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社会现实的多维度审视与表达
2019-03-27王春林
王春林
说到2018年那些以关注社会现实为显著特色的中篇小说,首先进入我们批评视野的,就是迟子建的那部“大中篇”《候鸟的勇敢》。然而,正如你已经预料到的,在人类的环保生态意识已经明显觉醒的当下时代,迟子建《候鸟的勇敢》一个非常重要的意涵,就是通过候鸟来呼唤一种现代的生态保护意识。围绕候鸟保护问题的尖锐冲突,集中地表现在张黑脸与周铁牙这两位候鸟自然管护站的员工之间。或许与扑灭山火时曾经遭受过老虎的惊吓有关,张黑脸的脑子竟然会变得不灵醒了。在感知自然能力大增的同时,他的世俗生活能力急剧退化:“他感知自然的本能提高了,能奇妙地预知风雪雷电甚至洪水和旱灾的发生,但对世俗生活的感受和判断力,却直线下降,灵光不再。”张黑脸世俗生活能力的退化,竟然严重到了连自己的本名其实叫张树森也都记不起的地步。事实上,张黑脸之所以会对候鸟发生极强烈的兴趣,也与那场事故紧密相关。按照张黑脸事后的追述,他的生命得以存活下来,端赖神鸟的保护:“等他苏醒时,天在落雨,可他的脸并没有被浇着。他眼前有一把巨大的羽毛伞,黑白色,伞柄是红色的,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华美大气的一把伞。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白身红腿黑翅的大鸟,站在他胸腹处,展开双翅为他遮雨。”看到他苏醒后,这只神奇的大鸟便一跳一跳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从此之后,张黑脸就爱上有翅膀的鸟儿。”具体来说,张黑脸对鸟儿的热爱,简直已经到了视之若祖先的顶礼膜拜的程度。正因为如此,一旦他发现同伴周铁牙存在着暗中偷偷猎杀野鸭的嫌疑,才会不管不顾地以自己的方式宣布“免去”周铁牙的管护站站长职务。与张黑脸对鸟儿的热爱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那位一贯监守自盗的候鸟自然管护站站长周铁牙。具而言之,周铁牙之所以要对野鸭监守自盗,一方面是为了巴结上司以捞取更多的管护经费好处,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一饱自己的口腹之欲。周铁牙的残忍,在他那捕获野鸭的恶劣行径中即有着堪称淋漓尽致的表现:“周铁牙对野鸭下手,通常在夜深時分,将网笼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凌晨起来,一出木屋,听见野鸭在哪儿叫得冤屈,那就是它们在哪儿入牢笼了。循声而去,就能看见网笼里怨女似的它们了。”尽管叙述者力求冷静客观,但通过“冤屈”与“怨女”这样的字眼,作家那样一种对于周铁牙的难以克制的厌憎之情,却还是明显地溢于言表了。
对于环保生态意识的呼唤固然重要,但严格说来,这却仅仅是迟子建《候鸟的勇敢》中的多重思想意涵之一。借助于自然界不断迁徙的候鸟而进一步牵引出当下时代中国社会日益严重的贫富悬殊或者说阶层固化现象,乃是这部“大中篇”的另外一重思想意涵所在。这一方面,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问题,便是“候鸟人”这一概念的生成:“也不知从何时起,拥有漫长冬季的瓦城,阶层的划分悄然发生了改变,除了官人与百姓、富人与穷人这些司空见惯的划分,又多了一重———候鸟人与留守人的划分。”那么,究竟何为候鸟人,何为留守人呢?顾名思义,所谓候鸟人,就是指那些可以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不断迁徙的人群:“候鸟迁徙凭借的是翅膀,候鸟人依赖的则是飞机、火车和汽车等交通工具。每到初春时节,瓦城的小型机场、火车站和客运站,便是人满为患。”具体来说,候鸟人又可以在如下两个层次上做进一步切割。其一,是本地人和外来人:“夏季回到瓦城的候鸟人,大抵由两部分构成:本地人和外来人。其中外来人以南方人为主。”其二,在本地人中,“能够在冬季避开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严寒,在南方沐浴温暖阳光和花香的瓦城人,要有钱,也得有闲”。那么,究竟什么样的瓦城人才能够既有钱也有闲呢?“瓦城人普遍认为,如今的有钱人,一部分是凭真本事、靠自己的血汗挣出来的,另一部分是靠贪腐、官商勾结得来的不义之财而暴富的。”严格说来,迟子建《候鸟的勇敢》中的候鸟人,其具体所指就应该是最后一种:“他们买得起房,付得起房租,并能在这样的城市里消费得起,其金钱来源多不是正路的。