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退出《中导条约》，意欲何为

周锡生

2019年1月17日，美国国防部在时隔9年后发布新版《导弹防御评估报告》。一些评论称之为美国的“新导弹战略”。美国总统特朗普出席了报告发布仪式。

美国国务卿蓬佩奥2月1日宣布，美国将于2日起暂停履行《中导条约》义务，启动为期6个月的退约程序。

在特朗普政府深度调整国际、军事、经济、安全战略，谋求单极世界的大背景下，美国的这两大动作有着高度的战略协同性和目标明确性，值得高度警惕。

《中导条约》约了啥？

《中导条约》全称为《苏联和美国消除两国中程和中短程导弹条约》。条约签署于1987年12月8日，当时的美国和苏联，是两大军事超级大国。

20世纪70年代末，美国以保护北约盟国的名义在西欧大规模部署中程导弹并且占有优势。苏联则在本国和东欧国家部署SS-20导弹，以对付美国的弹道导弹。东西欧国家对美苏核军备竞赛深为忧虑。

核军备竞赛代价太大，实际上谁也成不了赢家。于是，美苏从1980年10月开始在日内瓦举行中导问题谈判，从预备性会谈到正式谈判先后进行了6轮共100多次会谈，最终达成《中导条约》。

1987年12月8日，时任美国总統里根和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在华盛顿签订《中导条约》。该条约虽不完善不彻底，条约规定销毁的两国中程和中短程导弹数量仅占两国所拥有全部核力量的约3%～4%，远未触及根本，但毕竟是美苏在国际大环境和各自内政外交需要下相互妥协的产物，也是二战后两个核大国之间达成的第一个真正减少核武器数量，并消除一类武器的条约，因而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获得国际社会积极评价。

《中导条约》3万多字，内含17条规定，重点是约定双方在条约生效后的3年内，必须全部销毁所拥有的中程导弹及其发射装置和辅助设施;条约生效后，任何一方不得再生产和试验中程导弹和中短程导弹。

客观地说，在《中导条约》签订后的20多年时间里，条约基本上得到了执行。美苏两国根据条约规定的期限逐步销毁了所拥有的中短程导弹。到1991年6月，双方共销毁导弹2692枚，其中苏联1846枚，美国846枚。从数量看，苏联销毁的导弹数量比美国整整多了1000枚，但苏联也并不吃亏，因为美国的导弹部署在西欧盟国，制导精准，击中目标误差不过数米至10多米，且数分钟之内即可击中苏联目标。苏联的导弹却打不到美国本土，最多只能击中美国的西欧盟国。苏联因此消除了美国的直接威胁。

2019年2月1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宣布美国将退出《中导条约》

美俄矛盾快速升温

到了2008年，情况开始发生变化。美国向其北约盟国通报称，俄罗斯有涉嫌违规的巡航导弹试验行为。因当时正处在金融危机的紧要关头，所谓俄巡航导弹试验的事也就搁下了。从2013年起，美国态度趋硬，不断指责俄违反《中导条约》，但在奥巴马政府时期，没有掀起多大风浪。

特朗普上台以来，随着鹰派势力得势，美国相继制定并抛出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国防战略报告》和《核态势评估报告》，开始频频指责俄罗斯违反《中导条约》，并威胁要退出《中导条约》。

2018年10月20日，特朗普在美国内华达州出席活动时表示，由于俄罗斯一再违反《中导条约》，除非俄愿意谈判签订新的协议，否则美国将终止该条约并重新发展核武器。俄罗斯立即反击，坚称没有违反《中导条约》，并表示如美方继续一意孤行退出条约，俄方将以军事技术和其他必要手段予以回应。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随即前往莫斯科，向俄方阐述美国退约理由，并商定接下来的会晤安排。

美俄争论的焦点，就是俄罗斯的9M729型陆基巡航导弹。美称俄秘密研制、试验并意图部署9M729陆基巡航导弹，该导弹射程可超过500千米，接近甚至超过了《中导条约》的限制门槛。美国助理国务卿汤普森称，俄罗斯要想保留《中导条约》，必须销毁全部9M729型导弹。

俄方辩称，9M729型导弹最大射程480千米，没有违反《中导条约》的限制标准。俄方从未对其进行过违反条约规定的测试，并表示已主动向美方提议展示此型导弹，提供相关报告，以此展现开放性。1月23日，俄罗斯军方首次向外界公开展示了9M729型巡航导弹及其发射车，以此回应美国有关这种导弹违反《中导条约》的说法。同时，俄反过来指控美方违反条约，在罗马尼亚和波兰部署陆基宙斯盾防御设施，该设施可改装成针对俄罗斯的中程巡航导弹发射站。

俄方还指控美国为发展反导系统而研制了一系列靶弹，这些靶弹的射程远超500千米，最大可达到5500千米，俄方认为靶弹在理论上也属《中导条约》的限制范围内。俄方还指出，美国发展的岸基宙斯盾系统部署有MK41垂直发射系统，可以发射战斧式巡航导弹，也应视为受限的陆基导弹发射装置。

2018年12月4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表示，如果俄罗斯不恢复遵守《中导条约》，美国将在60天后暂停履行条约义务。俄方回应，双方可以谈判，但决不接受美国的“最后通牒”。俄同时呼吁美国的欧洲盟国出面劝阻美方改变态度，以免造成灾难性后果。然而，美国事先已对北约盟国进行情况通报并协调立场，北约及美国的欧洲盟国在《中导条约》问题上与美国保持一致。英国国防部长威廉姆森表态，“绝对坚决”支持美国。

