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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令》四时模式对中国古典文学情感四时气象的影响

2019-03-23毋燕燕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月令情感

毋燕燕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 重庆 400065)

《月令》是《礼记》的第四篇,是上古时期的重要时令著作,也是一部与政治密切相关的政书,这一双重性质决定了其被研究的方向。学界对《月令》的研究历来主要集中于其成篇年代和作者、与农业和政治的关系、文本思想的阐释、所反映的民俗文化等方面,而关于《月令》四时模式的研究成果相对较少,仅在傅道彬先生《〈月令〉模式与中国文学的四时抒情结构》(《学术交流》2010年第7期)和《〈月令〉模式的时间意义与思想意义》(《北方论丛》2009年第3期)两篇文章中有细致论述。笔者受此启发,认为此问题还有研究的余地,故不揣浅陋,略陈己见,以就教于方家。

一、何谓《月令》四时模式

《月令》记载了一年十二个月的物候、星象、祭祀、禁忌、违反时令的惩罚,详细记录了天子的衣着、饮食和所应施行的政令,强调自然界春耕、夏作、秋收、冬藏的不可逆性,其四时运转的模式体现了古人的自然法观念,同时也体现了古人认知世界的方式。在岁月的四季流转中,我们既能感受到生命的喜悦与枯燥,又能体悟到礼制的严肃与有序。在这样的时空规范中,远古先民走过了无数春夏秋冬,经历了无数喜怒哀乐。《月令》所反映的先民生活是有序的,每月均有必须完成的事务与禁止做的事情。上至天子,下及群臣与百姓,都必须按照规定执行,体现了古代先王以时治政的治国理念及儒家理想的德治模式。

孟春是一年的开始,春风解冻,万物萌生。“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路,驾仓龙,载青旗,衣青衣,服仓玉,食麦与羊,其器疏以达。”[1]235-236天子在立春的前三日斋戒,立春当日亲率百官去东郊迎春,返回后赏赐朝臣与百姓;在孟春的元日要向上帝祈祷,保佑当年粮食能够获得丰收;再择良辰率领百官耕种祭祀上帝的籍田;布置农事,命令田畯建设基本的农业设施,引导百姓种植农作物;命令乐正学习舞蹈,修订祭典,祭祀山林川泽。这个月国人不可砍伐树木,不可杀害幼小动物,不可破坏动物的巢穴,不可掏取鸟卵,不可修建城郭,不可聚集百姓,更不可兴兵打仗,否则会违背天道地理人伦,给国家和黎民百姓的生活带来灾难。此外,应当遵守当月应完成的事务,不能越轨,如果“孟春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蚤落,国时有恐。行秋令,则其民大疫,猋风暴雨总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1]240,使国家陷入危难之中。

夏是春的延续,自然万物在这个季节继续生长。孟夏之月,蛙类鸣叫、蚯蚓出土、黄瓜生长、苦菜开花,天子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季节须“居明堂左个,乘朱路,驾赤骝,载赤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粗”[1]253。天子在立夏的前三日斋戒,以便立夏当日率朝廷百官于南郊迎夏,返回后封赏诸侯。天子在这个月要命令乐师练习礼仪与音乐的配合;要求官员们选拔任用贤良之士;命令野虞巡视农田与原野,替天子慰问百姓并规劝他们勿违农时辛勤耕作;命令司徒巡视乡间,替天子勉励百姓惜时劳作;帮助百姓驱逐野兽,以防它们糟蹋庄稼;用农官进献的新麦配上猪肉祭献寝庙;命令主管刑罚的官员惩戒一些罪责轻的案犯,赦免一些轻罪的犯人;按照所用桑叶多少收取适量的茧税,用于制作祭祀的服装;可以饮酒,享用礼乐。但此月不可毁坏城郭房屋,不可大兴土木,不可征用百姓从事劳役工作,不可砍伐大树,不可进行大规模田猎活动,以免违背时气。如果天子发布的政令有违时令,则会“孟夏行秋令,则苦雨数来,五谷不滋,四鄙入保。行冬令,则草木蚤枯,后乃大水败其城郭。行春令,则蝗虫为灾,暴风来格,秀草不实”[1]256。

