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苏州弹词改编本《西厢记》
2019-03-29葛华悦樊婷婷朱晓旭徐梦媛
葛华悦 樊婷婷 朱晓旭 徐梦媛
【摘 要】苏州弹词改编本《西厢记》主要以王实甫的杂剧《西厢记》、元稹的《莺莺传》和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为参考,为适应演出效果,再进行唱词、情节和表白的改编和创造,形成苏州评弹的经典曲目之一,杨振雄本《西厢记》是弹词本的集大成者,其语言之雅、内容之精,在弹词文本史上实属鲜见。
【关键词】《西厢记》;苏州评弹;杨振雄;王实甫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03-0021-02
《西厢记》的故事源于唐代传奇,后经说唱、诸宫调等形式流传,最终在王实甫的杂剧版本上取得文学与艺术的极大成就。与此同时,《西厢记》开始以弹词的形式进行传播,弹词本《西厢记》以其独特的表现形式在艺术长河中熠熠闪光。
一、改编本《西厢记》概述
(一)缘起和传承
《西厢记》起源于唐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后经改编形成诸多戏剧文本,如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王实甫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和李日华的《南西厢记》等,其中以董本和王本最为出众。改编本不仅仅有语言的变化,情节也有改变,元本描述了名门小姐崔莺莺与秀才张生一见钟情却又被始乱终弃的故事,董本与王本则将其改为大团圆的结尾,以适应广大群众对大团圆的美好期待。
最早的苏州评弹《西厢记》出自朱寄庵先生,传予“偷学”学生何许人,再传其弟何可人,这一版本文本已失传,后评弹老艺人谢鸿飞先生改说《西厢》,其徒黄异庵将其与朱本结合进行创造和再加工,本文所研究的杨振雄本即从黄本《西厢》和原本故事整理加工而来。
杨本的整理始于1961年,至1980年定稿,以“长亭送别”为结局,唱词共三百余档,同时记录了演员在演出时的动作神态,文辞高雅,角色形象丰富,为现代弹词《西厢记》提供了教科书式的指导。
(二)弹词本与杂剧本的相似
1.相似的结构
王本《西厢记》本是以“才子佳人”为主题的典范之作,而“才子佳人”叙述结构可追溯于元稹的《莺莺传》。它共有五本二十一折五楔子,五本分别为《张君瑞闹道场》《崔莺莺夜听琴》《张君瑞害相思》《草桥店梦莺莺》《张君瑞庆团栾》。全剧出现四个高潮:第一是兵围普救寺, 莺莺母女遭难, 张生英雄救美, 寻昔日好友杜确,白马解围;第二是崔夫人赖婚, 逼迫崔张以兄妹相称;《拷红》是第三个高潮中最为精彩的一段,红娘凭借机智果断对抗崔夫人;最后的高潮为郑恒使诡计欺瞒崔氏母女, 令崔张姻缘再次经历波折, 到最终结局误会化解, 有情人终成眷属。
根据弹词艺术的要求,改编本情节不是原著情节的复制, 只是遵循着原著的艺术结构,摘取了自“张生游殿”到“长亭送别”的部分,没有大团圆的结局, 为关心崔张爱情命运的听众留下了悬念,这样含蓄婉转、令人回味的结尾, 别具特色。
2.相同的主题