他们中要么是瓦城各级领导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等;要么是与官员关系密切,从而包揽各种市政建设工程的商人。”落实到这部“大中篇”里,林业局局长邱德明已经70多岁的父亲邱老,周铁牙外甥女同时也是林业局副局长的罗枚的母亲周如琴,自然属于前者,而拥有多家产业的庄如来,则很显然属于后者:“庄如来在瓦城是个有钱的主儿,除了福泰饭庄,还拥有一家歌厅和一个屠宰场。他与瓦城历任公安局长,都能结为铁哥们,所以他开的歌厅涉毒涉黄,也无人敢查。”“他们深秋从瓦城带走各类土特产,去南方一住就是半年,直到瓦城春暖花开,南方也热了起来,他们才带着新鲜的热带水果返回。”所谓留守人,就是指那些家中的资财有限,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如同候鸟人那样不断迁徙的底层平民。既然无法根据气候的冷暖变化而在南北之间迁徙,那也就只能够万般无奈地留守在东北留守在瓦城了。
依照以上的分析,候鸟人与留守人天然构成了一对难以缓解调和的矛盾。从这样一个前提出发,留守人甚至干脆爱屋及乌地改变了对乌鸦的看法:“都说乌鸦叫没好事,所以这个黑衣使者很不受瓦城人待见。但那些莺歌燕舞的鸟儿秋日南飞后,乌鸦却不离不弃地守卫着北方。留守人知道乌鸦是留鸟后,对它万分怜惜。”然而,邱老与庄如来他们两位候鸟人的意外身亡,竟然使得留守人从根本上改变了对于夏候鸟的看法:“留守人因此而不喜欢迁徙而归的候鸟,觉得它们是一群贪图享乐的家伙,只知流连温柔美景,是鸟中的富贵一族。然而邱老和庄如来的死,让留守人爱上了有着漂亮羽毛和美妙音色的夏候鸟。”为什么呢?“据说这两个人的死,是因感染了它们所携带的细菌。为什么它们会袭击邱老和庄如来?毫无疑问,候鸟是正义的使者。”不管怎么说,留守人能够在改变对乌鸦看法的同时,也改变对于夏候鸟的看法,根本原因只在于他们由鸟及人地不仅联想到了自己的现实处境,而且还更进一步地联想到了当下时代候鸟人与留守人这两大社会阶层的尖锐对立。迟子建的值得肯定处在于,极其精妙地借鸟而揭示出了人类社会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
与《候鸟的勇敢》异曲同工的是,尹学芸的《望湖楼》也以对社会现实矛盾尖锐而巧妙的揭示而引人注目。小说之所以被命名为“望湖楼”,只因为这一场看似不经意的饭局,就被安排在望湖楼饭店。小说故事依然发生在尹学芸一贯的故事发生地埙城,主人公之一,是曾经在埙城担任过最高长官,但现在却已经赋闲在家的退休官员陶大年。在一个接连降过三次雪之后的正月天,陶大年突然接到了一位自称以前同学“贺小三”的电话,执意邀请他去望湖楼参加一个饭局。对于陶大年来说,去望湖楼吃顿饭,是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虽然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位“贺小三”究竟是谁,但既然对方如此盛情,那陶大年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按照他出席此类宴会的一般情形,陶大年在电话中呼朋唤友,一共邀约了八个人参加这个多少带有一点意外色彩的饭局。陶大年一下子张罗了这么多人,没承想,请客者贺三革(也即“贺小三”)却原本只以为陶大年充其量再多带一个司机,这样一来,连同他专门请来陪客的于少宝,最多也就是四个人的饭局。二者相差这么多,到最后果然引发了一场意外事故。
现在的问题首先是,这位贺三革,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要动念请身居高位的老同学陶大年吃饭呢?原来,这场看似意外的饭局,与贺三革的一种感恩心理紧密相关。很多年前,贺三革的妻子“袖珍在铸造厂看机器,因为故障丢了一只手,虽然进行了缝合,但那只手只是摆设。厂子以操作不当为由拒绝承担责任,贺三革给当时任企经委主任的陶大年打了个电话,按工伤等级做了一次性赔偿,给了两万多。那时的两万多,解决了大问题”。面对着老同学雪中送炭一般地施以援手,贺三革备觉感动。然而,“事后他想去看陶大年,表示点心意,被陶大年拒绝了”。难能可贵处在于,即使很多年过去之后,贺三革都没有忘怀陶大年当年对自己给予的帮助,他之所以一定要请陶大年到望湖楼吃饭,究其根本,还是如此一种感恩心理作祟的缘故。更进一步说,贺三革之所以要专门去望湖楼请客,也与一种恐怕连他自己也未必能清醒意识到的潜在虚荣心理有关:“请吃饭的事,贺三革也跟于少宝念叨了不止一次。”“贺三革是有这毛病的,他唯恐别人觉得他言而无信。于少宝却不当真,说就凭你那点收入,敢去望湖楼?”于少宝之所以会有这种说法,原因在于,这望湖楼乃是埙城最高档的一家酒店。