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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02糖匪

上海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指甲叶片植物

糖匪

她從戒瘾中心回来,只身带回一个包裹。医生说,回家再打开。打开你就会明白。一定要按说的做。

医生还说,你的瘾其实已经戒除。

她在那儿待了不过一个小时。其中大部分时间在逛花园——戒瘾中心的花园。

置身其中,几近恍惚。爬山虎紫杉梧桐榕树芭蕉黄杨凌霄铁线莲还有许多不识得的植物生长在一起,繁茂森重,郁郁暗蔼,纠葛层次,难以分辨彼此,满溢到行道。树影游移。不知道哪里吹来细细小小的风,香气浮动,形状各异的叶片随之连绵翻飞,如水波粼粼,带鳞带爪,又似乎有猛兽潜行其间,眼中燃烧带腥味的火。

医师缓缓走在前面为她带路,身影时隐时现。园中的小径曲曲直直,数不尽分岔。他们穿行在其中,寒意不知不觉沁入毛孔。她轻轻打了个冷颤。

“瘾呢,就像这些小路。”医生慢悠悠在她耳边说,“一头是人心中欲念,可以是行为、食物、药品,因人而异。另一头则是令人快乐的多巴胺。本来没有直接联系,但如果在大脑内将两者建立奖赏通路,一旦满足欲念,大脑新纹状体的细胞会分泌大量多巴胺。人一再贪恋这快乐,就会产生更深依赖,以至于除此之外其他事都不那么带来快乐。这就是瘾了。”

她点点头,假装第一次听到这些知识。

医师继续往下说,提到医院早期用外科手术截断奖赏通路的戒瘾方法。

她想起在资料上的那些照片——

植入大脑的干扰仪。开颅手术的现场。手术失败者流涎不止的面容。

走神的时候,脖颈轻微刺痛。卡通蜜蜂造型的诊断机器人嗡嗡飞走。这蜜蜂卡通化形象,头上煞有其事地戴了顶护士帽。

第一针。

中心用诊断机器人来采集她的身体样本。

他们继续沿着小径走,不咸不淡地交谈。聊的话题多数与戒瘾无关。又或者,她已经放弃揣测对方话中的深意,任由对方话题散漫,她只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回答。已经不记得说了什么,似乎是这里的植物都是之前病人委托他们照顾的,似乎还提到植物和智能硅基膜。聊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时机合适,医师切换到远程脑电通讯模式,进行意识通话。那边话毕,他告诉她中心决定接收她做病人,说着拿出合同。他叮嘱她仔细读条例,“尤其是保密免责条例。中心不承担戒断过程中不可抗因素造成的器械破坏。仪器养护的费用不在治疗费用内。中心每月结算一次。”

她一边听着絮絮话语,一边向下滑动合同页面,动作缓慢得似乎手上还提着别的重物。

合同不公平,但她还是签了。

就在她签完字的同时,右手无名指指尖发麻,以为是微电流漏溢,没有太注意。

——这是第二针。

医师的目光在那瞬间一紧。他望着她,不说话,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医生。她轻声叫道,目光迎上他的视线。

嗯,走吧。医生已经得到某种确认,转身带她走上另一条小道。

他们在路尽头停下,一同望着前方地上一只半米高的正方形素白的纸箱。

医生说,这是你的,回家再打开。打开你就会明白。一定要按说的做。

医生还说,你的瘾其实已经戒除。签合同的时候,我们给你注射了戒瘾的供体DNA。

她受到震动,格外惊慌。没想到那么快——瘾念在想像中被触动。

——目光重重落在光秃秃的指头上。

多年来,她像守着天大的秘密般,竭力隐藏自己小小的瘾。

从来都是分寸拿捏得当的人,如同夏日荷塘里深幽的绿色阴影,美得刚刚好,温柔得刚刚好。待人接物谦逊得体,分寸拿捏得当。如果分寸感是一种能力,她算是天赋异禀。衡量事物尺度精微到以飞米为单位。几乎从不过度。

几乎。

唯独在一样事上失控。

她着迷于啃指甲。自记事起就有这毛病,经过母亲管教,也知道在人前收敛。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越发沉迷其中。其他事都不能给她带来乐趣。活着如同行尸走肉。用医生的话,啃指甲和多巴胺之间的小路已经在大脑建成,等到觉察时,已经太晚。生活濒临崩溃。她竭尽全部意志力自救,寻找戒瘾中心。熟人介绍给她这家中心,并告诉她这家中心有些古怪,“不是所有的患者他们都接收,不过凡是他们接收的患者都康复了。另外,这家中心特别低调。在网上查不到任何信息,哪怕是权限最大的搜寻引擎。”

