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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生命哲学观照下的“佛系”青年

2019-04-01车宇凡靳新来

文学教育 2019年3期
关键词:当代青年佛系青年

车宇凡 靳新来

内容摘要:当下流行于青年中的“佛系”文化,表面上看是一种从容淡定的人生哲学,实质上是一种消极被动心态的折射,“佛袍”下掩饰的是精神内虚。鲁迅的生命哲学以“立人”为核心,关注着人的生存与发展问题,是一种进取的、发展的、创造的哲学。借助于这一文化资源,不仅能够榨出当代青年“佛袍”下面藏着的“小”,而且能够开掘出他们内心蕴藏着的“大”,启发广大“佛系”青年脱下阴冷的“佛袍”,从狭小的生命格局中挣脱出来,在广大的社会与时代中追求生命的意义。

关键词:鲁迅 生命哲学 生命意义 “佛系”青年 当代青年

青年是一个人的生命黄金期,也代表民族的希望和未来,所以向来为鲁迅所关注,五四时期他曾作过这样的寄语:“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1]然而,百年之后,当代中国青年中却分明涌动着一股“冷气”,那就是时下流行的所谓“佛系”文化。“这就是我的一生啊,怎么样都行,无所谓”;“都行、可以、没关系”;“无欲无求才是王者荣耀”……凡此种种,都是典型的“佛系”文化流行语,从中我们既感受不到一点生命的“热”,也看不到任何一点生命的“光”,有的只是冷飕飕、阴沉沉、灰蒙蒙、惨淡淡。青年人本该热情澎湃、朝气蓬勃,但是如今生命底色竟至于如此,人们不禁要问中国青年怎么了?

鲁迅果真有先见之明,他百年前的上述寄语,言语中流露出对青年人的担忧,那就是容易受“冷气”的侵袭而不自觉归顺于“自暴自弃者流”。鲁迅的话不幸言中,更不幸的是“中枪”的竟然是百年以后的当代青年!所谓“佛系”青年,究其实质不过就是“自暴自弃者流”,只不过罩上了一层雍容华贵的“佛袍”,以一副超凡脱俗的面目来掩饰自己精神的内虚。鲁迅曾经在小说《一件小事》塑造了一位人格高尚的人力车夫,作为知识分子的“我”以这位底层劳动者为参照而自觉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看如今的“佛系”青年虽自暴自弃,却无一点自省自觉的迹象,所以还需要有人提醒他们。我们不妨走向鲁迅,鲁迅思想深刻而尖锐,而无论是青年问题还是生命问题,历来为他所关注,借助他这方面的思想观点是不难榨出当代青年“佛袍”下面藏着的“小”来的。