一句话,除了如同陶大年这样的达官贵人,其他如贺三革和于少宝这样的平民百姓对望湖楼,平时连想都不敢想。唯其如此,小说中才会出现这样的叙事话语:“贺三革还想到了那座望湖楼,像天上的宫殿一样可望而不可即。”既然望湖楼如此这般地高不可攀,那贺三革之坚持一定要去望湖楼请陶大年,自然也就无异于打肿脸充胖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岗工人,非得坚持到望湖楼这样的高档饭店请客吃饭,不是虚荣心理作祟,我们也很难找到其他更合理的心理动因来加以解释。也因此,在对贺三革念念不忘的感恩心理高度肯定的同时,对他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虚荣心理,我们无论如何都得給予相应的批评。
没想到,就这么看似寻常的一次饭局,到后来果然引出了非常严重的后果。饭局结束了,尽管已经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望湖楼这一顿饭的异常昂贵,却还是令贺三革和于少宝这两位当事人震惊不已。饭局结束后,望湖楼给出的饭菜价钱,在打了八五折后依然达到了八千八百的天文数字。这样一来,他们把五千块钱全部掏出来,也还差整整三千八。尽管贺三革和于少宝一番求爷爷告奶奶般地央求,但望湖楼却怎么也不肯放他们俩一起去家里取钱还账。万般无奈之下,贺三革只好把于少宝当人质留下,自己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去取钱。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一赶,到最后竟然赶出了一场意外的灾祸。下了雪路本来就滑,再加上乌鸦山又有一个大坡,贺三革匆忙赶路的结果,是不期然地摔了一跤:“如果没有这个下坡,一切都可以重新改写。路不会那样滑,也没有那块六角形的石头。父亲不会在这儿摔跟头,也就不会把脊柱摔错位。关键是,他骨质疏松很厉害,医生说,别人摔跤顶多把骨头摔断,他却能把骨头摔碎。”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显然在于,贺三革为什么会骨质疏松到如此严重的程度。答案其实也非常简单,他的骨质疏松之所以会这么严重,肯定与他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有脱不开的关系。更进一步说,唯其因为总是处于经济困顿的状态,也才会导致他的营养不良。
就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饭局,却引出了一场不应该发生的灾难。在很多作家笔下,故事情节发展到这里,一般也就不再向前继续推进了。因为写作者很显然已经由一个饭局而相当巧妙地触及了当下时代中国社会业已非常严重的阶层分化问题。但到了尹学芸这里,贺三革的意外摔成瘫痪,却仅仅只是意味着故事刚刚行进到中途,尚有更多耐人寻味的故事内涵需要作家在接下来的部分做更进一步的挖掘与表现。很多时候,这也正如同下棋一样,一般平庸的棋手大约只能想到两三步棋,而高明的棋手却往往会想到四五步乃至七八步之外。具体来说,尹学芸的高明,与她在这个时候适时安排身为陶大年家保姆喜鹊的登场亮相紧密相关。道理说来其实简单,贺三革摔跟头事件发生之后,把陶家与贺家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家庭联系在一起的,正是身为陶家保姆的喜鹊。之所以会是如此,关键原因在于,身为陶家保姆的喜鹊,也正好是贺家尚未过门的儿媳妇。一方面,是未来的公公意外摔伤,另一方面,致使自己未来公公摔伤的一个间接原因,却是为了请自己已经服侍多年的主人陶大年吃饭。也因此,一般的读者很难预料到,这两样事物拼贴在一起之后,所引起的竟然是来自于喜鹊的激烈反应。
未来公公的意外摔伤,带给喜鹊的感觉,首先是自己终于获得了一个充分显示存在价值的机会。她之所以在获知贺三革摔伤的消息之后,不管不顾地丢下陶家的保姆工作,全身心地投入照顾贺三革的事情当中,根本原因正在于此。这里,一个不能被忽略的问题是,身为陶家保姆的喜鹊,特别渴望能够通过婚姻的方式进入这个城市。“刚刚认识贺坤的时候,喜鹊自己偷偷到这里侦查过,知道燕华里小区是整个城市最靠西,最破旧的。可就是这样的房子,也要三四千一平方米,以自己的实力,也根本买不起。她手里没积蓄,工资都支援哥嫂了。留在埙城,嫁给有房的人,这就是喜鹊所有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她甚至悄悄为自己妥协,找个二婚头,或者,找个面容丑陋的……找到贺坤这样的正经城市人,她已经觉得是超出预期了。”在喜鹊如此热心地投入照顾贺三革的背后,她内心里却也隐藏着企图不择手段成为埙城人的这样一个小九九。