她上网搜了一遍,果然没有找到相关信息。最后一点描述率先获得证实,其他话也变得可信起来。

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只是带着试试的心情来的,不到一小时,就被告知已经治愈。

瘾念已被消除。医生这么告诉她。

她默默接收下这个信息,慢慢消化。每个字都比指甲要坚硬和磨人。她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复杂难以言述的情绪犹如无数条冰冷的虫子沿着脊背向上蠕动。

原来手上的刺痛不是错觉。趁她签署电子合同时,他们悄悄给她注射第二针。基因戒断法。医生轻描淡写地说。他们用的是最普及平常的戒断方法,剪除“瘾”基因。就这样微小的操作,难以察觉,却不可能逆转将瘾念切断。从此她的身体意念完全在自己掌控下。

原来这样。她垂下眼帘,又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抱着包裹离开中心。

明明手中拿着东西,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什么被偷走。曾经给她带来莫大激悦的瘾念好像多余枝叶被修剪掉。切口暴露在那儿,新鲜、凄惶。不知道拿什么来替代。

等她意识到,她已经动手打开纸箱。

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三样东西:一颗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植物种子,一袋赤红色培养土,一个正十二面体的碳素花盆。“种子代号7816,专为你定制,也就是说,你的瘾被转移到它上面。希望你把它好好养大,要做的很简单,只需要把种子放进花盆,覆上培养土,定期用培养液擦洗枝叶就可以。它比野花还好养活,尽管它其实是植物AI。”

纸箱上的说明这么写道。

植物AI?以前倒似乎有耳闻(经过筛选培育出的植物,在他们的细胞壁上附着一层智能硅基膜。这层硅基膜拥有智能,具备学习能力,能自行复制,以植物的生物电为能源,根据设定的程序来控制植物生长和运动。人们把这种植物细胞壁上的人工智能叫做植物AI)。“好像是植物僵尸的姊妹款。”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她说的。啊,的确是她说的。她记起在戒断中心花园里,医生向她仔细介绍过植物AI。

医生当时还说,目前植物AI的造价不菲。

她轻轻把纸箱从地上挪到桌上,盯着看很久。

有很多理由,不去养育7816。比如对未知的恐惧,比如懒惰,比如冷淡。她讨厌麻烦,抵触外界事物侵入进她的生活。

不过,如果要列出养育7816的理由,也不是完全没有……

她举起种子,仔仔细细打量,看不出任何特别处。五指合拢。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种子轻轻跳动起来,恍然手中握着的是一颗小小心脏。

她曾经养过一盆多肉植物。据说,是最容易活的品种,但还是养死了。因此,种下7816后,她并没有期望太多。

戒瘾后那几天的生活前所未有地轻松和顺利。每天按部就班,专心处理工作和生活事务,偶尔也会恍惚,还有——怅然,好像眼角和心上多出一大块空白,白垩土一般的白。零食、酒精、游戏,全都无法填补那份空缺。不过她已经变得容易满足,心绪绵软而不定,自然而然落到她生活里唯一的不确定——7816。

一连过去几天,它始终没有动静,安卧在赤红色砂质培养土里,沉静得有些过分。到底能不能长出来?她开始不甘心起来,越来越频繁走到花盆边上查看,结果总是再重复上一次的失望——她好像是在种植名为失望的隐形植物。

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它却真的发芽了。种下去后的第五天,它破土而出。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幼苗点点的新绿,惹人喜爱,下意识伸出手,只是轻轻一碰,却好像触发7816的开关,嫩芽迅速长大长高,眨眼工夫叶片丛生,筒状叶片肥厚通体绿得晶莹,边缘横向明黄色云纹路勾勒,约莫四五片左右,叶片逐步升高,同时展开平生,一路直立向上,长到半人高的时候停下,这时又有新的叶片从叶基抽出,以令人目眩的速度生长,然后停下,如此重复,到第三回,7816突然爆发的长势戛然而止,仿佛向上蹿升燃烧的火苗忽然静止。她像是被烧到了,向后退了两步,睁大眼盯着那簇火苗。“7816?”她小声叫道。

火苗被她惊醒,中央最高的那片叶子颤动不已,叶脉不断充盈,叶肉绽裂复制再绽裂,转眼有半人高,靠近顶端部分膨胀成椭圆形半透明的球,如同困在植物里的氢气球。

她莫名有些不安,在看到那场面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什么。

整个人被又黏又湿冷的大网裹住,连吸进的空气都觉得黏腻湿冷。

“7816?”她再次唤它。

“氢气球”朝她转过来,向她露出下缘的弯弯沟槽——看上去像是盾状着生的叶柄,但更像是一张嫣然巧笑的嘴。

“它不会说话,对话功能不在它的基本设置里。”一个声音说。

她立即认出那个声音。

“是我,我现在在用中心内网和你说话。”医生的声音从花盆里传出——中心竟然在里面悄悄内置了通话器,“别担心,通话器只在几个特殊情境里激活,将你这边的情况连到我的线上,帮助我了解你的情况进行即时指导。”

“特殊情境?”

