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药人:刀尖上的舞者
2019-04-08方菲
文|方圆见习记者 方菲
医院从来都是病人的避难所,但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身体健康,为了报酬,以身试药;也有人身患重病,无力医治,为了增加一份生的希望,选择加入免费的新药实验;还有另外的一批人,他们把试药当作了为社会做贡献的重要途径,用自己的身体为新药上市提供安全保障。无论以何种目的加入试药行列,客观上都促进了新药的研发。
一种药物从源头研发到上市是一个耗资和耗时巨大的过程。尤其是研发和临床试验两个阶段,不仅凝聚了众多研发人员和医护工作者的心血,也凝集了众多“试药者”的牺牲和奉献。
试药人的初衷
1月17日,北京某专科医院内,Ⅰ期临床试验研究室外,20余名某药物受试者排成4列,等待护士一一检查,“都把袖子撸上去,检查针眼”。
“这是前不久前参加药物实验体检时,抽血留下的针眼。”张从军(化名)非常紧张,害怕不被选中。毕竟,“7天8000元”的药物试验报酬很有吸引力。
在北京几个求职QQ群里,聚集着大量农民工、失业者,他们生活窘迫。试药这种时间短、收益大的工作,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赚快钱的好机会。虽然风险不一,但他们也心甘情愿成为“职业试药人”,正在找工作的张从军就是其中一位。记者在北京这家专科医院I期临床试药基地见到他时,他的头发有些乱,神色有些疲惫,他是第二次参与试药。
在试药行业,像张从军这样的人很多,没念过多少书、找工作到处碰壁是他们这类人员的标签。他们多是为了生计干这一行的,将试药作为挣钱的最佳途径。“过年回家,总得挣点钱交上。这一年四处打工,也没攒下多少。不然不光孩子学费没着落,媳妇儿还得跟我吵架。”春节马上就要到了,四处打零工的张从军并没有挣下多少钱,心有愧疚的他,想在春节前挣点快钱,“腰包瘪瘪的不好意思回家”。
小赵是天津一所医科院校的大学生。小赵来自天津农村,趁着寒假来试药。小赵的家庭“因病致贫”,通过“药头”中介的介绍,他从2017年寒假开始试药,至今进入试药行业两年有余了。“我小时候,母亲身体不好,我就想学医,长大后替她治病;上大学后,父亲不幸丧失劳动能力,我就想通过参与试药来赚取生活费。”当然,作为一名医学生,小赵很明白,试药这种风险性的项目具备很强的公益性质。小赵一直对第一次试药结束,医生发给他的这条信息记忆犹新,“谢谢你帮了我们和项目的忙,为医药事业做出了贡献。”
大学生加入试药行业在这两年开始日渐兴盛。小赵告诉《方圆》记者:在医学院,任课老师有时候会带一些学生参与试药,“医学生和医护人员尝试一些毒性不大的药物,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我们的共识是,试药就是一种奉献,因为我们能够准确地描述出不良反应,把这些放在新药说明书上,药品有了这些资料之后才能及时上市,治愈病痛甚至挽救生命。”
登上北大百年讲堂的职业试药人肖周(化名),在2013年被选作“中国医疗健康领域最具典型意义的传播者”之一,他在两年内参加了多次药物试验。在北大讲堂上,这个年轻人向公众吐露一个试药者的心声:“很多人都没有看到试药的社会价值,其实,这是在为社会、为人类做贡献。”“除了拿到报酬,就跟献血是一样的,有种很崇高、很自豪的感觉,”肖周的自豪感溢于言表,“虽然我没有趴在研究室挑灯夜战,也没有为医疗行业捐出一分钱,但是通过我和其他试药者的付出,为正在饱受疾病痛苦的人们做出了一些贡献。”
“药头”也曾是试药者
“北京某试药机构9天8000元,联网无烟检,高合格率,入组40人,药物名称:依折麦布片,药物适应症高血脂。”类似的试药招募信息,每天都在各种群里传播。
前些年,中介会在北京几个高校密集区张贴小广告,或散发名片,这几年主要依靠网络平台,除在贴吧发帖外,还会建立QQ群、微信群。国内一些公司还专门为试药者研发了手机APP,如“易试药”“招招”等,每天不断滚动发布试药招募信息。
记者联系上微信名为“平等博爱”的中介,声称想要报名参与药品临床试验。“平等博爱”将另一名北京中介李雪(化名)的微信推荐给记者,“李雪试过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当记者向李雪询问会不会有后遗症之类的问题时,李雪就宽慰记者:“不要紧的,我前两天就去北京某试药机构试过药。我自己都敢去,你怕什么?”几经询问得知,这些中介也曾经是试药者,通过自己试药,逐渐走入这行。李雪给记者发来几个适合女性的试药项目,供记者选择。在记者选定项目后,她说:“身份证和银行卡号报一下。明天早上9点,某试药机构7层I期临床试验中心门口集合,到达之后,我电话联系你。”
李雪告诉记者招募试药者的行规:“如果招募到的受试者成功入组试验,中介可以拿到试药者补偿的5%——10%的报酬。我们现在都很谨慎,不符合条件的受试者是不敢接受的。”同时,她贴心地提醒记者,不要抽烟、喝酒,否则可能通不过尿液检查。