秋天是自然万物生命的转折点,或潜伏以待来年,或凋零残败而香消玉殒,这是一个萧瑟凄寒的季节,凉风习习、寒蝉凄切、杀伐征战,连空气中都透出寒气。“天子居总章左个,乘戎路,驾白骆,载白旗,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1]271天子立秋前三日斋戒,立秋之日亲率百官迎秋于西郊,返回后封赏将士;命令将帅选拔将士,磨砺兵器,诛伐不讲道义、暴虐无礼之人,表明朝廷的好恶;命令有司修正法律,修葺监狱,责罚奸佞险恶与犯罪之人;命令百官或收缴赋税,或修建河道,或修固城郭,或修葺房屋;将农官奉上的新谷,先进献给寝庙;不可封赏诸侯与割地,不可提升职位高的官员,不可派使臣、行重礼,以免“失其义”[2]。如“孟秋行冬令,则阴气大胜,介虫败谷,戎兵乃来。行春令,则其国乃旱,阳气复还,五谷无实。行夏令,则国多火灾,寒热不节,民多疟疾”[1]273。

“孟冬之月……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天子居玄堂左个,乘玄路,驾铁骊,载玄旗,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与彘,其器闳以奄。”[1]283-285天子身着黑衣,佩戴黑色玉器,乘坐黑色车马,插着黑色旗帜。立冬前三日斋戒,立冬当日亲率百官于北郊迎冬,迎冬礼仪完毕后,赏赐为国捐躯将士的家人;要举行大饮、蒸、腊祭等祭祀之礼,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命令太史占卜吉凶;命令百官检举徇私枉法的官员;命令司徒增筑城郭,加固边疆要塞,确保城门、吕巷及国家的安全;规范尊卑有序的丧葬制度;命令百工陈列祭器,以检查是否符合法度;命令将帅讲习征伐射御之事;命令水虞和渔师依法征收水泉池泽之税。如果违反时令,“孟冬行春令,则冻闭不密,地气上泄,民多流亡。行夏令,则国多暴风,方冬不寒,蛰虫复出。行秋令,则雪霜不时,小兵时起,土地侵削”[1]289,陷国家与百姓于祸乱之中。

《月令》将自然界的四时流转作为治理国家的根本理念,认为国家治理应顺时而动,不能有违背时气的言行举措,这种明确的四时观念是古人对自然时间流逝的感性认知、对生命与社会运行规律的理解,不仅体现了远古先王国家治理中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而且深深影响了中国文化的思维方式。此外,《月令》将自然界客观存在的四时流转赋予了主观色彩,对中国文学的表达方式产生了深远影响,不仅奠定了后世文学情感的四时气象,而且拓展了自然意象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情感意蕴。

二、《月令》四时模式奠定了中国古典文学情感的四时气象

自然万物的变化是时间流动的标识,古人通过它们感知岁月的流逝。“《月令》是上古先民时间观念的集中体现,这种以物候流转为标志的时间观念,使先民的生活更加有序,形成了中国文学情感中的四时气象。自然万物哺育了人类,同时又是人类情感释放的兴起物和寄托物,是它们拓展了我们生命的空间,渲染了生命的色彩,使我们的精神世界更加丰富多彩。”[3]先民因与自然物象密切接触,他们的感情也会因四时之景的不同而摇荡起伏,当那种难以摹状的内心情感无法传达时,他们便通过自然物候的变化曲折隐微地表达内心世界,于是形成了中国文学情感中的四时气象。

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自然界万紫千红、桃红柳绿,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故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春天洋溢着生的喜悦与欢欣,虽有淡淡的忧伤,但也多因不愿看到春的流逝而萌发。《诗经·周南·桃夭》以桃花盛开的样子起兴,赞美新婚女子的娇艳动人,短短数字营造出温馨喜悦的气氛;贺知章《咏柳》通过写春柳婀娜多姿的神态,抒发了对万物萌生之春的欣喜;杜甫《春夜喜雨》通过写滋润万物的春雨,表达了作者内心的喜悦。然而,韶华易逝,容颜易老,因感叹春光短暂,古典文学中也滋生了一批惜春、伤春、怨春等感伤基调的作品,如刘希夷《代悲白头翁》留春不住的感伤、朱淑真《蝶恋花·送春》留春不住的愁苦、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留春不住的惆怅、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留春不住的愁闷、曹雪芹《葬花吟》留春不住的哀伤。春天的景物本来是客观存在的,在古代文人笔下却如此缠绵悱恻,亦喜亦悲,悲悲喜喜,柔情万种。

