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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链移

2019-03-27王碧玉牟成刚韦名应

文山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壮语台语文山

王碧玉,牟成刚,韦名应

(1.文山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文山 663099;2.云南民族大学 民族文化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元音高化链移是元音舌位高化的连串音变,是一种语音的演变现象。吴安其《历史语言学》(2006:16)指出:“语音系统中一个音位的变动往往会引起一连串音位的移动。有‘推链’(push chain)和‘拉链’(drag chain)两种形式的音位变化,合称为‘链移’(chain shift)。‘推链’是指第一个音位移动变化很接近舌位上邻近的第二个音位时,第二个音位又因此接近第三个音位等。‘拉链’是第一个音位的移动留下的空位吸引邻近的第二个音位,又因此吸引第三个音位到它留下的空位上等”[1]。拉波夫(Labov1994:116)把元音链移分为以下三种情况:(1)长元音高化;(2)短元音低化;(3)后元音前化。并把以上三条看作是统管元音链式音移的‘通则’(generalprinciples),其中,以长元音高化最为常见,而且几无反例(Labov1994:116)”[2]。在英语史上就出现了最著名的两条链移:aː>ɛː>eː>iː>ai;ɔː>oː>uː>au(Jespersen1954:232),这就是中世纪“英语长元音大转移”(the English Great Vowel shift)[3]。这两条链移可以解释为“推链”,也可以解释为“拉链”。朱晓农先生在《元音大转移和元音高化链移》一文中讨论了发生在上古汉语到中古汉语过渡阶段时的首次元音链移高化及元音高化大转移的原因,形成音变链*ai>*a>*o>*u>*ou 和*a>*o>*u>*ou>*au[4]。

但在壮语方言中,*a元音高化链移主要发生在文山壮语的两个土语:砚广土语和文麻(马)土语,砚广土语的*a元音演变成ɑ/ɒ,文麻(马)语*a元音演变成o,这是一种独特的音变现象。目前有关元音高化演变的研究成果还很少,仅见于张均如先生的《壮语文麻土语的音类演变》一文,文中总结了文山壮语文麻(马)土语的韵类演变:以a 为主要元音的韵母高化[5]。据收集的材料来看,还尚未有壮语元音高化链移的专题研究。对于元音高化,前人更多是以音位的角度来进行研究,而对语音内部的具体表现还不太确定。本文在借鉴前辈成果的基础上,对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的情况进行描写,结合实际材料,从语音的角度来探讨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链移的启动环节和音变路径。根据文山壮语*a元音的音变事实,以期进一步丰富和细化历史语言学元音a高化链移理论的音变路径。

本文以李方桂先生的《比较台语手册》(2011)构拟的原始台语音系为参照。找出原始台语构拟为*aːi、*a、*ɔ、*u的韵类的例词,观察各韵类在各地壮语土语中的对应关系,考察文山壮语砚广土语和文麻(马)土语的音变特征。因篇幅有限,不能一一列举各方言点的情况,故从南北壮语方言的每个土语中抽取一个调查点作分析。

一、*a元音的音变路径

(一)*a元音高化现象

根据学界的划分,文山壮语归属于壮语北部方言的桂边土语和邱北土语,壮语南部方言的砚广土语和文麻(马)土语。据现有的调查材料来看,在壮语方言中,*a元音高化链移主要发生在文山壮语的两个土语:砚广土语和文麻(马)土语,这是一种独特的音变现象。

早期台语构拟为*a的韵类,在砚广土语中表现为 ɑ/ɒ,例如:“田”念成 nɑ2/nɒ²,“厚”念成 nɑ¹、nɒ¹;在文麻(马)土语中表现为o,“田”念成no²,“厚”念成no¹。 这种音变现象在壮语的其他土语中未曾发生,这是一种较为独特的地域性音变现象。

原始台语*a。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元音,出现在开、闭两种音节之中,两个位置也都拉长,产生长a跟短a的对比。以下是*a元音为单元音韵字举例。

