苗、送车，加起来也没花到20万元，文永华觉得还是欠张渊的人情。2018年2月中旬的一天，文永华又主动给张渊打电话：“张常委最近是不是要回海口，我再拿些钱给你用？”“好吧，算你有远见。”随后，张渊安排司机找文永华拿了6万元。但就在张渊收了这6万元的一个月后，便案发了。

根据群众举报，2018年3月22日，张渊被海南省监察委办案人员带走留置。期间，张渊坦白交代了办案部门尚未掌握的收受钟小强等10人贿赂的问题。

海南省监察委办案部门证实：张渊共计收受他人贿赂509.5万元和一辆价值13.06万元的卡罗拉轿车，其中张渊及其亲属自行退还给行贿人共计141万元。案发后，张渊及其亲属积极退赃，将仍持有的赃款368.5万元和赃物卡罗拉轿车全部退缴。此外，调查组还向部分行贿人追缴了赃款75万元。目前，仍有66万元赃款尚未追回。

庭审中，法院采纳了被告人张渊的辩护人关于“张渊案发前退还给行贿人的141万元中，尚有66万元没有追回，这66万元应当向行贿人追缴。张渊当庭认罪、退赃、有立功表现，应予从轻处罚”的辩护意见。

2018年9月17日，海南省第二中级法院作出判决：张渊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并处罚金人民币90万元；随案移送丰田卡罗拉轿车一辆予以没收，上缴国库；继续追缴赃款66万元，上缴国库。（本文涉案人员除被告人外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