“比如现在。”

她忍不住皱眉,眼角余光仍能看到绿色气球上咧开的微笑。整件事就像一个开得过头的玩笑。

“很高兴你最后决定养育7816。当然它是你的财物,你有给它起名的权利。对,重点是——它有点特殊。现在还不明显,等它长大后它会表现出你曾经有过的瘾症,并且不断加重。你不要奇怪。这是正常现象。简单地说,我们把你的瘾移植到7816身上。”

她双手抱在胸前,竭力不让自己尖叫。医生说的每个字她都不明白。过了好久,哽在喉咙里的字才一个个被艰难吐出。

“为什么?”她问。

“这是我父亲——也就是院长的意思。他说这样是为了病人好。”医生轻声笑道。

“那么你呢?你怎么想?”

“我的想法不重要。没关系,你养着就知道也挺好的,就当散心。许多病人都养着。不过你要是不想养了,就给我们打電话,我们负责回收。还记得带你参观的那个花园吧。它会在那里生活得很好。”

她深吸一口气。现在可以确定无疑,这真的是个开过头的玩笑,过分过头的玩笑。冒着傻气,透着没有必要的恶意。

她低垂眼帘,遮掩住升腾起的怒火。

“反正没有什么坏处,为什么不试试。只是像种花一样。它比野花还好养。只要放进花盆就好。不过毕竟它是植物AI,需要用特殊的培养土和营养液。这些中心会定时寄给你,不用担心。相关费用每个月会从你账户里自动扣除。合同上有这一条,你应该有印象。具体养育的方法……”

他不停说着,用单调没有起伏的声音筑起壁垒。现在,她和她的植物在这一边,而另一边,隔着越来越高的壁垒,是人类可以理解的现实世界。

她对她的植物生出怜爱之心,在它向她张开嘴时。

站在原地,像被驯服的野生植物,任由7816的叶片缠裹住手腕,拉到它跟前,又用另一张叶片卷住食指。绿色球体的脸俯下,张开黑洞洞的嘴。她甚至忘了恐惧。

植物吮吸着她,湿润黏滑,柔嫩温热,带着一丝丝轻轻吞吐的气息——闭上眼,恍若面对的是婴儿,稚嫩脆弱。无论是叶片还是叶柄施加的力,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愿望,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扯断挣脱。

忽然,7816颤栗起来,斑斓的叶片急摆晃人眼目。它张开嘴,头微微后仰,让手指顺势从口腔滑出,上面还沾着晶亮的口水,但几乎立刻又再次低头,用嘴唇来回摩擦她的手指,带着欲望无法满足的焦灼。

说到底,它仍旧还是幼苗。

她这么想道,也立刻明白了它想要的是什么——它想要她的指甲,却没有牙齿。

说到底,它仍旧还是幼苗。这一次她把这念头说出了声。

也在那刻,曾经泛起的模模糊糊对植物的柔情,在那刻升腾成确定明晰的怜爱。

她抽出手,洗净剪下一片指甲,又将指甲细心切割成小块,打磨成粉,指尖蘸取少许,举到7816的面前。7816没有动。它看着摊开在面前的手心。她感受到它目光落下的分量,尽管对方并没有分化出类似眼睛的器官。他们都犹豫了,然后几乎同时,做出相同的决定——7816吞下了她投喂的指甲粉末。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7816,一个细小变化都不放过,直到确认它没有异常反应。现在还看不出它是不是从中得到满足,也无法得知它体内的消化机制如何消化这坚硬的角质蛋白。不过至少,它看起来平静,甚至有点愉悦。

为什么觉得它心情愉悦?她无法解释。

7816一天天长大,她对它投入的关注照顾有增无减。每日充实忙碌,浇水,松土,擦拭表面,投喂指甲,每隔一周还需要彻底换培养土。这些微小平凡的事忽然变得熠熠生辉。

等到换完第二波培养土,7816长出了它的第一颗牙,可以试着直接咬指甲。不到一周长齐了牙,洁白细小,上门牙有点长,右下第四颗第五颗牙之间的牙缝比较大。如果必要她还可以说出更多微小特征,闭上眼也毫无问题——她对自己的牙齿了若指掌。

7816的牙完全复制了她的牙的特征。

不单是牙,嘴唇的形状,下颚的弧度,7816的下半张脸,完全复制了她的模样。中心应该不只是给它编写了瘾代码……最初发觉时,她难免毛骨悚然,明明是膨胀成球状的叶片,却有着和她酷似的下半张脸,甚至连小动作微表情都相近。她责怪中心为什么不索性复制她整张脸,但转念一想那画面更加诡谲。中心一定是考虑过这样的可能,就像他们一定也考虑过给予7816说话功能,然后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否决了这两种方案。