壮语北部方言*a元音为单元音韵字举例:

壮语南部方言*a元音为单元音韵字举例:

早期原始台语构拟为*a韵类的例词在壮语北部方言中没有发生音变现象,仍然保留着原始台语构拟的*a。据笔者对两个点的调查,并参阅其他调查文献,目前发现,只在南部方言以摩所为代表的砚广土语及以黑末为代表的文麻(马)土语中发生高化现象。*a元音在摩所壮语中的音变表现有两种形式,老年派和中年派发音为ɑ,而青年派发音表现为ɒ;在黑末壮语中表现为 o。可见,砚广土语中*a的高化链移才刚刚启动:*a>ɑ>ɒ;而文麻(马)土语的高化链移演变则已基本结束,即完成了*a>……>o的演变。

(二)*a元音高化的路径

根据历史语言学a元音高化链移的音变理论,沿着这条音变轨迹,寻找壮语*a元音的音变路径。下文分别列举原始台语构拟为*aːi、*ɔ、*u的韵字,观察各韵类在南北各地壮语中的变化和对应关系,探讨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的音变路径。

原始台语*aːi。这个复合元音由低元音*a延长,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复合元音,出现在大量的词条里。以下是*aːi韵字抽样举例。

壮语北部方言*aːi韵字抽样举例:

壮语南部方言*aːi韵字抽样举例:

原始台语构拟为*aːi复合韵母的例词,只有在文麻(马)土语的黑末壮语中发生音变,即*aː i>ɒ,在砚广土语的摩所壮语及其他各地壮语中仍然为*aːi。

原始台语*ɔ。这个圆唇低后元音出现在开、闭两种音节之中。两个位置也都拉长,是一个介于[o]跟[ɔ]之间的元音,也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元音。以下为*ɔ韵字抽样举例。

壮语北部方言*ɔ韵字抽样举例:

壮语南部方言*ɔ韵字举例:

原始台语构拟为*ɔ的单元音韵母,在壮语南北方言的12个土语中都有发生音变现象,大部分土语的*ɔ高化为o,即*ɔ>o。而在邱北土语和黑末土语中有复化现象,邱北土语*ɔ>uə,黑末土语*ɔ>ɤu。

原始台语*u。在开音节中都有延长,在没有长、短元音区别的方言中,虽然语音上是长的,但还是写成u。以下为*u韵字举例。

壮语北部方言*u韵字举例:

壮语南部方言*u韵字举例:

原始台语构拟为*u的单元音韵母,只有在少部分土语中发生复化,在大部分壮语中都没发生变化,仍然保留着构拟的*u。

综上所述,壮语*a元音的高化只有在文山壮语中形成明显的链移。原始构拟为*aːi、*a、*ɔ、*u的韵类,在砚广土语中表现为:*aːi没有发生变化,*a变成了ɑ/ɒ,*ɔ变成了o,*u没有高顶出位。在文麻(马)土语表现为:*aːi变成了ɒ,*a变成了o,*ɔ变成了ɤu,*u没有发生变化。由此可以推断文山壮语*a元音的高化链移和音变路径为:(*aːi>)*a>ɑ>ɒ>o>u。

一般地讲,历史语言学a元音高化链移理论的音变路径通常认为是a>ɔ>o>u。这符合拉波夫(Labov1994:116)统管元音链式音移的“通则”(general principles)中的第一种情况:(1)长元音高化(通则1包含:如果音系中没有长短元音对立,那么这单一的元音系列的表现会像长元音,并服从通则1)。朱晓农先生《音法演化—发声活动》认为:“语音的自然变异,主要由发音生理、空气动力学、声学、听感等内部原因引起的微型变异(mini sound change)。内部的选择因素就是音理的选择,那就是生理、心理、物理的原因可以决定某些音变的自然倾向”[6]。也就是说,音变是基于发音或听感为前提的。

