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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安忆小说女性书写中的审美意识

2019-03-24

福建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王琦瑶王安忆生命

林 珊

(福建广播电视大学,福建福州,350003)

王安忆是中国当代最有影响、最多产,也是最有成就的女作家之一。她的小说创作应和着当代文学的各种潮流,引领着当代文学创作的风气,她的许多作品成为当代文学探索时代精神与创作手法的标杆。她的作品的主角始终是平凡世界中的人,尤其是女人。她以女性的视角关注女性的命运,通过对女性七情六欲、人情人性的展现,描绘了社会不同阶层、不同职业、不同年龄的女性的心灵世界和现实状态。无论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借“雯雯”成长历程观照女性丰富心灵世界的“雯雯”系列小说,还是80年代中期对女性生命欲望进行探寻的“三恋一世纪”(《小城之恋》《荒山之恋》《锦绣谷之恋》《岗上的世纪》),又或是90年代的《长恨歌》《姐妹们》以及后来的《富萍》《桃之夭夭》《流水十三章》等等,她的笔总是专注于女性形象的塑造,总是执着地记录着女性与外部世界的点点滴滴,记录着女性在生命旅程中命运的磨难与身心的律动,寻找女性生命过程中的诗意之美。

一、从日常生活琐事展示女性的诗意之美

所谓日常生活,即是“以个人的家庭天然共同体等直接环境为基本寓所,旨在维持个体生存的再生产的日常消费活动、日常交往活动和日常观念活动的总称”。[1]如: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生儿育女,礼尚往来等各种活动。女性的一生与日常生活的联系十分紧密,除社会工作外,她们还要在家庭中料理家务、相夫教子,切实承担着生活的重任。生活中的苦辣酸甜使她们领悟到了生命的本真,也使她们的人生丰富多彩。

王安忆作为现实中女性的一员,能更直接、更切实地发现女性在日常生活中存在的意义,从日常生活的琐事中提炼女性生命的诗意之美。这正如北大教授陈晓明所言:“关注日常生活及其价值,这得益于女性视角,它是女性作家在意识形态衰弱之后回到妇女生活本位的自主选择。”[2]王安忆的《流逝》《69 届初中生》《长恨歌》《我爱比尔》《富萍》《流水三十章》《桃之夭夭》等等都是充满日常生活气息的作品。正是由于女性作家与日常生活的贴近,王安忆更能认识到普通女性的日常生活精神:“那是行动性很强的生存方式,没有什么静思默想,但充满了实践。她们埋头于一日一日的生计,从容不迫地三餐一宿,享受着生活的乐趣。”[3]正是这种行动性很强的生存方式使女性生命的诗意之美尽情绽放。

《长恨歌》中的王琦瑶就是这样一位集情、意、趣、美于一身的女性。虽然《长恨歌》是王安忆为漂亮的王琦瑶谱写的一曲悲凉的挽歌,是一种为女性的被动处境和易逝的红颜发出的“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无限感慨,但是,毋庸讳言,在《长恨歌》中王琦瑶生命的诗意之美还是被揭示得十分充分。王琦瑶是上海千门万户里巷弄堂中常见的女子,但是她吸取了春申风月,黄埔精华,她的生命如花朵般悄悄绽放。40年代还是中学生的她就在上海小姐的选美中获得第三名。围绕着选美活动,王安忆描绘了王琦瑶这位生活美学的身体力行者的形象:

“王琦瑶在红白两色的康乃馨中间就像是花的蕊,真是娇媚无比。”[4]当她穿着白色的婚服出场时,王安忆写道:“她的婚服是最简单最普通的一种,是其他婚服的争奇斗艳中的一个退让,满台的堆纱叠皱,只一个有血有肉的,那就是王琦瑶。她有娇有羞,连出阁的一份怨也有的……穿着婚服的王琦瑶有着悲剧感,低回慢转都在作着告别,这不是单纯的美人,而是情景中人”。[5]对于普普通通的婚嫁活动,她表现出了日常生活中极强的审美创造力,让普通平凡的生命在人生的旅途中演变成美丽的精灵!不仅如此,在1949年到1976年这段最是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寄居在上海平安里的王琦瑶也能尽情发挥自己生活的天份与美的创造力。任凭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她和她的好友依然能偎在小火炉旁,葱烤鲫鱼,擂沙汤圆,回味与续温着往日情怀。她悉心经营着自己的一日三餐、穿衣戴帽,在清贫中获得了生活的趣味,活出了生命的精美。