然而,等到喜鹊从于少宝嘴里了解到未来公公贺三革的摔跟头竟然与自己正服侍着的主人陶大年有关的时候,故事情节就再一次发生了意外的反转。由于自己对陶大年一家优越的家庭生活有着太多的了解,两相比照的结果,自然就是对陶大年与刘会英夫妻怨恨的生出。置身社会底层的苦命的贺三革因为请陶大年在望湖楼吃饭而摔成重伤,陶大年夫妇却依然享受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此一种对比强烈的情形,不能不让心存正义感的喜鹊对陶大年夫妻生出怨恨:“喜鹊想,贺坤的爸摔伤是大事,我得告诉他们。不告诉他们对贺坤的爸不公平。只有我能主持公道。我不告诉他们,就不会有人告诉他们。”到这个时候,喜鹊对贺三革的关切,就已经超过了个人亲情,而更具有了同一个社会阶层之间惺惺相惜彼此施以援手的意味。但喜鹊根本想不到,等到她说明真相之后,平时看上去特别温文尔雅通情达理的陶大年夫妇不仅没有表示应有的关心,而且还准备要辞退喜鹊了:“从那个晚上,从知道贺三革是喜鹊未来的公公那个晚上,他们之间似乎就隔了什么。”“喜鹊觉得,他们应该能够随便谈起他,而不像现在这样,贺三革就像一个巨大的隐秘,变得讳莫如深。”以至于,到最后,喜鹊无意间从邻居郭姨那里了解到,陶大年他们竟然要辞退自己这位一向得心应手的保姆了。
难能可贵处在于,借助于贺三革滑跌一事写出当下时代社会阶层分化事实的同时,尹学芸更进一步地写出了阶层内部的分化。当喜鹊义正词严地告诉男友贺坤,那天被请的陶大年他们,事实上也对贺三革的摔伤负有一定责任的时候,贺坤却无论如何都感觉难以理解:“贺坤困惑地看着喜鹊,不明白事情怎么又跟‘欺负扯上了边儿。他们的思维不在一条轨道上,这让贺坤觉得这种对话很费劲。”如果说贺坤仅仅是对喜鹊有所不解,那么,到了卧病在床的贺三革这里,喜鹊干脆就已经被看作是一个坏女孩:“坏事都坏在那个喜鹊身上,贺三革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她,眼下不是不喜欢,是非常厌恶。他觉得这不是个好女孩,不善良。她正教唆他们的儿子走歪门邪道,儿子跟了她,变坏是迟早的事。”正是从这种认识出发,贺三革才坚决要求儿子贺坤从此远离喜鹊。我想,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承认,尹学芸的这一笔非常重要。正是通过贺三革莫名怨恨其实一直在帮助着自己一家的喜鹊这一细节,作家相当深刻地揭示出了底层民众贺三革心灵的被扭曲异化状况。首先,妻子袖珍当年的工伤,理应得到合理的赔偿,但贺三革与袖珍却硬是把这笔账算到了陶大年身上。很多年之后,他们依然坚持要在望湖楼请客,正是这种所谓“感恩”心理作祟的缘故。其次,他自己的这一次摔伤,陶大年他们明明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但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维护自身正当利益的贺三革,却不仅不去追究陶大年们的责任,反而稀里糊涂地把怨恨投向了真心诚意帮助着自己家庭的喜鹊身上。所有这些,细细地想一想,恐怕都与贺三革在现行社会体制下长期不自觉形成的那样一种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奴性心理紧密相关。能够写出这一点来,所充分证明的,正是尹学芸思想艺术能力的非同寻常。
2018年,不容忽视的一部中篇小说,是张学东的《阿基米德定律》。明明是一部透视表现当下时代底层民众生活的中篇小说,张学东却偏偏要用一个物理学名词来将其命名为《阿基米德定律》,其原因究竟何在?难道说作家真的是在故弄玄虚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只有在認真地读过小说之后,我们方才可以明白,张学东其实是要借助于所谓的“阿基米德定律”,来精准形象地描写再现一种底层民众日常生活中的沉浮状态。作为小说表达的一个核心点,作家曾经对这一物理学定律做出过清晰的解说:“朱安身竟破天荒地记起来,那时自己在物理课学过的一个定律:浸在静止流体中的物体,受到流体作用的合力大小,正好等于物体排开流体的重力,这个合力又被称作浮力。”紧接着,那位物理老师,还从这一定律出发,进一步发挥到:“同学们,阿基米德定律不光是一个物理学概念,它其实对我们的人生也有很重要的启示,物体在流体中的状态不外乎三种:漂浮、悬浮、沉浮,而我们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浮在生活的水面上,时浮时悬,起起落落,还有的人几乎一直沉浮下去,永无出头之日……”其实,只要是认真读过这部小说的读者,就会知道,发出这种感慨的主体,与其说是这位物理老师,反倒不如说是作家张学东自己。是张学东,在面对着小说男女主人公朱安身与马娜的不堪人生境况时所发出的一声沉痛叹息。