本文认为,由于a>ɔ这个环节的音变无论是从发音或是听感上差别太大,音变不可能一步到位,所以a到ɔ之间应该有过渡阶段。

早期侗台语*a韵类表现为有ɑ/ɒ、ɔ/o和u,由于a与ɑ/ɒ,以及ɑ/ɒ与ɔ在发音、听感方面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在a、ɔ之间无论是从发音或是听感上差别太大,使得ɑ/ɒ成为a>ɔ发音之间的一个重要环节。基于文山壮语*a元音的音变事实,即砚广土语*a>ɑ/ɒ,我们可将历史语言学元音a高化链移理论的音变路径作进一步地丰富和细化,将链移 a>ɔ>o>u 修补为 a>ɑ/ɒ>ɔ>o>u。通过对文山壮语文麻(马)土语和砚广土语元音高化链移考察和分析,确定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的音变路径为:(*aː i>)*a>ɑ>ɒ>o>u。

二、启动环节

上文已确定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的音变路径为:(*aːi>)*a>ɑ>ɒ>o>u。那么,这条链移的音变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启动的呢?王福堂《汉语方言语音的演变和层次》认为:“链移指音系中发音部位或发音方法上具有某种关系的多个声母、韵母或声调,向着同一方向变化,而大致保持彼此原有的关系,表现为A变成B,B变成C,C变成D等,或是B变成A,C变成B,D变成C等”[7]。无论音变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启动,变化的方向都是一环扣一环,向同一个方向发展。本文对文山壮语*a元音的启动环节作出几种假设,然后一一排除。最终确定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链移的启动环节是由*a开始启动的。

(一)假设由⋆ɔ开始启动

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的音变路径为(*aːi>)*a>ɑ>ɒ>o>u,假设由*ɔ开始启动,由于*ɔ的高化,推动*ɔ>o,然后拉动、吸收*a>ɒ。但在侗台语的其他语言中,*a没有变化。 例词:

从以上例词中可以看出,侗台语构拟为*a韵类的词在侗台语的其他语言(如:泰语、老挝、版纳德宏等)中*a没有发生变化,并没有拉动、吸收*a>ɒ。

另外,原始台语或者侗台语构拟的*ɔ /*Δɔ的韵类,在壮语方言中的文麻(马)土语中变成了ɤu,砚广土语中变成了o。甚至在壮语方言的其他土语中也变成了o,这还不能完全肯定说*ɔ韵高化了,因为在李方桂先生构拟的《比较台语手册》著作中,原始台语构拟的*ɔ,是一个介于[o]跟[ɔ]之间的元音,标记为*ɔ。在梁敏、张均如先生的《侗台语族概论》著作中,“侗台语构拟的*Δɔ,*Δɔ-在各地一般读长元音韵,*Δo-读短元音韵。武鸣、龙州、水语等点的ɔ与o不分,音质介于二者之间,标作oː-和o-。ɔ和o并存的代表点:如泰国、老挝、版纳、德宏,*Δɔ-读 作 ɔː-( 傣 标 作 ɔ-),*Δo-读 作 o-。 布 依、傣拉两地则相反,前者读o-,后者读作ɔ-。均按实际音标标写。从原始台语或侗台语构拟*ɔ /*Δɔ的角度来看,*ɔ /*Δɔ的音质介于 [o]跟 [ɔ]两者之间”[8]。所以,不能完全说*ɔ高化了。

综上所述,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的音变路径(*aːi>)*a>ɑ>ɒ>o>u,由*ɔ开始启动的假设不成立。