对于中国青年,鲁迅不仅有希望寄语,还有目标设计,他明确指出:“但倘若一定要问我青年应当向怎样的目标,那么,我只可以说出我为别人设计的话,就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有敢来阻碍这三事者,无论是谁,我们都反抗他,扑灭他。”[2]这里所列出的“三事者”明显存在着一种递进关系:“生存”“温饱”属于物质基础问题,而“发展”则更多属于精神层面的问题,这也正是青年人生目标的旨归。作为一种生命,人当然必须保持肉体的存在,但是作为万物之灵长,人与动物的区别根本上不在于物质而在于精神。可以说,精神的高度和境界决定一个人的生命质量。在基础性问题解决后,青年应该积极“向上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集中精力谋求精神的和谐、道德的完善、人格的提升。如果说在鲁迅时代,对于青年人来说生存和温饱问题还需要付出好大精力去应对,那么经过了百年现代化历史进程,特别是最近40年来的改革开放,生存和温饱问题已经基本得到解决,青年人有了更好的条件和环境去致力于精神文化的追求和自我价值的实现。但是,事与愿违,在物质财富得到长足发展的今天,偏偏就出现了“佛系”青年。尽管也有些为“佛系”辩护的学者指出该文化是一种“消极的善”,是“社会病态现象的解毒剂”,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辩护者都不能否认其明显的“消极”一面。[3]“佛系”青年的主要行为不是奋斗与对抗,而是无限的退让、逃避和自我安慰,其中只有“僵尸的乐观”,而看不到一点建设性的力量。“佛系”青年所谓“从容淡定”的心态不是来自佛陀和慧能那种生命觉醒的智慧,而是类同于“阿Q”式的消极避世,自我麻木,自轻自贱。鲁迅通过对于阿Q形象的塑造,对于这种生命的病态进行了尖锐的讽刺和批判。当代“佛系”青年已经基本上解决了困扰阿Q的生存问题,却仍然像阿Q那样消极避世,得过且过,这注定不可能拥有健全的人格。美国哲学家弗洛姆说:“人生的主要使命是使自己成长,是成为与他的潜能相符的人。人的奋斗最重要的成果是他自己的人格。”[4]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人格是在社会这个大熔炉中淬火加钢、千锤百炼而铸就的,这需要青年积极拓展自己的人生边界,迎接社会生活的各种挑战。而与阿Q大致处于一个谱系的“佛系”青年,哪里还有一点儿知难而上、永不言败的生命的“光”和“热”呢?面对社会日趋激烈的竞争,不是积极进取,而是被动地敷衍度日,精神生命状态必然走向消极,对此弗洛姆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他不能生产性地运用自己的能力,他就不能实现内在的和谐与完整;他就会烦躁不安、支离破碎,被驱遣着逃避自己、逃避无能、厌烦、软弱感,这就是他失败的必然结果。”[5]这种人在鲁迅笔下被形象化地看作是白蚁,“一路吃过去”,一路留下粪便而已,是一种寄生性、消耗性的生命。[6]这种人终生“不悟自己之为奴”,甚至会“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7]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空耗了自己,也空耗了社会,于人于己看不出任何益处,是最不可理喻的庸奴。而鲁迅推崇的理想人格是与这种“消耗性人格”相反的“创造性人格”。如果说生命没有意义,那么就需要人去赋予它意义。美籍犹太教哲学家赫舍尔说得好:“做人的秘密在于关心意义”。[8] 弗洛姆说得更直接、更清楚:“人除了通过发挥其力量、通过生产性的生活而赋予生命以意义外,生命并没有意义。”[9]人生仅止于“生存”与“温饱”而不去积极追求意义,只是庸碌无为的“苟活”而已。这样的苟活者,这样的“自暴自弃者”,其实在历史上各个时代都不鲜见,在鲁迅时代不乏其人,在当代则有口口声声“佛系”的一干青年,其實鲁迅早就对这种人进行了形神毕肖的勾勒:“对于人生,既惮扰攘,又怕离去,懒于求生,又不乐死,实有太板,寂绝又太空,疲倦得要休息,而休息又太凄凉,所以又必须有一种抚慰。”[10]这简直是当代“佛系”青年的活写真!这种人不管生命是如何苍白乏味,却总是千方百计地寻求“抚慰”。至于其方式方法,自然也花样繁多,日新月异,如今青年们前所未有地打出了“佛系”的大旗,也算是一种创新吧。也许他们在自暴自弃之余,也会不经意间感到愧对美好青春——毕竟青春乃生命的黄金期,理应充溢着奋斗的激情——所以他们才扯起了“佛袍”来加以遮羞和粉饰,加以自我抚慰。但是,“佛袍”之“大”难以掩藏其生命状态的种种之“小”:他们画地为牢,心灵视界“小”;他们消极退让,人生格局“小”;他们人格萎缩,生命气象“小”。

青年人精神生命的提升,不仅关涉个人的前途和命运,也昭示着民族的希望和未来。如今恰逢所谓“可以由此得生,也可以由此得死”的大时代,“佛系”青年精神生命的种种之“小”,与改革开放的代之“大”多么不相称,与民族复兴事业之“大”多么不協调。[11]大时代、大事业呼唤的是青年人的心灵大视界、人生大格局、生命大气象,让我们走近鲁迅,汲取他的人生智慧来涵养自己的生命。鲁迅这位文化巨人,不仅能够榨出当代青年“佛袍”下面藏着的“小”,而且能够开掘出他们内心蕴藏着的“大”。鲁迅同样承认现实环境的艰险,承认“冷气”的无处不在,也曾向冯雪峰坦言自己的彷徨。可另一方面,鲁迅也以自己的一生亲证了不管在多糟糕的境遇中,人最终都还是可以选择并坚持自己的道路。“‘吾将上下而求索,求索什么呢?不知道,但还要求索!”[12]鲁迅也彷徨,然而他战胜彷徨;鲁迅也绝望,然而他反抗绝望,由此他不仅将自我锻造成了一位“精神界之战士”,而且形成了一份独特的生命哲学,撮要列举三点,也许对当代“佛系”青年不无启发和教益。

一是“张大个人之人格”,这是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中提出的主张,也是他一生秉持的人生理念。环境是变动不居的,历史是有起有落的,身处其中的个体如果总是随波逐流,那么早晚要滑入虚空的深渊。“佛系”青年陷入迷茫的重要原因不正是没有主见,人云亦云吗?他们被网络时代的信息所包裹,一会儿觉得这个说的有理,一会又觉得那个讲的也不错。长此以往,丧失了“为自己立法”的精神,在确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与意义上表现出无能与无力。而鲁迅笔下的“精神界之战士”却是一群“不和众嚣,独具我见之士”,面对众声喧哗的世界,能够始终坚守信仰,顽强地反抗舆言俗囿。[13]如果不是有“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精神做支撑,是很难坚持的。

