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克沁斯尔克甫古窑记
2019-03-30戚静涛
戚静涛
一
一种手艺的产生,一定和当地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人们生活的需要促进了手艺的发展、传承。这是我看完斯尔克甫古窑后的第一感觉。
火焰山下、斯尔克甫村旁,十几米高的土黄色的烟囱高立。据说这样的烟囱矗立在火焰山下不知多少年。也不知多少代人的继承、发展,到今天尚存古窑6座,正常使用的3座,有遗迹可寻的10多座。现在的古窑主人是斯尔克甫村民买买提·依明尼亚孜,他是有明确可查的第11代传人,具体经营的是他的儿子阿布力米提·买买提,已是第12代传人。他的家族经营古窑已有300多年的历史,那就是说在明朝后期,这个家族已在经营古窑。在往前推一千年,至少是其他民族在经营这座古窑。
遥想在2000年前,那时应是中国历史上的汉代,张骞、班超出使西域时是否用过这座古窑生产的生活器皿?可以肯定,班勇在柳中城现在的鲁克沁镇屯田时,一定大量地使用过这座古窑生产的生活器皿。特别是唐帝国西行取经的玄奘法师,在经过高昌国时,国王鞠文泰率全城欢迎,热情款待,并请求永留其国。这在历史上是有明确记载的。可以完全肯定,当时的玄奘法师一定用过这座古窑生产的器皿。
据说,当时这座古窑是高昌国王家御用窑,专为国王家烧制器皿。高昌国是汉族建立的政权,那时烧制的器皿,一定带有浓郁的汉文化特点。高昌国又是一个以佛教为国教的国家,一定有大量的佛龛在这里烧制,然后运往千家万户,受人们膜拜。以此可以判定,吐鲁番地区关于人们的宗教信仰与现在是不一样的。据说当时的国王热情招待了路过高昌国的唐玄奘,并留下他在高昌国讲经长达半年之久。此后,高昌国王又再三挽留,怎奈,唐玄奘西去取经的心坚若磐石,在接受了丰厚的资助之后,一路向西而去。
二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朝代更替,民族迁徙,文化融合变迁。不变的是火焰山的山体,以及在斯尔克甫村这一带的火焰山特有的土质。这一代的土质里含有大量的矿物质,它非土非石,又似土似石,刚开采出来的陶土坚硬如石。
工匠们从火焰山上开采运回原料后,要在水里浸泡数日,使其软化,然后制胚。软化后的陶土呈褐色,烧制成后的器皿呈火焰山体的颜色。在窑内经过1200度以上的高温烧制后,让陶土出现神奇的颜色转换,终现火焰山母体的本色。
我在一座废弃古窑的废墟里,翻到了一个破损的陶罐,颜色依然鲜艳,罐体上制陶人的手印清晰可见。我透过那粗壮的手关节纹路,可以想象到这是一个勤劳男人的巧手,各式各样的生活器皿在他的打造下成型。是这样的一双双手,让一捧火焰山土,变成了生活器皿,极大的方便了人们的生活。在闲暇之余,这双手一定还制作过花瓶、化妆盒之类的,带有艺术色彩的日用品,用来丰富人们的生活,同时也增加自己的收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300多年前,买买提·依明尼亚孜的祖辈接管了这座古窑,让古窑的烟火绵延至今。
遍寻古窑周围数百米区域内的陶片,能明显地看到不同时期的历史印记。透过古朴的花纹,我能品味到那个时代的文化,能闻到那个时代人们的生活气息,仿佛看到古人劳作的情景——上山取土,用驴驮下山,从连木沁沟取水,浸泡,制胚,晾干,烧制。成品运往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库尔勒等地,方便人们的生活。同时,窑主人也换取了自己的生活必需品。
三
今天,买买提·依明尼亚孜一家就是靠经营这座古窑生活着。
100年前,古窑一直生产陶缸、陶灯、陶罐、花盆等生活用品。还有泡土盐的坛子、喂鸡鸭的槽子等。那些小巧玲珑的有3个灯芯的陶灯,则是在大型活动中专用的照明工具。现在,古窑的主打产品则是馕坑。因为用其烤制的食品味道鲜美纯正,馕坑远销乌鲁木齐、昌吉、库车、喀什等地。
科技的发展,生活器皿新材料的出现,已让古老的陶器远离人们的生活。但是,一种古老技艺的传承还是要有人坚守,它是历史的活体。
火焰山下残败的古窑,让人不敢相信这曾经是王室专供陶器生产地。推开库房,能看见主人新近制作的各种仿古陶器,他们仿佛在向我诉说历史曾经的存在。
一捧陶土,演变成器皿,这是一种蜕变,更是一种再生。
历史是延续的,特别是在我们这个互联网时代。万物皆可链。历史能链接吗?一定是可以的。但是,一定要靠像买买提·依明尼亚孜这样一家人的坚守。
追溯求源,历史文化的融合清晰可见。这是历史,更是人们生活的印迹。片面的取其一段都是断章取义,这一点我们要永远牢记。
四
一座古窑,记录着一种文化,一段民族融合发展的历史。
现今,社会的发展更是日新月异。高度发达的生产力,让亿万年埋藏的各种矿产资源从地下走出来,为我们的美好生活服务,令古窑的产品成为了人们生活中可有可无的配角。它的存在,只是标志着它有过辉煌的过去,现在已成为人们怀念过去的证物。古窑要想再像以前那样,数十人乃至数百人在古窑生产生活的场面,可以说永远不会再现了。
道路的畅达,交通的便利,运输的快捷,让过去的毛驴、驴车走出了人们的生活。走进低矮、昏暗的古窑生产车间,我看到的是落满尘土的电线、电机、电盘、电搅拌机。苍凉的火焰山下,那古窑的破败一览无余。
宽敞的柏油马路从古窑边通过,仿佛是张开的巨嘴在嘲笑古窑的存在。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更像是在讥笑毛驴车的磨叽与无能。人们喊家人回家吃饭的声音已变成无线电波传到家人的手机上。就连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也改成用扩音喇叭呼叫,一声声的在乡村回荡。古窑边的沟渠里,在冬季的冰面上没有了孩子们木制的滑冰车,村头的小路上消失了推铁环、打陀螺孩子们的身影,老桑树下少有了捉迷藏的孩子,取而代之的是丰富多彩的动画片和电子游戏。
白发古窑。
在古窑2000岁的白发里,藏着多少过去的故事?每一根白发又有多少面对现在的无耐和失落?
离开斯尔克甫古窑,我回望再三,古窑被淹没在一片繁茂的葡萄地里。我知道,秋后它出产的葡萄干,一定会被运往神州的四面八方,甜美着各族人们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