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落语研究简述

2019-03-29董涛

戏剧之家 2019年3期

董涛

【摘要】落语作为日本的传统曲艺形式之一，以其独特的语言艺术、通俗易懂的表演形式深受日本民众的喜爱。近年来，以落语为题材的人气电视连续剧、电影、动漫的不断推出，使这门古老的艺术焕发了新的生机，日本各界对落语的关注也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本文通过简介中日两国学者对日本落语的研究现状，旨在帮助国人更好地了解这门语言艺术，促进中日两国相似曲艺形式的交流，在一定程度上为我国非遗保护工作提供借鉴。

【关键词】落语;研究;传统文化;保护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03-0014-03

一、落语概述

“落語（らくご）”，早前也称作“落ち”即落语，是“落下的故事”，是深受日本民众喜爱并历史悠久的一种语言艺术。落语表演者身着素服、跪坐蒲团于高座①，外加折扇、手帕（上方落语②则需见台③和膝隐④），一方天地讲述世间万物，引人发笑深思。一段完整的落语主要包含“枕（引子）”、“本題（正文）”、“落ち（包袱）”三部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落ち”，它使得故事结尾以诙谐搞笑的哏“落下”因而称作“落语”。

追溯落语起源，学界一般认为落语的起源与佛教有关。僧侣为了传播教义将晦涩难懂的佛教经典通俗化，并加以生动的讲解增加说教活动中的娱乐成分，这就出现了落语的雏形。活跃于室町末期、江户初期的僧人安乐庵策传编纂了日本第一部笑话集《醒睡笑》，他被公认为落语的祖师。鹿野武左卫门以其高超的说话技术，幽默的肢体表现成为江户前期最有名的落语师。但因他的落语有极强的讽刺性，触犯幕府禁忌而被流放荒岛。幕府也开始禁止民众在公共场合讲演落语，落语随之陷入低迷。后来幕府势力渐弱，落语又重新回归到大众生活中，并经过三笑亭可乐的多方改进使之成为一种具有一定模式的表演艺术，进而成为当代落语表演的雏形，为落语的繁盛至今奠定了基础。幕府末期，三游亭圆朝的出现给落语界带来的影响至今都无法超越。圆朝十七岁就成为知名真打，初期通过戏剧噺[⑤的表演方式获得巨大的成功。到明治维新期间随着社会改革的推进，他也果断做出改变，放弃了戏剧噺改用纯口头的表演方式来掌握说话艺术的真谛，并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经典落语佳作。后人将三游亭圆朝称为“落语神”并将他去世的八月十一日设立为“圆朝祭”，当天全国各地的落语爱好者会聚在一起拜祭他。与此同时，速记的出现也使落语作为通俗易懂、丰富有趣的大众读物出现在百姓生活中。落语速记本采用文言一致的方式记录、出版落语集，并迅速得到广大群众的认可，风靡一时，且此潮流一直延续到昭和初期。圆朝的速记本直接影响了日本近代文学文言一致的发展。后来随着广播、电视、电影等娱乐方式的多样化，落语处于停滞状态。直到战后桂文乐与古今亭志生的落语又使得东京落语界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他们以精湛的说话技术和炉火纯青的精准技艺吸引了大量以学生为主的年轻观众，使年轻人重新认识了落语的妙处和有趣之处，从而有了新的发现。

落语家等级由低到高一般分为：前座、二目、真打。学徒在成为前座前除了要做各类打杂事物之外還要学习打太鼓、记录表演内容、叠演出服等工作，照顾师傅的生活起居，直至学徒掌握一些前座表演段子后才开始作为前座登台演出。成为前座后三到五年左右就可以上升为二目。二目期间必须勤加练习，熟记更多的落语段子为晋升真打做好准备。二目晋升为真打则由个人天资不同所需时间不同，而且评定过程严格。虽然三游亭圆朝十七岁就成为知名天才真打，但是花费十几年都不得晋升真打从而退出落语界者则数不胜数。因为真打人数的稀缺，近年来则有人呼吁应给那些老的二目们机会，将他们都升格为真打，真打级别的人数大为增加。但因此也产生诸多问题，听众们追随真打进入寄席⑥，这为落语界带来了新的生机，却也因真打水平良莠不齐使得老听众们望而却步。

