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英语诗歌汉译过程中的再创作
2019-03-29邱臻
邱臻
【摘 要】诗歌翻译是一个十分具有争议的话题,许多人甚至认为诗歌是无法翻译的。诗歌所带给人的美感无论是从其意境层面还是其诵读时的音乐性,都是由某一特定的语言造就的,因而诗歌的美学要素很难在字句的转化中体现出来,更贴切地说,诗歌翻译是一种基于对原文美学理解欣赏之上的再创作行为。
【关键词】诗歌翻译;意境;音乐性;再创作;《雪夜林边驻马》(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弗罗斯特(Robert Frost)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02-0215-03
一、引言
诗歌是文学性语言的一种精炼集中的表现。在诗歌作品当中,语义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语言本身以及诗歌特有的音乐性。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诗人和译者都感叹过:诗不可译。但丁说:“任何富于音乐、和谐感的作品都不可能译成另一种语言而不破坏其全部优美和谐感。”(Robinson,2006:48)所以说诗歌翻译不宜用大意相似的语言来表现原文,再创作是诗歌翻译中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
二、诗歌翻译及再创作
在我们学习外语的过程中,大都采用“释义(paraphrasing)”的方法来理解原文文本,甚至在遇到一些难以处理的翻译文本时,也会用解释大意的方法将其翻译出来(叶子南,2015:193)。但是由于诗歌语言的独特性,在翻译过程中“释义”显然是行不通的。诗歌作为一种高度凝练的语言,翻译是对译者的巨大挑战,它不仅要表现出原文的节奏韵律,而且对译文语言的审美性也有着极高的要求。诗歌翻译并不仅仅是对原诗的忠实,也是译者在本身对原诗理解上的再创作,通过展现他们对原诗的主观感受,译语读者可以了解到原诗的思想内涵。
弗罗斯特(Robert Frost)说过“I could define poetry this way: it is that which is lost out of both prose and verse in translation”(Brooks,1961:7),这句话更多被引用为“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意思是“诗乃翻译中失去的东西”。在“诗不可译”的观点之上,邵斌(诗歌创意翻译研究,2011)提出了“诗歌创意翻译”的概念,他认为“成功的诗歌翻译,并不是对原诗的忠实翻译,不是亦步亦趋的学者型翻译,甚至也不仅仅满足于对原作思想的传递,而是以表达译者的美感经验为目的,将他们作为原诗读者的主观感受以美丽的译语呈现出来,在翻译过程中需要发挥译者的创造性。”(邵斌,2011:19)
邵斌提出的“诗歌创意翻译”的概念大体上具有一定可行性,但本文认为诗歌的“创意翻译”因在尊重原诗的基础上进行,而并不赞同在翻译过程中忽略原作,仅凭译者的主观意识将原诗译得面目全非来迎合译语读者的审美。因此,本文提出了英诗汉译过程中“再创作”的概念。正如郭沫若主张强调的“个人研究”在翻译中的作用,译诗应该“循着原作的思想,运用自己的语言,进行新的创造”。
中国诗歌的发展也曾经历过一个朦胧的阶段,中国现代诗人、翻译家对诗的审美不免受“横的移植”影响,在翻译过程中难免“丢失”了自身的文化特性,单一地用外国文学的眼光看待原作,导致诗歌的译文过于“西化”。诗歌翻译在理解原作文化的同时,亦不能放弃自身文化的特点,而将自身的文化作为一个标志,保留其独特性,在翻译过程中充分发挥文化特性,创造为目的语大众所接受的译语文化。
在诗歌的翻译过程中,译者对诗歌的感受及表现的手法都会直接影响译文最后所传递呈现出来的信息。本文将首先从意境和音乐性两个方面来探讨弗罗斯特的小诗《雪夜林边驻马》。
三、诗歌《雪夜林边驻马》的美学意图
(一)意境
在翻译诗歌的过程中,了解把握原诗的意境是非常重要的。所謂意境,即是在作者对“境”的描写中所反映的作者的“意”。由于意境传达的需要,诗歌在翻译过程中便需要译者发挥其主观能动性,对译诗进行感情氛围的渲染——再创作。
《雪夜林边驻马》被公认为是现代英语的短片杰作。诗中描绘了一个旅人,在风雪交加的夜晚驻步于一片小树林旁,暮色笼罩,寒气逼人,只有冰冷的白雪在月光下折射出一丝明亮。一开始主人公的意图并不明确,他“认为”他知道这是谁的林子,借此来安抚自己树林的主人并不会发现这个“入侵者”。远处村庄的暖色灯火和他眼前树林的沉寂深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景色很美,但却只有他一个人寂寞地在此处观赏,他不禁在现实与幻境中喃喃砥砺——“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尽管眼前的雪景十分迷人,但我还有诺言要遵守,还有漫漫长路要赶。