《西厢记》提出了“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的主张,具有鲜明的反封建礼教和封建婚姻制度的主题。男女主人公身份的反差,面对封建礼教和封建制度的反抗精神是对那个时代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的控诉。《西厢记》表达的不仅仅是对崔张两人爱情的祝福,更是希望像他们一样有情的男女能够冲破封建枷锁追寻自己的幸福,这种健康的爱情观是值得肯定的。
杨传雄的改编本也同样传达这样的思想主题,并在宏大的叙事中将这思想主题深刻化。尽管改编本到长亭送别即王本的第四本就结束了,没有留下圆满的结局,但我们也相信,无论是作者还是听众都能顺着故事的情节在自己心中画上团圆的句号。
二、不同于杂剧的改编与创新
(一)人物
弹词本中的人物与《西厢记》一致,人物性格也是原著人物的再现。如莺莺是一个相国千金,始终渴望着自由的爱情,并且一直对张生抱有好感。只是她受着封建家庭的严厉压制和名门闺秀身份的约束,又疑心、畏惧被母亲派来监视她的红娘,但她终究是个有血、有肉、有个性的女子。张生,书生出身,性格单纯傻气,面对莺莺,他执着守护爱情,然而他却老实得有点迂腐,善良得近乎软弱。红娘善良、热心、全心全意为崔张二人的爱情奔波,身上始终洋溢着劳动人民特有的健康的生气,心直口快、充满自信,是一位忠奴义婢。同时也把崔夫人的冷酷、无情、自私、伪善一并像原著般呈现出来。
与之前各版本相区别的是,杨传雄的弹词本注重了对红娘的刻画,他也毫不吝啬笔墨突出了红娘在弹词本中的重要性。她贯穿全书始终,推动着情节的发展。一开始红娘并不是莺莺和张生初次会面的“介绍人”,崔张两人相识相知是源于普救寺里的一场偶然相遇。当时红娘不仅没有“搭桥”,并且在一段时间里,遵奉夫人之命对莺莺行监坐守,对突然出现的张生怀着戒心,所以当莺莺埋怨红娘“但出闺门,影儿般不离身”时,红娘回答说:“不干红娘事,老夫人着我跟着姐姐来。”这里的红娘就是封建社会中一位寻常的奴婢。后来逐渐了解了这一对青年的相互爱慕,对他们产生了同情之心。尤其是崔夫人的赖婚一事激起了红娘的不满,原本张生和莺莺的圆满结合就遭此迫害,这使得她坚决地站在张崔这一对青年男女身边,为他们出谋划策,打抱不平。她意识到自己的特殊身份为她们的撮合带来最大方便,于是便挺身而出,为成全这一美满姻缘而宁愿自我牺牲。她激励着莺莺、张生去冲破那礼教的重重藩篱。最后,在《拷红》时,又勇敢地数说夫人十大不该,抓住了夫人的弱点而终于反败为胜,老夫人也只好默认了张生和莺莺的婚事。应该说,红娘性格发展的这些转折、层次,在弹词改编本中和原著一样地自然合理。
(二)情节
1.情节的细致化
弹词本整理于现代,观众在代入感上远不及杂剧时期那般强烈,因而弹词本在情节上做了更多细节化处理,将古代人生活的情景和心理在演唱中展现出来,使听众能自覺形成心理认同感。细化故事冲突和人物形象,也更突显作品主题和人物情感,使情节串联自然。
如弹词本《游殿》中张生问路,杂剧本中一笔带过,弹词本增加了被问者甲、乙对“朝闻道夕死可矣”误解的对话,这是对旧士人的嘲笑和讽刺,融合了时代因素,也使问路的情节更真实。《操琴》中杂剧本对莺莺并未做描写,在弹词本中却对小和尚和张生站在墙外听琴进行了非常细致的描写,从而加深张生的倾心和莺莺对摆脱礼教的向往。再如《闹柬》在杂剧中只有小段文字,弹词本中則有大段莺莺和红娘二人的对话和心理神态描写的篇幅,通过二人一来一往使情节更紧凑,人物形象更突出。另外还有红娘被吓忘闩角门,《惊艳》中崔莺莺的秋波一转等,都在细节处将剧情串联。
2.结局的悲剧化
元稹的《莺莺传》以自己为原型,带有男性为尊和为自己行为开脱的感情色彩,杂剧《西厢》作为市井演出作品,为迎合群众对大团圆故事结局的期望,以团圆结尾。弹词本不同二者到“长亭送别”便戛然而止,以开放偏悲剧收笔,实则开拓了演出的悲剧性审美。