二、中国国内落语研究

黄遵宪（1848-1905）在《日本国志》与《日本杂事诗》中关于落语有如下记载：

银字儿兼铁骑儿，语工邂逅妙弹词。

英雄作贼鸳鸯殉，信口澜翻便传奇。

演述古今事，谓之演史家，又曰落语家。笑泣歌舞，时作儿女态，学伧荒语。所演事实，随口编撰。其歇语必使人解颐，故曰落语。

——《日本杂事诗》

演述古今事，借口以糊口，谓之演史家，落语家。手必弄扇子，忽笑忽泣，或歌或醉，张手流目，踦膝扭腰，为女子样，学伧荒语，假声写形，虚怪作势，于人情世态靡不曲尽，其歇语必使人捧腹绝倒，故曰落语。

——《日本国志·卷三十六·礼俗志三》

从上述两则记述中可以看出，国人在清朝晚期对日本落语的特点就已总结的比较完整。从话艺的角度来看落语类似于同时期在津京冀地区流行的相声，但只要到场欣赏一下落语家的表演就很容易理解两者的不同趣味。

周作人在其自编文集《风雨谈》中收录一篇《日本的落语》。其中，他肯定黄遵宪对落语的描述，同时也认为黄遵宪对落语定义为“演述古今之事”存在错误，即并演史与落语混而为一是也。古代中国通常将“说话”分为谈经、演史、讲故事、说笑话。“演史”以评书﹑小说等形式讲述史事。周作人认为黄遵宪虽然在注释中所说确是落语，但所咏盖的只是讲谈，无关史事，只是个消遣。

周作人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国人对日本落语的认识限于研究日本文化或中日文化对比的专业人士之间，普通民众对落语知之甚少。后来随着日本政府将落语认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逐渐对落语展开全世界宣传，以落语为题材的电视、电影、动漫的输出使得落语又一次走进中国观众的视野，尤其是受到青年一代的关注与喜爱。但从总体上说，受到地域、文化、语言、影响范围等因素的影响，我国对落语的学术研究还不多。

岳永逸将2005年与真打桂歌助的访谈整理后发表于《民族艺术》。访谈以对话的形式展示了落语的起源及发展、落语家的生存现状、落语传承的大致状况，希望通过日本传统艺术继承者的反思，引起国内从事传统艺术表演的艺术家的自省，继而激发整个社会对传统文化的关注。访谈中指出，落语虽被归为古典表演艺术的范畴，但它不同于歌舞伎、净琉璃等具有权威性及丰富艺术性的传统艺术形式，内容上的“常新”是落语继续发展的重点。新作落语年年层出不穷，但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少之又少。岳永逸分析到，任何一门传统艺术都需要有灵魂和会思考的思想家，而不仅仅是熟悉了解自己行当知识和技能甚或仓促迎合观众与世俗的表演者与技艺熟练的匠人或者效仿者。落语应在保留传统下继续创新，古典落语应与新作落语同行。

鲍同、赵聪在《从<昭和元禄落语心中>看日本传统文化精神传承》中，通过对动画片《昭和元禄落语心中》所体现的艺术定位、礼义内涵的深度解读，探讨了日本动漫界对古典落语文化的发扬与推广，以及日本各界对传统文化在当今时代下应如何发展的问题，以期我国的传统艺术从业者能从中汲取经验，在艺术创作中展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

岳永逸、鲍同、赵聪的研究都是以落语这门传统话艺在当今社会的生存现状及传承为例，反映了日本社会对如何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的不断探索。目的在于引起国人对传承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视，以及把握好继承与发展的关系。

李博、杨曼从古典落语来源的角度，分析了中国古代文学对日本落语的影响。日本古典落语中有许多出自中国古代的民间笑话集，其中最被人熟知的就是明朝著名文学家、戏曲家冯梦龙的《笑府》。李博在《源自<笑府>的日本古典落语》中考证出，时下流行的经典古典落语就有八段取材于《笑府》。从侧面反映出江户时代日本汉文学的兴盛，及庶民文化的逐步抬头以及文艺大众化的导向。

三、日本国内落语的近期研究

落语在日本国内的研究呈现多样性。据日本喜剧学会（日本笑い学会）整理，2010-2017年刊登在日本各类杂志上且题名带有“落语”字样的论文与特集约有113篇。CINII目前收录的2018年研究论文中，题名带有“落语”字样的论文共计30篇。研究范围涉及宗教、文学、医学、教育等领域。其中，与落语关系最为密切的有两篇成果。