诗歌中除了游人形象之外,还有一匹忠实陪伴在游人身边的“马”。这匹陪着旅人在雪夜林边小驻的马儿,似乎更似一个天真纯粹的孩童,“He gives his harness bells a shake,/To ask if there is some mistake.”他甩甩铃铛,并不明白主人为何会忽然在冬至凄冷的夜晚停下。清脆的铃响最终将完全陷入美妙幻想中的主人公拉回现实。至此,尽管树林如此可爱,怀着一颗炙热勇敢的初心的旅人,仍选择在风雪夜中毅然毫不畏惧地前行。
(二)音乐性
叶芝(Yeats)对诗歌的韵律做过如下描述:“If I repeat the first line of Paradise Lost so as to emphasize its five feet, I am among the folk-singers, but speak it as I should I cross it with another emphasis, that of passionate prose; the folk song is still there, but a ghostly voice, an unvariable possibility, an unconscious norm.”(Leech,2001:104)当然,没有比“幽灵般的声音”更适合来描述一首诗歌的音乐性了。
在诗歌翻译过程中,译文除了要完成对原文意境的传达之外,还要保留诗歌的音乐性,还原其诵读的美感。韵律对于诗歌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对于译者来说平衡原译文的音乐性是十分困难的,对译文韵脚的把握也成了考量译文传译度的重要一环。
原文诗歌的韵脚十分用心,采用了“iambic tetrameter”,中文为四步抑扬格。读者可能注意到了,原诗念起来十分好听,就如一曲小调,富有节奏,处处押韵。诗歌由四个四行诗节组成,是鲁拜雅诗节(Rubaiyat Stanza)的经典范例——每个小节的前两行和最后一行韵脚都相押,唯独第三行引入一个格格不入的新韵脚,似乎制造了一个障碍,阻止了诗歌流畅的行进;但当下一节开始时,小节的一、二、四行又与前一节的第三行相押,为每一诗节创造了连接,提供了诗歌继续和谐发展的动力;在最后一节中的韵脚却有例外,以四个相同的韵脚结尾,以告示诗歌的结束。《雪夜林边驻马》每一行只有八个音节,节奏规律,使得整首诗以轻快的步调前进,显得十分整洁。整首诗一共108词,却只有20个词多于一个音节,也就是说,这首诗主要由单音节词构成,这有助于体现诗歌的节奏,也使诗歌听起来简单轻快。
四、汉译美学意图传达过程中的再创作
(一)意境传达的再创作
诗歌的翻译相比于严谨的翻译理论,更重要的是意境的传达。弗罗斯特热爱自然,朴实无华,连他诗歌的文字也是十分日常和口语化的,在他的诗歌中可以捕捉到人和自然交流的声音和节奏,正式和深奥的语言很少出现。
余光中先生的译本中,过于追求诗歌字数的对仗,导致翻译过程中多处句与句之间的连接显得十分生硬。余将第二个诗节译为“我的小马一定颇为惊讶:/四周望不见有什么农家,/偏是一年最暗的黄昏,/寒林和冰湖之间停下。”四句话已经丢失了连贯性,句与句之间似乎毫无关联。再对比原文,甚至显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这与原诗追求自然的基调格格不入。原诗中唯一一句对树林的描写“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余译为“森林又暗又深真可羡”,却没有体现出森林的可爱与主人公内心的喜爱之情。余光中先生译文的欠缺之处就在于过分地强调了格式上与原文的贴合,而忽略了整首诗歌的连贯性和其曼妙的意境所在。
如果说余光中先生的译本过于理性化,那么绫子就把这首诗歌的感性诠释得恰到好处。它将原文中优美的雪中夜景、调皮的小马制造出的铃响以及小心翼翼的“探询”、最后对漫漫人生的思考都表达得淋漓尽致。开头“这是谁家的林子?我心里有数”似乎是作者的自言自语,显得轻松可爱,一下子便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原文最后两句“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余光中先生将它译为“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眠,/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眠”,而绫子的翻译是“在我合眼之前,还有许多路要走,/在我长眠之前,不能放慢脚步。”绫子的这两句译文可以说是翻译过程中的神来之笔,正是因为这出彩大胆的再创作,才让我在诸多的翻译版本当中选择了这一版并非翻译大家、学者的作品。弗罗斯特认为“A poem begins in delight and ends in wisdom.”而《雪夜林边驻马》这首诗,也印证了弗罗斯特的这句话——结尾句子的重复,使全诗更加意味深长,惹人遐想。绫子译文最后两句高度还原了弗罗斯特说过的“ends in wisdom”,这不仅是诗人对未知旅途的感慨,更是对漫漫人生路的思考。作者在原文末尾将“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一句采用反复的手法,两次重复,似乎是作者内心自然而然生出的喃喃自语。在余光中先生的译本中,让人感受到的是对“漫长的旅途”发出的疑惑,原文意旨更倾向于对自我的鼓励。绫子很自然地把原文“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化大到了人生路的層面。“在我合眼之前,还有许多路要走/在我长眠之前,不能放慢脚步”——译者这样跳脱常规的再创作,恰好将原文隐含的意味表达了出来:路虽漫漫,但我仍选择远行。这一点是从余光中先生的译文中读不出来的。