事实上,张学东关于朱安身与马娜这两位人物关系的设置构想,很容易就可以让我们联想到白居易的长诗《琵琶行》、郁达夫的短篇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以及张贤亮的中篇小说《绿化树》。早在80年代中期,一位天才的批评家黄子平,曾经创造性地将时间跨度如此之大,其实文体差异同样十分明显的这三部文学作品联系在一起,从原型母题的角度加以深入的研究。而致使黄子平做这样一种创造性研究的一个根本原因,就在于三部作品人物关系设计上的相似性。《琵琶行》中,是被贬谪的浔阳太守或者干脆说就是白居易自己与那位琵琶女,《春风沉醉的晚上》中,是落魄的知识分子“我”与烟厂女工陈二妹,到了《绿化树》中,则是被劳改的知识分子章永瞞与劳动妇女马缨花。反正总括而言,其中的男女主人公,一个是不如意的知识分子(白居易那个时代虽然没有形成知识分子这样的概念,但他实际上无论如何都可以被看作是一位知识分子),另一个则是生活在底层的普通女性,人物关系设计的同构性,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张学东的《阿基米德定律》之所以能够让我们联想到以上的三部作品,根本原因正在于此。只不过,由于时代迁移的缘故,发生在落魄知识分子朱安身与底层风尘女子马娜身上的,已经是隐含有新的思想质素的人生故事了。
最终不幸变身为杀人凶手的知识分子朱安身人生悲剧的起因,竟然是他那样一种可谓是与生俱来的丑陋相貌。对于朱安身相貌的丑陋,作家曾经借助于马娜的视角做出过相应的描述:“这张脸委实丑得离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她见过的男人当中,似乎没有谁的脸面,比他更埋汰更龌龊了。”“怎么说呢,这男人丑得有点儿叫人喘不上气来,他的丑不是某种单纯的丑,不是某个具体的器官没有生好,倒更像是,把她这辈子所见过的各种丑人的特点,统统集中到了一起,就跟一盘大杂烩似的,不论眼睛鼻子牙齿眉毛,还是头发和肤色,都让她吃惊得要命,即便打着灯笼,恐怕也找不到比他更难看的男人了。”唯其如此,所以在小说中,朱安身的那些大学同学曾经不无残忍地把他比作为雨果《巴黎圣母院》里的经典形象卡西莫多。实际上,朱安身之所以在事业尤其是爱情方面一再受挫,主要原因正在于此。正因为自己尽管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却依然还是无法解决迫在眉睫的婚姻问题,万般无奈的朱安身,方才想出了掏一千元钱让风尘女子马娜假装恋人陪自己回家去看望病重父亲的如此一种下策。没承想,正是朱安身的如此一种下策,才最终导致了他自己误杀同学这样一场人生悲剧的彻底酿成。
那么,好端端的,日常生活中一贯看似软弱无能的知识分子朱安身,为什么会突然爆发,会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来面对他的同学方寅虎呢?对此,张学东曾经给出过详尽的说明:“太过分了,就算是打狗,也得看看主人吧!朱安身再也忍无可忍了。过去的经验一再证明,逆来顺受对他的生活毫无益处,一味地保持沉默,只能纵容坏人坏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让他一次次地陷入苦痛与挣扎。天地良心,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想得罪任何人,可身边总有些无聊的家伙,有意无意地要伤害他,并且以此为乐。就因为他天生一张丑脸,谁也瞧不起他,谁都可以随便戏谑他耍弄他侮辱他;同样因为这张难看的脸,他自己总是郁郁寡欢不善言辞甘于现状又毫无反抗意识,生活对于他和像他这样的人来说,似乎只能是一场忍气吞声饱受凌辱的灾难。眼下,就连这个所谓的老同学,一个曾经抄他作业混日子的无赖,也大言不惭地来挑衅他羞辱他了,这世界真他妈的操蛋!”请原谅我把小说中如此长的一段文字转引到了这里,因为不如此就无法从根本上说明朱安身这样一位懦弱者何以会在突然间大爆发。却原来,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说,朱安身这一次不期然间的异常行为,乃是他因为相貌丑陋而被迫隐忍了很多年的人格屈辱的大爆发。在方寅虎看来,既然马娜只是一位被朱安身临时雇来充门面的风尘女子,那自己就可以不管不顾地肆意侮辱马娜。他根本没有料想到,这个时候的朱安身,其实早已经把马娜和自己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既然马娜这个时候的公开身份是自己的恋人,那么,方寅虎对马娜的肆意凌辱,就毫无疑问可以被看作是对自我人格尊严的严重冒犯。如此一种心理状态,再加上父亲刚刚撒手人寰所形成的强烈刺激,朱安身那样一种看似意外的大爆发,其实就可以理解了。