川田牧人在《落語と宗教<の·ようなもの>》中，从宗教与文化的关系出发，分析落语中体现的佛教教义及世界观。他就落语属于传统艺能还是大众艺能展开了论述。指出，落语从其内容及特点上来看属于大众文化。被称为人间国宝⑦的柳家小三治与桂米朝，他们都曾公开表示“即使将落语归到传统艺能中，落语也不能与具有权威艺术性的传统艺能比肩。虽然被称作人间国宝，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说的都是插科打诨的东西”。川田牧人认为，随着近几年“落语热”的兴起，现代社会中的落语是带着传统艺能特点的消费型大众文化。古代落语宗教性大于娱乐性，而现代落语主要以逗乐为主，其娱乐性大于宗教性。他还引入人类学的概念，从落语中深度挖掘宗教人类学所体现的主题，并通过教学实践发现，以落语为内容来解释宗教人类学是学生比较容易接受和理解的方式，值得授课教师借鉴。

落语对日本近代文学的诞生及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国人熟知的夏目漱石、志贺直哉等日本大文豪都是有名的落语爱好者。夏目漱石早期代表作《坊ちゃん》（《少爷》），从主人公少爷的性格设定、语言特色及小说整体风格来看都脱胎于落语的人物形象及语言风格。除了中国读者所熟知的《少爷》之外，日本耽美派代表作家谷崎润一郎的《幇間》，也是其初期作品中体现落语性的集大成作。

2017年，田中俊男对谷崎润一郎的作品与落语的联系进行了分析，体现了落语与文学的联系。在《谷崎潤一郎?幇間?論―落語、そして荷風》中，田中俊男从落语与永井荷风⑧着手分析《幇間》的创作背景，，又从文体、素材、内容三点来直接证明小说中所蕴含的浓浓落语味。田中俊男认为，《幇間》在文体上采用敬体，时态多为现在时、词汇大量使用拟声词等都与其之前的作品风格大相径庭，这在谷崎润一郎早期作品中非常少见，而这些不同的特点则正是落语的特质。在素材选用上，他认为帮闲这个职业与落语家有一定的相似性。在创作形式上，《幇間》是以帮闲“三平”为主人公的滑稽本，而滑稽正是落语的精髓所在。“滑稽”是谷崎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落语是“滑稽”的渊源之一。上述研究都集中体现了落语对谷崎润一郎的深刻影响。

四、结语

日本政府将落语认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并指定“人间国宝”，使落语得到了保护与大力推广。多题材多媒介的落语传播，引起了日本普通民众对落语的重新关注;学者深层次挖掘落语与社会文化生活的联系，找寻落语的艺术价值，探索落语背后的文化密码，以落语为媒介弘扬、发展日本优秀文化。社会各界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对落语进行保护，使这门古老的艺术在现代焕发生机与活力。中国学者看到了落语在日本的新生，正在不断从中吸取文化保护的经验，以期对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带来他山之石。因此，我们应学习和借鉴落语在不同领域中的发展经验，使我国相似曲藝形式的传统艺术得到交流与补充，更应挖掘“娱乐”背后更深层次的价值，这才是对传统文化更好地继承与弘扬。

注释：

①高座：表演时为了让观众看到演出而准备的比观众席高出一截的台子。

②上方落语：指在京都、大阪等关西地区的落语。

③见台：放书的架子。

④膝隐：用于遮住膝盖的屏风。

⑤戏剧噺：以戏剧为题材，运用响器、嗓音模仿歌舞伎使表演达到高潮。

⑥寄席：进行落语、讲谈、浪曲、漫才、杂耍等大众曲艺表演的场所。

⑦人间国宝：根据日本文化财产保护法，由文部科学大臣指定的重要无形文化财产保持者，类似于中国非物质文化传承人，但其范围更窄，认定制度更严格具有公信力。

⑧永井荷风：（1879-1959）是日本耽美派代表作家，对谷崎润一郎的文学创作产生过巨大影响。

参考文献：

[1]鲍同，赵聪.从《昭和元禄落语心中》看日本传统文化精神传承[J].中国电视，2016.

[2]桂米朝.落语与我[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