任何处于寒冷漆黑的旅途中的人,都会对《雪夜林边驻马》这首诗产生共鸣:深邃的森林、不远处的村庄发出的暖黄色的光晕,这是一种寂静空灵的感动。就像诗人轻声低喃的那样:“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继续前行是每一个追梦旅人的坚定选择。译文再创作的作用,就是将原文中富含的丰富深厚的情绪合理又恰当地展现出来,这种展现不仅能更好地便于译语读者理解,也更能传译原诗的意境背景和思想感情。
(二)诗歌音乐性的转变再现
原诗的格律是四步抑扬格,全诗共四节。仔细阅读便会发现它的韵律为AABA-BBCB-CCDC-DDDD,诗歌读来琅琅上口又环环相扣,韵脚和谐且富有节奏感。可以说,原诗的韵律之精妙,在译文中完美地再现是十分有难度的。
余光中先生在翻译中力求将原文韵脚的精妙体现出来,采用了ABCA-CCBC-AADA-DDDD的韵律。虽然韵脚相近,却不及原文,诗歌的呈现形式和译文都显得过于呆板,从译语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汉语读者所接受的押韵方式。诵读其译文不难发现,诗歌的节奏过于紧凑,缺少了给读者回味思考的空间,将原文空旷幽远的基调拘泥在了这方方正正的“九律”之中。这种看似“完美”的韵脚,却很难让人感受到诗歌应该具有的“音乐性”。
和余光中先生不同的是,绫子的译本采用了AAAA-BACA-DAEA-FAGA的韵律,虽然表面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全诗的韵脚只有一个“u”音,读起来却让人觉得异常顺口。在汉语诗歌中,一首诗通常会选择一个韵脚贯穿全文,以求流畅连贯,却也不追求句句相押,避免突兀生硬,因此绫子这种单押的处理方法更能为汉语读者所接受欣赏。从译语角度出发,比起余光中先生追求韵律完美接近原文的版本,绫子的译文更能表现原文的俏皮可爱,读起来更富节奏,韵脚变动的理性处理也体现了一个译者应具备的再创作能力。
譯诗不同于云山雾罩的空头理论,可以用些似是而非的时髦术语蒙混过去,一字一句都要精雕细琢。翻译是两种语言形态的碰撞,忠于原意是基本要求,文字的推敲与编排就是留给译者再创作的空间。通过译者的个体性和创造性,赋予了原文诗歌新的生命。再创作在诗歌翻译中不可避免,一定程度的再创作必然是于情理之中的。
五、结语
文学翻译本身就是一种再创作,是来自不同文化的具有创造性的个体间的对话。在对话的过程中,译者必须体会原作的精髓,倾听原作的声音,挖掘原作语言中难以理解的一面,关注原作中的人物的性格特征和生活背景,能更好地作为一个整体去理解它,赋予它新的生命。
《雪夜林边驻马》在取材写景、感情基调上都有值得探讨之处,不同的人会读出不同的意味,而译者所需要做的就是留给译语读者足够的遐想空间。我们可以看到余光中的译本将一首可爱的小诗置于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九言框架之下,原文的美感在牵强的韵律中荡然无存。绫子的译本则准确把握了原文所抒发的感情,在此基础上进行的再创作,不仅顾及了辞采声韵之美,更突出了一首诗歌的灵魂所在——情的灵动。这首诗沉博绝丽,实为经典,绫子的译文将这首诗歌蕴含的情恰到好处地放大,成全了译文的惊丽与美妙。
参考文献:
[1]绫子.雪夜林边驻马[OL].http://caiwenlingzi.spaces.live.com/blog/cns!BDB743C2BFC789CC!1012.entry.
[2]邵斌.诗歌创意翻译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19.
[3]叶子南.高级英汉翻译理论与实践[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193.
[4]余光中.英美现代诗选[M].台北:时报出版公司,1983:170
[5]Brooks, C. & R.P.Warren. Conversations on the Craft of Poetry [M]. New York: 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1961:7.
[6]Frost, Robert. Complete Poems of Robert Frost [M]. New York: 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1964:275.
[7]Leech, Geoffrey N. 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 [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104.
[8]Robinson, Douglas. Western Translation Theory: From Herodotusto Nietzsche [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