朱安身之外,小说中另一位具有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就是那位化名为马娜的风尘女子。依我所见,张学东的一大引人注目处,就在于别具慧眼地发现并写出了这位风尘女子身上好女人的善良那一面。实际上,马娜之所以会沦落成为一位卖身为生的风尘女子,并不是因为她的天性淫荡,而是被生活所迫的缘故。不足20岁的时候,马娜在老家就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邻村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男人。没想到,这个男人不仅嗜酒如命,而且往往还会在醉酒后肆意家暴。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的她,到最后只好想法子逃了出去,投靠了一个外地的老乡。哪知遇人不淑,刚刚好不容易跳出狼窝的马娜,一不小心却又掉进了火坑。因为这位在外混世界的女老乡专门哄骗和召集有姿色的女性在城乡接合部做皮肉生意的缘故,所以,在劫难逃的她,也就稀里糊涂地落入到了对方早已设计好的圈套之中。虽然说一开始她也有过反抗,有过不适应,但时间一长,她就慢慢适应了这种卖身的生活:“人就是这样,一旦跌入污泥浊水中,就算再多跌几跤,跌得再狠些,也都无所谓了。”然而,早已习惯了卖身生涯的风尘女子马娜,根本就没有料想到,只是因为她假扮了一次朱安身的未婚恋人,自己竟然会在朱家享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尊重。以至于,面对这种无法适应的被尊重,她竟然因此而生出了一种难得的羞愧之感:“马娜发现,朱母说这话时的眼神,充满了渴望和欣慰———那渴望几乎是望眼欲穿的,那欣慰更是苦尽甘来的。所以,她再也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了。她觉得自己有罪,且罪不可赦。”马娜之所以备感羞愧,且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罪恶感,乃因为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假扮朱安身的恋人,自己其实是在欺骗这个善良的老人。实际上,正是因为有如此一种愧疚心理做支撑,到小说结尾处,当那场惨案发生之后,马娜也才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自责心理。一方面,她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但在另一方面,那个时候的她,却偏偏就是不愿意买那个家伙的账,“她以前可不,只要有钱赚,管他什么男人,她才不在乎呢,至少在遇到朱安身之前就是这样的。但有时,她又分明觉得,自己并没错,要知道这两天朱家老少都拿她做上宾,把她当一个多好的闺女敬着供着呢,甚至于连她自己也有种错觉,她原本就是一个好女人”。说实在话,能够在马娜这样一位早已沦落多年的风尘女子身上,把一种好女人的善良质素挖掘表现出来,正说明了张学东对人性世界理解的一种包容与宽厚。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个是因为相貌丑陋而遭受歧视凌辱很多年的知识分子,另一位则是沦落风尘若许年的底层女性。在一部中篇小说中,张学东能够创造性地运用物理学上的阿基米德定律,借助于一场多少带有一点莫须有色彩的杀人事件,把男女主人公身上那种人性的复杂与深邃不无精准挖掘表现出来,所充分凸显出的,正是作家一种非同寻常的思想艺术表现能力的具备。
一般来说,我们总是习惯于把鲁奖得主胡学文看作是一位取得了突出创作实绩的优秀现实主义作家。尤其是在当下这样一个过于强调所谓现实主义重要性的特定阶段,胡学文的现实主义作家身份,更是会被一些总是在跟风的批评家所特别看重。但其实,或许与写作过程中所必然要经历的现代主义洗礼紧密相关,只要我们认真地阅读胡学文尤其是晚近一个时期以来的小说作品,你就不难感受到作家一种真切的现代主义艺术诉求的存在。这一点,在他的中篇小说《龙门》中,同样有着非常突出的表现。