弹词本结尾虽是长亭送别不知后事结局,实则以悲剧场景描写悲哀,将崔莺莺的悲伤之情充分渲染,采用延宕型时间副词,如“良久”“渐远”等,营造出张生一去难返的图景,听众随着文本引导听出离别。如此更忠于原著和当时的时代背景,也能激发观众的怜悯之情,达到悲剧的美感。
(三)语言
1.语言的生动形象化
与杂剧不同,杂剧演员动作传意,而弹词更多是口头艺术,动作大多通过语言传达,因而弹词本的语言多为动作化形象化,使听众能在听的过程中联想出画面。
如《酬韵》中张生站墙外,“忽然听得‘轧轧一响,顿时把张生身体轧长一尺,本来垂头丧气,现在精神完全两样,踮起脚尖,定睛观望。”先用拟声词重现情景,“轧”字将张生的心情动作化,情感溢于形象。这些语言不仅仅将文中人物动作传达给听众,也更丰满了人物形象,展现了人物性格和当时的思想动态。
2.语言的雅俗交融
黄本作者黄异庵先生旧学根基深厚,精通书法金石,音律绘画,因而黄本的语言已在通俗中蕴含高雅,文辞细腻。杨振雄先生也是从小接触经典评弹书目,期间曾通读史料,又将昆曲融入弹词中,杨本《西厢》师从黄本,语言传其高雅,更追求艺术性而非娱乐消遣,虽为演出使语言简易,但毫无浅俗之处。
弹词本中对原杂剧中的诗文进行删减修改,仍采用诗化语言,所有唱词诗白结合,穿插于表白中,突显弹词中“唱”的雅,表与白的部分虽是日常对话,但也引经据典,如崔莺莺说弹琴是“效学古人张弦代语”,夫人请张生赴宴是“香饵安排清波里,何愁鱼儿不上钩”等。所用修饰词都以成语、雅语为主,文中人物无论主次都出口成章,对仗工整,如法聪小和尚提及洛阳先言“洛阳多才子,西方出美人”,再言“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工夫织得成”,琴僮赞扬张生是“眉毛弯弯顺,明朝大做亲。红光直现,紫气腾腾”,此类工整的语言俯拾皆是,但在其它弹词本中非常少见。
三、杨传雄改编本的不足之处
(一)于叙述上的繁琐
元曲《西厢记》改编为弹词本, 增加了许多笔墨, 篇幅大大增加。诚然此举丰富了原著的内容,更利于舞台的表现。然而基于弹词本《西厢记》的单线主题,叙述时应顺时推动故事的发展,若要在改编时尽可能最大保留原著精神,就不能过多描写其他人物,以免本末倒置。因此即使杨传雄改编本中加重了对于琴童、法聪等人物的描写,也应当重点着墨于主要人物——崔莺莺、张生和红娘的描写,深入挖掘人物的深层性格,找出其在性格上的优缺点,使其摩擦出激烈的火花,对于次要人物之间的互动可以适当简略。
(二)于演出上的困难
《西厢记》弹词本语言高雅,用典丰富,诗文众多,极力追求文学的艺术性,但对真正演出而言就很困难了,因此直至现在,真正将其搬上舞台的评弹艺人只有沈伟辰和孙淑英二位先生,且只录制了二十回。所以就文本来看,杨本《西厢》具有极高的艺术成就,但后辈真正搬至舞台时却有很大的困难,这是此改编本于实际演出中较为遗憾之处。
弹词本《西厢记》在杂剧、诸宫调的基础上加入弹词生动形象、诗化的语言,合理安排细节,展现出丰满复杂的人物形象,其言语诗化的程度,诗文用典之多,在众弹词文本中独树一帜,是弹词文本中极为重要的经典之作。
参考资料:
[1]杨振雄.《西厢记》——杨振雄演出本[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5.
[2]西厢记鉴赏辞典[M].中国妇女出版社,1990.5.
[3]王实甫.西厢记[M].王季思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