二是“泥土”精神,这是鲁迅在《未有天才之前》的演讲中提出的,其实质是“不怕做小事业”的扎实作风。当代青年虽说打拼不易,但大部分人还是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平台的,远不至于“穷困无聊”。“佛系”青年之所以时不时发出无奈的悲叹,是因美好设想屡屡受挫,而现实琐碎平庸的事务又磨钝了人的灵魂之故。对此,需要意识到:生活中并非人人都能遇到有重大意义的事件,战士之所以成为战士,不是因为平日生活一直都是可歌可泣的,而是因为比起“专讲宇宙人生的大话”的空想者,他们更能当好培植参天大树成长的泥土,从平凡的事业中感知并创造出生命的意义,让我们记取鲁迅的忠告:“虽是小事情,也看作大事情做”。[14]

三是“韧战”精神,这是鲁迅在1933年给胡今虚的信中提到的,概括起来便是“(一)坚忍,(二)认真,(三)韧长”。对于“佛系”青年,也不能一概说他们是颓废、没有理想。仅以考研的大学生为例,每年三四月份刚开始准备的时候,他们也是“非名校不考”、“不是985就是211”地热血过一阵子,也并非完全没有将自己的理想付诸实践。但暑假过后,考研队伍里就开始发出大量如“考上是缘,考不上是命”的“佛系”声音了。还未见结果已经纷纷开始为失败找借口,及至考研当天,还有很多人弃考。他们虽然有目标有想法,但却对奋斗的长期性和艰巨性认识不足。如鲁迅所言:“开首太自以为有非常的神力,有如意的成功。幻想飞得太高,堕在现实上的时候,伤就格外沉重了。”[15]为此,他特别提倡大家要有一点“癞皮象”的品质:“第一,皮要厚,流点血,刺激一下,也不要紧。第二,我们强韧地慢慢地走去。”[16]所谓“皮要厚”,“慢慢地走去”不就是“韧战”精神的形象描绘吗?

鲁迅写有一篇散文诗剧《过客》,著名学者钱理群认为此篇是“鲁迅对自己的生命哲学的一个归结”[17],过客正是以上三种精神的集中体现,也是鲁迅自我的化身。那个“状态困顿倔强”的远行者执著前行,拒绝了老人诚恳的劝告与女孩善意的布施,不回头,不停下,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前方是什么?将来会怎样?一切都不可确定,唯有现在的行走不可放弃,不可停止,因为这是他内在生命的“绝对命令”。人生的意义也正是在这样的“行走”中才得以展开,这便是鲁迅独有的生命哲学。面对未来的人生,青年们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可以有诸多怀疑和不确定,甚至“初初出阵的时候”,犯一些“幼稚和浅薄”的错误也不要紧。[18]关键是要行动起来,顺应社会发展,听从时代召唤,尽快丢掉“佛袍”,走进大时代;摆脱“冷气”,发出光和热;倘能如此选定一个方向,一步步地向前挪动,那么“即使慢,驰而不息,纵令落后,纵令失败,但一定可以达到他所向的目标”![19]

参考文献

[1]鲁迅:《热风·随感录四十一》,《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341页。

[2]鲁迅:《华盖集·忽然想到六》,《鲁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7页。

[3]汪行福:《佛系是一种消极的善》,《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4期。

[4][5][9]弗洛姆:《为自己的人》,孙依依译,三联书店1988年,第214页、第201页、第60页。

[6]鲁迅:《书信·350423 致萧军、萧红》,《鲁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45页。

[7]鲁迅:《南腔北调集·漫与》,《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604页。

[8]A·J·赫舍尔:《人是谁》,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5页。

[10]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六至九)》,《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40页。

[11]鲁迅:《而已集·<尘影>题辞》,《鲁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571页。

[12]冯雪峰:《回忆鲁迅》,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年,20页。

[13]鲁迅:《坟·摩罗诗力说》,《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02页。鲁迅:《集外集拾遗补编·破恶声论》,《鲁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27页。

[14]鲁迅:《书信·340412 致陈烟桥》,《鲁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73页。

[15][19]鲁迅:《华盖集·补白》,《鲁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13-114页.

[16]鲁迅研究资料编辑部:《鲁迅研究资料》,第7卷,文物出版社1977年,第59页。

[17]钱理群:《鲁迅作品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5页。

[18]鲁迅:《三闲集·鲁迅译著书目》,《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89页。

资助项目:江苏省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省级重点项目“鲁迅与当代大学生生命教育”,2017年5月-2019年5月,项目编号:201710304001z.

(作者介绍:车宇凡,南通大学文学院学生,主要研究课题为鲁迅与当代大学生生命教育;靳新来,南通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鲁迅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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