记者按照中介李雪发来的体检时间,第二天一早去了约定试药机构的I期临床试验中心,20多人已经排好队。“身份证拿过来,登记。体检合格、流程全部走完的人,7日内我会把现金打入你们的工行卡。”旁边的同伴也都是从互联网招募的渠道联系上李雪的,也有以前参与过试药的人。登记完身份信息后,李雪跟工作人员叮嘱几句就走了。
北京有数十家拥有药物临床试验的机构,每天都有试验进行。受人力条件限制,试验机构一般不直接招募Ⅰ期试验受试者。受试者想要参加,必须通过中介才能报名。“通常一家医药公司会招募五六名中介,一名中介会包下一家或者两三家试药机构的受试者招募事宜。”李雪告诉记者,中介会和医院直接接触,而受试者的补偿金也由中介来给。
试药的相关信息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传播开,有试药意向的人,会根据留下的联系方式找到中介,中介再根据试药人的身体和性别情况,给其分配项目。中介组织试药人在医院体检、试药,最后给试药人报酬。
与社会人士的试药途径不同,大学生试药者多是同学介绍。医学生小赵说:“先在老乡、熟悉的同学中发展试药对象,然后再通过这些已参加过试药的同学物色新目标,与社会组织发展成员的方式差不多。”
记者在贴吧和网站上加了几个试药中介,在攀谈中了解到,从事他们这个职业门槛并不高,对于医学知识没有硬性要求。记者在某生活服务类信息网站上点击搜索“XX医学药品公司招募员”招聘,类似信息一目了然。打开招聘条件,显示不用坐班,工资按人头算提成。
记者在“试药员吧”上看到,有中介发帖招募试药者,实验对象是一款治疗女性疾病的药物。对于试药者身体的指标要求,该帖只列出“女生即可,其它条件不限。”
记者联系上多名中介后,他们解释道,该帖内容虽然简单,但是按照行业规则,有三种人将排除在外:“一是试验前3个月内接受过外科手术者;二是近3个月内参加过或者正在参加其他药物临床试验者;三是3个月内献血超过400ml者。”
试药人的担忧
每一种新药投放市场前,都必须经过试用。一般一家试药机构一年要进行5至6次的新药Ⅰ期临床试验,每次需20至30名受试者。记者在体检时询问北京某专科医院临床试验医生时,他告诉记者:“受试者信息我们是严格保密的,关于职业的分布,现在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数据。根据往期试验,无业者、大学生要占到80%——90%,其余就是志愿者等。”
全国人大代表、江西省儿童医院护理部副主任胡梅英向记者介绍,药物临床试验是确证新药有效性和安全性必不可少的步骤。每一项药物临床试验至少要经过几项程序:一是新药临床研究必须由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审查批准;二是必须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认可的“药物临床试验机构”进行;三是必须由有资格的医学专家主持该项临床试验;四是必须经独立伦理委员会的审查批准,确认该项研究符合伦理原则,并对临床试验全过程进行监督以及确保受试者的合法权益;五是所有患者参加新药临床研究前,都有充分的知情权,并签署知情同意书。
实践中,记者接触的几个试药人表示基本情况确实如此,“绝大部分试药机构会在临床试验展开前,将所有试药人召集起来开会,告诉他们这个项目的内容,是治疗何种病症的,不良反应会有哪些,如有不想参加的可以随时退出。”但是,也会有极少数试药机构将药品的副作用、风险问题敷衍而过,说得不甚详细。一直以来,试药人之间流传着一个危险性公式:钱数÷天数=药物危险性,他们认为,试药机构提供的经济补偿费用高的试验,通常危险系数也相对较高。
按照规定,受试者在参加药物试验之前应签署一份《知情同意书》,其中包括试验项目的内容、约定的各方责权利关系,以及药物试验的风险。在业内,《知情同意书》被称为人权保障。尽管有极少数受试者认为“知情同意书根本没用”,但记者还是听到了大部分试药者对试药机构积极的赞许。小赵告诉记者:“北京试药机构现在很人性化,只要积极与工作人员沟通,他们一定会帮你治疗不良反应。”但也有试药者对未来身体的影响表示了担忧,“试药三分毒”,有人这样说。
在两年的试药经历中,小赵发现,试药群体在体检时存在试图蒙混过关的现象。“比如吸烟的人想通过尿检,就会在尿检的时候滴一两滴白醋;用10倍药剂量的联苯双酯应对酒精含量检查,使转氨酶转变为正常值;更方便的是,拿到别人的尿液;再比如,在胳膊的针眼上涂些粉底液,就企图在另外一家试药机构蒙混过去。”看到这种乱象,小赵表达了担忧:“我们学医的都不敢这么干,身体条件不符合的时候,硬要拿身体冒险,为了那点钱,可能会出人命的。”
正常人服用药物后,在一定时间内会代谢出去。“但是药物不可能完全排出体外,总会有微量残留,如果受试者试了很多药物,各种药物作用下,很容易对身体造成伤害。”北京某中心医院药物临床试验医生建议,不要频繁参与试药。北京市为了保证药物临床试验的科学性与准确性,保证试药人的健康,禁止试药者三个月内参与其他批次的项目试验,并建立了受试者数据库用于对受试者联网筛查。如果出现违反试药规则者,肯定会被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