普京强硬批评美国欲退出《中导条约》，称俄罗斯会以牙还牙

1987年12月8日，里根与戈尔巴乔夫签订《中导条约》

俄罗斯总统普京对美方的指责和最后通牒式威胁大为恼火。2018年10月以来，普京多次表明态度，申明立场，并提出严厲警告。2019年1月16日，普京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俄罗斯“对新军备竞赛不感兴趣”，但若美国现政府退出《中导条约》，“将产生最严重的后果”，俄罗斯会以牙还牙。

美新战略咄咄逼人

1月中旬，美俄两国高级官员在日内瓦举行有关《中导条约》的谈判。形式上是谈判，实际不过是走了个程序。尽管国际社会一再强烈呼吁，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恳切敦促”，但1月15日，谈判仍以失败告终。

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早就设定了谈判结果，执意要退出条约。参与日内瓦会谈的俄外交部副部长里亚布科夫称，俄方一直“严格遵守《中导条约》”，美方提出的谈判要求不可接受，正在“恶化局势”。俄方提议举行新一轮磋商，但未收到美方的回应。美方则再次指责俄方违反《中导条约》，在谈判中“不诚恳，做表面文章”。

《中导条约》命运堪忧。条约一旦被废弃，将意味着潘多拉盒子重新打开，一场新的、更大规模的、更加残酷激烈的核军备竞赛又将开始，这将给本已面临诸多不确定和不稳定性的世界，增添新的不安定因素，严重损害地区和平与安全，影响国际核裁军进程，破坏全球和平发展生态，打破战略平衡与稳定局势。显然，后果很严重。

但在美国的计划中，不止这些。1月17日，美发布新版《导弹防御评估报告》，特朗普亲自出席，重视程度可见一斑。2010年，美国首次发布《弹道导弹防御评估报告》。与当时相比，情况已发生很多变化。新报告包括序言和结论共七大部分，详尽阐述了美国当前面临的所谓导弹威胁环境，导弹防御的作用、战略与政策，导弹防御计划和能力，导弹防御管理与试验，以及与盟国和合作伙伴的关系等，报告反映出美国未来导弹防御政策、态势和计划走向。

报告直言，该评估报告与美国2017年《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18年《国防战略报告》和《核态势评估报告》一脉相承，旨在阐述美国导弹防御计划的战略、政策和能力，进行新一轮先进导弹研发部署。

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退群”已不再新鲜

从公开的内容看，报告的重点和目标指向非常明确，今后美国的核导弹研发、部署与应对已不仅仅在欧洲，还将扩大到亚洲、中东等多个新的地区。报告强调慑止针对美国及其盟国和合作伙伴的攻击，其中的“合作伙伴”一词意味深长。报告还明确表示，美国将为“新兴的进攻性导弹威胁和不确定性做好准备”，重点要确保美国的导弹防御能力建设领先于“流氓国家”的导弹威胁。美国想干什么，主要针对什么等，实际已讲得很清楚。

对此报告，中国外交部发言人1月18日表示，中方强烈不满和坚决反对。该报告无视和平与发展时代主题，充斥冷战思维与零和博弈等过时观念，渲染地缘政治对抗和大国竞争，无端鼓噪中国威胁。奉劝美方摒弃冷战思维，从维护全球和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大局出发，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以实际行动维护国际和平与稳定。

美国的“司马昭之心”

分析人士认为，美国执意退出《中导条约》，并发布新版《导弹防御评估报告》，有着深刻复杂的背景和深远的战略图谋。

最根本的是特朗普坚持“美国优先”理念，奉行绝对利己主义政策，试图继续维护、进一步强化并长久保持美国在全球的核优势地位，通过强化美国的核威慑、核打击能力，阻止任何国家挑战美国的霸权地位。

美国的盘算很精明，一切围绕美国利益出牌。特朗普上台以来，“退群”已不新鲜，人们也从中摸到了其套路：以退为进。无论是在国际上还是双边关系中，不管前政府签订了什么协定，只要本届政府认为不符合美国利益，或以指责前任无能为由退群，或以协定不平等、影响美国国家安全、对方违反协定等为借口，退群、毁约无商量。要么另搞一套，要么推倒重来。表面看是在退，实际是更大的进，以谋求更大利益和全方位战略优势。

在《中导条约》问题上，美国玩的也是这一招。在美国看来，《中导条约》起初有利于美国，但现在时过境迁，在很多方面反而限制了美国自身发展核武器，让俄罗斯等主要战略竞争对手钻了空子，也让欧洲盟国占了便宜。现在执意要退出《中导条约》，美国有“一石三鸟”之意。

首先是针对俄罗斯，阻止俄在中短程导弹方面有新的动作和突破。

其次为扩大打压目标。甚至有分析认为，美国退约的更大目标并不是俄罗斯。美国的战略重心已在明显地由欧洲转向印太地区，美国早已在密切关注和深入研究主要目标国家的导弹、导弹计划和导弹部署。美国试图摆脱《中导条约》的限制，在印太等地区更多部署，并鼓动盟友研制、部署更多目标指向明确的先进导弹。

美国官员已经放出风声，今后如再谈判中导之类的条约，就不是原来的范围、规定和格局了。应指出的是，新版《导弹防御评估报告》着重强调新增，因此不惜以大幅度增加军费开支来维系和提升美国的导弹防御应对能力，争取获得全球和地区战略优势。

最后，是为了压服美国的西欧盟国，迫使后者在感受美国退约后将独自面对俄罗斯核威胁的严峻情势下放弃幻想，继续紧随美国，并增加军费分摊份额。

但世界在变，人心思稳，美国逆流而动不得人心，也可能力不从心。

摘编自《瞭望》2019年第5-6期

责任编辑：张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