(二)假设由⋆aːi或者⋆a开始启动

朱晓农先生在《元音大转移和元音高化链移》[4]一文中对汉语历史上长元音的音变链*ai>*a>*o>*u>*ou 和*a>*o>*u>*ou>*au 中的 ai和 a到底由谁启动的问题,提出了两种假设:第一种假设是“说者启动”,由*a启动的。第二种假设为“听者启动”,由*ai启动的。把这两种假设都以“回归/滑向发音出始态”为音变的前提。文中更倾向于第一种假设,因为它的解释面更大:有一些语言中尽管没有外来的复元音推动,其长元音链移的方向也总是高化。彭建国先生在《吴语、湘语主元音链变类型比较》一文中提出:“对吴、湘语的材料,更倾向于(朱晓农的)第二种假说,即由ai启动。原因有以下两点: 1.面对某一具体材料,解释面更大的未必更加合适,因为语言存在共性,也存在个性。2.如果是由a启动的话,那么就会有如下推导:如果a没有高化,就不会“留下空位”拉动ai单化”[9]。对于文山壮语*a 元音的高化链移(*aːi>)*a>ɑ>ɒ>o>u,是由*a启动的还是*aːi启动的?以下将文山壮语*aːi和*a的音变情况列表说明(见表1)。

表1 文山壮语 *aːi和 *a的音变情况列表

从文麻(马)土语的音变来看,音变的启动环节存在两种可能。第一种是由*aːi开始启动,形成推链。在音变的过程中,由*aːi的变化,推动*a>……> o。第二种是由*a开始启动,由*a的高化,给*aːi留下空位,然后吸收、拉动*aːi>ɒ。所以文麻(马)土语音变的启动环节存在多种可能,目前我们还尚未找到充分的理由来说明音变的启动环节是由复元音*aːi开始的 ,还是由单元音*a开始的。

从砚广土语的音变来看,砚广土语的启动环节只存在一种可能,由元音*a开始启动。*a的高化,推动*a>ɑ/ɒ,在没有复合元音*aːi推动的条件下,*a元音同样发生高化。所以,可推断砚广土语音变的启动环节是由*a开始启动的,并且才刚刚开始启动。

14世纪奥卡姆的哲学家威廉提出的“奥卡姆剃刀原则”:“若无必要,勿增实体”。19世纪的哲学家马赫进一步丰富了这一原则,指出“要用尽可能少的工作,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用尽可能少的思维来获取尽可能的东西。”这两条原则都是在强调能简单就不复杂,寻找更简单的方法,能让我们找到更好的方法。最简单而又最直接的方法就越能证明结果。同样地,在文山壮语*a元音高化链移中,虽然在文麻(马)土语中我们没能找到充分证明音变启动环节的方法或材料,但在砚广土语的音变实例中,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它的启动环节。根据奥卡姆剃刀原则,一个科学所依据的事实和假设越少就越优胜。所以,可以根据砚广土语音变的启动环节来推断文山壮语*a 元音高化链移(*aːi>)*a>ɑ>ɒ>o>u的音变启动环节,是由*a开始的启动,至少在砚广土语的音变中可以肯定这一点。

三、结语

本文探讨了文山壮语*a元音的高化链移,确定了*a 元音的音变路径为:(*aːi>)>*a>ɑ>ɒ>o>u。对音变路径的启动环节作出假设:由*ɔ开始启动,推动*ɔ>o,然后拉动、吸收a>ɑ。在假设的前提下,侗台语的其他语言*a没有变化,没有拉动、吸收a>ɑ,故由*ɔ开始启动的假设不成立。从文麻(马)土语的音变来看,音变的启动环节存在两种可能:由*a韵或*aːi韵开始启动,目前我们还未找到充分材料来证明到底是由谁开始启动的。但从砚广土语的音变来看,复合元音*aːi没有发生音变,元音*a在没有外来复合元音*aːi的推动下高化,所以,确定砚广土语音变的启动环节是由*a开始的。根据砚广土语音变环节*a>ɑ>ɒ的音变事实,推断出文山壮语*a 元音高化链移(*aːi>)>*a>ɑ>ɒ>o>u 的启动环节是由*a开始启动,并将历史语言学a元音高化链移理论路径 a>ɔ>o>u 修补为 a>ɑ/ɒ>ɔ>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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