具体来说,胡学文的现代主义艺术诉求,集中体现在叙事位移如此一种艺术形式的特别设定上。虽然整部小说的篇幅并不算大,但胡学文却颇为煞费苦心地设定了多达四位的第一人称交叉叙述者。四位叙述者中,庞丁或者扁头又或者李丁、范大同以及贺梅他们三位是曾经的小学同学,另一位则是与他们了无瓜葛的刮泥工毛头。用毛头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干过很多种活,跑车、装卸,还在屠宰厂杀过三个月猪。现在是刮泥工。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建楼,不愁没钱赚。”也因此,如果从艺术结构的角度来看,这部《龙门》其实是由两条到结尾处才汇集在一起的并行结构线索组合而成的。如果说前面三位小学同学所讲述的故事构成了一条结构线索的话,那么,由刮泥工毛头所讲述的故事,自然也就构成了文本的另一条结构线索。我们之所以强调《龙门》艺术形式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叙事位移,意在强调整个小说文本就是在以上四位第一人称叙述者频繁不断的叙述视点转移的过程中彻底完成的。这其中,庞丁或者扁头又或者李丁、范大同以及贺梅他们三位之间的关系,细究起来很是有一点复杂。首先是第一位叙述者的复杂身世。他之所以被称之为庞丁,乃因为他的生父叫作庞有亮。他之所以又被叫作扁头,乃因为自己的脑袋生来就是扁的,所以就得了一个扁头的绰号。同时,也因为他后来的继父姓李,所以又被称作李丁。少年时的庞丁不仅与范大同关系特别要好,而且还是一个有点调皮捣蛋的仗义孩子。为了帮助范大同取得贺梅的好感,庞丁曾经两肋插刀地伴同范大同一起扎过贺梅的车胎。没想到,等到成年后面临就业问题的时候,范大同为了从事心仪已久的警察工作,竟然弃曾经狂热追求过的贺梅于不顾,而选择了能够帮助自己实现就业梦想的若云。借用庞丁不无激愤的话来说,他如此一种选择的最后结果,是“你他妈把两个女人都毁了”。因是之故,不仅当事人贺梅与他反目为仇,即使是曾经关系非常铁的少年好友庞丁,也与范大同渐行渐远到了几近形同陌路的地步。
虽然在艺术形式上的设定上很明显受到过现代主义的影响,但胡学文通过如此一种艺术形式的设定所欲实现的对不公正社会现实的关切,却又是确凿无疑的一种文本事实。具而言之,作家真切的社会关怀,主要通过毛头这一条结构线索而凸显出来。毛头这一条结构线索,所集中讲述的乃是他如何千方百计地想要让自家的小女儿小可进入市里的二小读小学的故事。质言之,毛头之所以一定要设法让小可去市二小读书,从根本上说,是为了不让这位可爱的小女儿重复自己的不幸命运:“老鹰吃肉,麻雀吃谷,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奔头,我挺知足的。但我不能让女儿像我一样,她该往吃肉的方向努力。大女儿读了所技校,不怎么好,这怪我,从念书那天起她就和别的孩子拉开了差距。在小可身上,我要下大注,让她进龙门最好的学校。”事实上,促使毛头一定要想办法把小可送入市二小读书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当下时代中国社会日益严重的阶层固化现象。虽然肯定不懂什么社会学理论,但仅凭一种本能的直感,毛头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的所谓不愿意让女儿重复自己的命运,实际上也正是希望女儿在未来能够从社会底层跃入到更高的社会阶层去享受更好的生活。在他看来,要想实现这样的一种愿望,除了让女儿一开始就进入最好的小学读书,以至于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之外,别无其他路径可走。正因为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毛头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小可送入市二小读书。不幸之处在于,肯定与他自己所处的卑下社会地位紧密相关,毛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找到公交车司机黄理帮忙。或许是因为黄理所托之人不够给力,或许是因为黄理从一开始就在应付推诿,反正一种显在的结果是,眼看着都已经开学了,小可上学的事情却依然没有着落。万般无奈之下,走投无路的毛头只好自己出面去找市二小的孔侃校长。这样一种不按常规出牌的贸然举动,到最后酿成的,只能是一种悲剧性的恶果。一方坚持要送礼,而另一方却坚持不要,彼此争斗的结果,就是孔侃校长的不幸丧命:“死者被扼颈窒息。显然双方打斗过,其指甲处提取的血迹非她本人。但现场只有一个打碎的杯子,其余并无损毁。死者包里的钥匙、身份证、银行卡、美容卡均在,另有八百元现金。连夜从外地赶回的家属确认没有丢失其他物品。盗抢钱物,基本可以排除掉。”究其根本,借助于校长的被误杀这一事件,胡学文所写出的,就是毛头这样一个无辜的杀人犯到底是怎样酿成的。在深度勘探挖掘毛头人性世界的同时,作家更是将尖锐的批判矛头指向了当下時代不尽合理的社会体制。