就让它做植物好了,最多,只是一个有点特殊的植物。

不要太像人。

她认同中心对7816的定位。就当它是一个长得有点像她的含羞草,可以逗弄和爱抚,最重要的是,它可以以她的快乐为快乐。

或者是相反,她决意不去深究这问题。确确实实摆在她面前的事实是,当她把手指伸进7816的嘴里,感觉到它尖细的牙齿摩擦挤压最后找到发力点咬住指甲时,当它咽下指甲,所有叶片都欢乐摇摆时,她内心被一股甜蜜的情绪充溢。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情绪,平静又甜蜜,如同一条牛奶味的河流。

7816长到一人高时便不再长个儿,食量也不再增加。培养土从最初的一周一换,增加到一天一换。它的瘾则一天深过一天,对指甲的欲求愈加强烈。她心甘情愿供养它。当自然生长的指甲不能满足它时。她决定采用细胞培养——这办法向来有效。重新翻出之前使用的那套实验器皿,消耗品诸如营养液、固定剂、酶、清洗液、无菌测试纸之类还有一些剩余,考虑到最佳使用期限,她重新又定了一批。不出所料,7816的需求很快已经不是普通细胞培养可以满足的了。她不得不重金购入昂贵的酶催化剂。

那实在是一大笔费用。下单点击的时候脑袋发懵。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已经不太能理解这份不知餍足的贪婪。尽管这份贪婪饥渴曾经属于她。才过了几天而已。

仍旧记得当时的沉迷、当时的焦灼、当时的欢喜——好像疾速下坠,群星拖曳着星光经过。

这极乐和饥渴曾经就在她体内,如今消退为记忆,记忆再清晰,也无法重新唤起,像是看别人的故事。她咬下一块指甲,没有任何感觉。徒劳且愚蠢。

瘾已经不在她身上。

她朝7816望去,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它在看着她,用它那没有眼睑没有瞳孔的植物的目光。

当月电子账单发来。上面一片赤红。

穷困潦倒到这种地步。即使她完全沉迷瘾念时,也不过如此。每月靠借贷来维持基本开销,只盼望靠着年终进项能令收支平衡。

她的所有品质里并没有无私这一项,是什么让她心甘情愿花掉几乎全部收入,为了满足别人的瘾?她为之困惑,大概也就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心思又回到如何购买性价比更高的生活基本品上。

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她已经变得更加上进,主动接下更多订单,忍耐更愚蠢的代码错误和上级,渴望击退其他编码工,拿到年度最高奖金。她从小被教育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父母始终教导她温和节制,不要有竞争心。

然而母亲的反应令她出乎意料。

在每月例行的电话里,即使面对的只是全息影像,母亲仍旧轻易察觉到她的变化。微笑从老人发光的肌肤里浮出。她轻轻点头说你现在看上去像个普通人了,而且是普通编码工,挺好。

她追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做工人吗?

老夫人抬起眼睛,从眼镜后面望着她。这目光她儿时领教过无数回,好像倾空的碗底。

你本来希望我长大了做什么?她不甘心继续追问。

老夫人垂下眼睛,挺拔娇小的全息影像一阵乱颤。

她心软下来。答案一直在那里。老夫人知道,她也知道,她还知道为什么老夫人对她有那样的期望。

她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最终,她没有去做。

她选择做一名编码工。

普通到平庸。渴望更多金钱。养了植物AI。白白浪费从母亲身上继承来的天赋。

至少可以安心做事,工作生活都没有影响。老夫人這么回答的,她也是这么想。

7816负责上瘾,她负责活下去。

她给自己的瘾找了一副身体。

通话结束,每次都是这么令人疲惫。她长出口气。7816躁动起来。

她额外给7816喂了一份指甲,注视着它嘴唇蠕动浑身快乐打颤的模样,她感到暖洋洋的喜悦,之前仿佛碎裂的身心浸淫在温暖里得以重新愈合,或者至少——可以无视,安然回到晴明平和的小世界里。

如果不是有额外订单,不得不强制自己加班工作,她大概会一直盯着它看很久,不舍得从它身边离开,哪怕只是去一墙之隔的外间。

原来看着自己欲望被满足也会如此幸福,她心想。

晚上她梦见7816。但是梦本身就足以令人惊骇。在这之前,她从来不做梦,或者从来不记得梦。在梦里她牵着7816的手,绿色晶莹有骨有肉动静脉俱全的柔弱小手,小手上覆盖细细的绒毛,她捧起小手,一遍又一遍轻抚它。在梦里,她觉得它好像逆光下奔跑在麦田里的少年,又好像陷落羽毛世界的少女。这当然没有道理。在梦里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她甚至明白,那不会是7816的小手。它的叶片肉质没有分支,更没有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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