王安忆小说特别擅长于在弄堂里展现上海人——特别是上海女性的日常生活,挖掘日常生活中女性生命的诗意之美。在她的小说中常常看不到革命、政治之类的宏大叙事,有的只是小人物安守本分经营自己那份生计的执着与美感。《富萍》中一个普通保姆吕凤仙端着金碗慢慢地吃饭的样貌,打开账本细细的意态,拉上钱包时那份富足与安足的神情,简直就像一幅图画。这画中,有一个保姆精细的生活艺术和优雅的生活情怀。无论是对吕凤仙还是王琦瑶,王安忆要表达的绝不是一般的生命内涵,“绝不是苟活,不是动物性的本能,而是具有精神的攀高的意义”。[6]这种生命里有穿过岁月风雨的淡定与从容,有洞察世事的练达与智慧。

二、从生存活动中阐释女性的坚韧之美

用女性的眼光关注女性命运,书写女性人生几乎是每一位女性作家不自觉的写作倾向,王安忆也不例外。她绝大多数小说都以女性视角、从形而下的“过日子”入手,记录着女性与城市、乡村、小镇的点点滴滴,审视着女性的生存品质与命运走向。在她的笔下,女性总是遭遇各种历史的灾难与生活的变故,是随波逐流听任命运的安排还是抵抗命运的不公?她们通过自己的行动,在沧桑的人世间不断生长,表现出极坚忍的生命力量。

《流逝》中的欧阳瑞丽原是富有的资本家家庭中的少奶奶,过着富足享乐的贵族生活。史无前例的“文革”风暴扫荡了她的一切:家被抄,房被封,财产被没收。她的家庭遭受了致命的打击,由富足转为贫困,由高等华人转而沦为市井残民。一家九口每月一百多元的生活费,加上文革的高压,使欧阳瑞丽不得不逆来顺受,在畏惧与不安中艰难度日。然而,这并没有动摇她“去”生存的勇气与信心。为了维持家庭生计,她给人带孩子、织毛衣、进生产组做工,精打细算地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在这一过程中,她体验到了普通人平凡的生活,体验到了劳动的艰辛和创造的喜悦。她也由软弱变得刚强,由温顺变得泼辣,由懒散变得勤快。她不仅在风雨飘摇中创造了一家简单而温馨的生活,也创造了一个崭新的自我,实现了在残酷环境中的自我超越。

《富萍》中的富萍是乡下女性,自幼失去父母,靠叔婶长大,因与来上海帮佣的同乡“奶奶”的孙子李天华的婚约而来到了上海。她很用心地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认识了上海的这座城市,也感受到了,虽然自己身为女性,但只要辛勤劳动,“在哪里活不下去?”她不断地向“奶奶”和邻居学习做活,给人帮佣,在舅舅家不卑不亢地生活着。她并没有遵从婚约而嫁给只见过两面、没有感情又软弱的李天华,也不嫁给舅妈为她介绍的男子光明,而选择了正直、自尊、坚强的,靠糊纸盒为生的残疾青年。她靠自己的努力与韧性创造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去过别人塞给自己的生活,使自己这朵浮萍(富萍)在上海扎下了根并开始孕育自己的下一代。

无论是《流逝》,还是《富萍》,王安忆总是努力贴近着底层人民的生活,努力从他们简陋贫瘠的生活中发掘生命的诗意与生机。对于女性主人翁欧阳瑞丽、富萍,她总是抱着理解和欣赏之心,礼赞她们直面现实,应对变故,在困境中不消极、不妥协,永远选择“去”生存的勇气、能力与智慧,勾勒她们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赞扬她们务实本分的品性和坚韧顽强的精神。王安忆曾说:“古典作家,比如俄国19世纪的作家群,他们对民众的呐喊是:是的,你们穷,你们不幸,可是你们也不能卑鄙!这也就是托尔斯泰《复活》的救赎精神,是我最崇尚的精神。”[7]王安忆以极大的热情描写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性生命的自强与自尊,表现出女性们在生存活动中的坚韧之美。

三、从情感体验中咏叹女性的情爱之美

人是宇宙中最美丽的生命现象。人之所以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是因为人有意识,会思考,有情感并能使这情感在生命的场域内得以彰显与延续,从而获得美的感受,谱写出美丽的生命乐章。情爱,包括亲人之爱与男女之爱,是人类最浓烈的情感之一,它是人与人之间强烈的依恋、亲近与向往,是无私并且无所不尽其心的情感。王安忆是阐释人性的高手,她的许多关于人性的故事是经由情爱这条通道进入并最终对人性作出臻于深刻的诠释的。