事实上,把毛头这一条结构线索与庞丁他们那一条结构线索紧密勾连起来的一个重要情节,也正是毛头杀人这一事件。毛头无意间的杀人,最受到震惊的亲人之一,便是他那位早已病入膏肓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老父亲。正是为了减免杀人犯儿子的罪责,这位其实已经成功地隐伏了20多年的杀人犯,方才彻底坦白了自己当年的罪行。原来,20多年前那位一直被认为盗走工厂财务室两万元现款后畏罪潜逃的庞丁生父庞有亮,早就惨死于毛头父亲以及庞丁的继父李叔之手了。区别在于,两位杀人犯的作案动机有着根本的不同。如果说毛头父亲的动机是为了谋财,那么,李叔的动机就很显然是要“得人”。作为庞有亮的同事兼好友,这位李叔早就在暗中喜欢上了庞丁的母亲杨翠兰。尽管小说一开始,李叔就已经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但他之所以要和毛头父亲联手作案,却正是为了扫清情感道路上的障碍后,取而代之赢得杨翠兰的欢心。实际上,在庞丁的回忆中,母亲杨翠兰与生父和继父之间的夫妻生活,的确有云泥之别。如果说庞有亮留下的回忆与懒惰成性的他成天只知道拉二胡有关,那么,李叔留下的回忆就更多地充满着灿烂的亲情温暖。用庞丁或者李丁的话来说,就叫作:“李叔脾气更好,嚷都不嚷,邻居们说杨翠兰因祸得福,掉进了蜜罐。如果当杨翠兰面说,杨翠兰总会叹息一声,还能怎么办呢,我和小丁总要吃饭。听上去是被逼无奈,其实心里美着呢,这个我知道。”从根本上说,也正因为李叔与杨翠兰之间的夫妻感情过于圆满和谐的缘故,所以,他因车祸而导致的意外死亡,才会对杨翠兰的精神世界形成极强烈的刺激,并使她一直沉浸在精神科医生贺梅所谓“应急性障碍”中而无法自拔。我们注意到,关于李叔所意外遭遇的那场足以致命的车祸,胡学文曾经借庞丁之口做出过这样的一种叙述:“他换煤气回来,杨翠兰正好走出明德北超市,两人是斜对角,杨翠兰看见他,喊出来。他本该等在那里,杨翠兰的声音似乎有魔力,他连红灯都忘了。在那个上午,杨翠兰的喊叫也毁了她自己。他是这样一个人。可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是啊,这位曾经令杨翠兰着迷如此的李叔,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这个问题,恐怕才应该是理解胡学文这部中篇小说最核心的问题所在。又或者,胡学文最主要的写作动机,恐怕也正是要尝试着以一种艺术的方式对这一问题做一种深度的思考与探究。究其根本,虽然李叔既不是小说的叙述者,而且一开场就已经死于非命,但其实,他才是这部小说真正的主人公。本文标题中“人性世界的深度检视”云云,除了前面曾经有所分析的毛头之外,更主要的还是落脚到了李叔这一具有相当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身上。如果说毛头是一位毫无准备的无辜的杀人犯,那么,这位李叔就毫无疑问是一位有充分预谋的杀人犯。但关键的问题在于,两个杀人犯却都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杀人犯。就李叔来说,除了预谋杀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原谅之外,他的其他方面,尤其是他对杨翠兰发自内心的挚爱,几近于一个完人。也因此,面对着李叔这样的一个人物形象,我们便只能感叹人性本身的驳杂与深邃了。说实在话,在一部篇幅不够大的中篇小说中,胡学文能够把李叔这样一位一少半是魔鬼一大半是天使的半佛半魔的人物形象精准生动地刻画塑造出来,所充分显示出的,正是作家胡学文对人性的深度与宽度那样一种非同寻常的理解与认识。
由以上的分析,即不难看出,2018年度的中篇小说创作过程中,作家们不仅从不同的侧面多角度地对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进行了深度解析,而且这些作品也都还有着相当不错的艺术品质。归根到底,作家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与思考,绝对应该首先满足艺术的要求。只有在艺术性充分具备的前提下,才谈得上作家对社会现实生活多维度的审视与思考。也因此,我们衷心期望在未来的岁月里,中国作家能够给社会奉献出更多文质兼备的优秀中篇小说作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