《流水三十章》就是一个咏叹“情爱”之美的故事,它探讨“情爱”的滋养与女性生命成长的关系。主人公张达玲幼年时被父母送至乡下由姨娘带大,从小缺乏亲情的关爱,长大后回到上海,怎么也无法和家人亲近。心灵的封闭使她孤寂地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后来,她到农村插队落户,由于性格孤僻与倔强,承受了不需她承受的各种苦难。她一直处在与世界及他人的紧张对抗状态之中。在她冷漠与孤傲的背后,其实是无助与渴望,她的内心渴望亲情、友情、爱情,然又茫然不知所以,因此孤独与痛苦始终与她相伴。直到八年知青生活结束再次回到上海,一个善良的男人——小学同学皇甫秋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皇甫秋总站在她的身边,认真地爱她,关心她。由于从小缺乏爱,她对爱情的感悟总是慢了一拍,对皇甫秋的爱总是后知后觉以至错过相爱的最好时机。但在这爱与被爱的错位里,我们看到了爱情带来的欣喜,几乎从来没有的笑容渐渐地爬上张达玲刻板的脸庞,她二十多年来的生命第一次显露了生机,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中渴望多年、等候多年的爱情之花盛开的声音!张达玲心中的堡垒被击碎,爱情如阳光般温暖了她冷漠的生命。她开始寻找生命的快乐感与和美的状态。王安忆通过描绘张达玲从襁褓之中到而立之年那好似流水的生命的历程,咏叹爱情之于生命的重要,对女性生命历程中的爱之荒凉表现了极大的同情,对女性应有的健康的生命状态及其获得之路进行了深入地思考。

到了《桃之夭夭》,王安忆强化了《流水十三章》所表达的“爱”是生命之美的温床这一思想,赞美在“爱”的滋润下成长起来的健康的生命意识。《桃之夭夭》中的郁晓秋和张达玲一样,也有着不幸的命运,她是戏子的私生女,没人知道她的生父是谁,事业与爱情双双失意的母亲对她只有冷漠与幽恨。兄姐憎恨她,同学邻里鄙视她,甚至她的青春与美丽在别人眼中都是不安分的象征。然而,她却天性热情和暖,知足率真,她心中始终怀着对亲人、朋友的爱意,虽身处冷漠的逆境,却快快乐乐地度过了“新剥珍珠豆蔻仁”的童年时期与“千朵万朵压枝低”的如花少年时期。下乡插队时,虽生活艰苦,但因有了爱情,她的生命似“豆棚篱落野花妖”般明媚自然。返城之后,她的男友抛弃了她,她没有抱怨,坦然地生活。姐姐分娩时她细心照顾,姐姐去世后,她出于对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外甥的爱怜,出于双方风烛残年的父母的爱护和对遭遇丧妻之痛的姐夫的体恤,她义无反顾地担当起抚养外甥的责任。她的热忱、善良、宽厚与爱心,赢得了姐姐婆家的尊重和喜爱,也斩获了和姐夫的爱情。于是她与从前的姐夫、现在的丈夫建立了相濡以沫、温馨亲密的感情,开启了一段有爱情相伴的平安而幸福的生命。

郁晓秋,这个命运多舛的女性,以她温暖的笑容与充满爱意的心胸从容面对生活的坎坷,走出一条虽艰难却纯净的人生道路,在多舛的生活和变幻无端的命运面前,这枝“夭夭之桃”顽强地“灼灼其华”。她的爱化育了她美丽的生命并且温暖着她的周遭,她“就象花,尽力绽开后,花瓣落下,结成果子,外部平息了灿烂的景象,流于平常,内部则充满、充满,再以一种另外的,肉眼不可见的形式向外散布,惠之她的周围。”

冰心在《<关于女人>后记》一文里有一段谈论女人的文字:“她既不是诗人笔下的天仙,也不是失恋人心中的魔鬼,她只是和我们一样的,有感情有理性的动物。不过她感觉得更锐敏,反应得更迅速,表现得也更活跃。因此,她比男人多些颜色,也多些声音。在各种性格上,她也容易走向极端。她比我们更温柔,也更勇敢;更活泼,也更深沉;更细腻,也更尖刻……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8]在这里,冰心以她独特的审美来品评、体味女性的优缺点,可谓十分准确与独到。王安忆与冰心一样,理解女性生命的本质,关注她们的处境,塑造她们的形象。她笔下的欧阳端丽、富萍、王琦瑶、张达玲和吕凤仙们,都是极为卑微的小人物。她们的身上有这样与那样的不足,王安忆并不回避并给予深刻的批判,但同时,她也致力于捕捉她们人性中的真、善、美,传达对女性生命的讴歌,并以冲淡平和的笔调礼赞这些女性用一种无言的隐忍却又顽强的方式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实现自己对幸福、爱的追求的努力。王安忆对女性生命的审视,无疑让我们拓宽了对女性生命意义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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