夏是春的延续,是生命继续成长的季节。古典文学中书写夏天的作品相对春秋两季不仅数量少之又少,而且内容主要集中在暑热、消暑、观荷等主题上,体现了夏日骄阳似火的燥热,也洋溢出夏日的热情。戴复古《大热》中的“田水沸如汤,背汗湿如发”写出了夏天的大汗淋漓[4]1313;柳宗元《夏夜苦热登西楼》中的“凭栏久彷徨,流汗不可挥”写出了夏夜的闷热难眠[5];白居易《观刈麦》中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写出了夏日的熏蒸考晒[6];陆游《苦热》中的“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写出了盛夏的酷暑难耐[7];李白《夏日山中》中的“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写出了避暑的不拘形迹[8];秦观《纳凉》中的“携扙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写出了消暑的清幽雅致[4]651;白朴《得胜乐·夏》中的“酷暑天,葵榴发,喷鼻香十里荷花。兰舟斜缆垂杨下,只宜辅枕簟向凉亭披襟散发”写出了荷塘消暑的惬意[9];高骈《山中夏日》中的“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写出了夏天的生机盎然[10];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中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写出了夏天的清爽怡人[4]1168;欧阳修《临江仙》中的“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写出了夏天雷雨天气的清幽美丽[11]。夏日的炎热、草木的繁茂、荷塘的清幽在古典文学中皆展现出来,使描写这一季节的作品增添了夏的热情与活力。

秋是自然界生命的转折点,西风吹走了夏的暑热,寒霜消磨尽了生命最后的活力,古人常于秋季兴甲兵以征讨不义之国、处死重罪犯人、开始田猎活动,于是秋天在丰收喜悦之外,弥漫了一种浓郁的肃杀之气。自宋玉《九辨》开创中国文学悲秋的传统以来,悲秋成为中国文学的母题,历代吟咏,经久不衰。刘彻《秋风辞》的秋风起舞与北雁南飞,曹丕《燕歌行》的秋风萧瑟与草木摇落,温庭筠《更漏子》的炉香蜡泪与梧桐夜雨,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的竹坞秋阴与满池枯荷,李璟《摊破浣溪沙》的菡萏香销与西风愁起,柳永《八声甘州》的潇潇暮雨与红衰翠减,范仲淹《苏幕遮》的秋波黄叶与羁旅愁思,马致远《秋思》的西风瘦马与断肠人的愁闷……这些作品写尽了秋季的萧瑟,写尽了游子游历在外的感伤,虽然刘禹锡《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一改文人悲秋的基调[12],赞美秋日的晴空万里,但也难以扭转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悲秋的情感基调。因为中国古典文学中的秋天,早已被人生的感伤与思乡的愁苦所层层皴染,呈现出凄苦哀伤的情感气象。

冬季是万物沉寂的季节,唯有凛冽北风、皑皑白雪、凌寒梅花等意象可以让人感受时间的流动与生命的活力与品格。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通过描写边塞奇丽壮观的雪景,抒发了全军战士不畏严寒,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与热情;柳宗元《江雪》所勾勒的寒江独钓图,表现了诗人内心的孤独、愁苦与压抑,以及对社会人生的冷静思考;郑夑《山中雪后》描绘了一幅山居雪景图,大雪皑皑、云淡日寒,梅花的枝条已被冰雪冻结,借此表达自己如冰雪寒梅般冰清玉洁与坚忍不拔的品质。此外,林逋《山园小梅》、王安石《梅花》、姜夔《暗香》、张炎《疏影》、陆游《卜算子·咏梅》、王冕《白梅》等咏梅之作,既写出了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凌寒开放与清幽绝俗的特点,又借梅花表达了他们不畏艰险、独抱高洁的品格。这些作品看似在咏雪、咏梅,其中的雪与梅实则是古代文人表达他们的凌云之志与高洁人格的象征之物,蕴含着理性的沉思与人生的智慧。这是一个冷寂的季节,万物归于宁静,孕育着生命中的下一段精彩,以待东风唤醒而厚积薄发。因此,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冬天充满了理性的智慧与坚韧的品格。

陆机《文赋》有云:“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13]古人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四时流转之中,自然界四时物象进入文学作品之后呈现出跌宕起伏的四时气象,这与《月令》以时治政的思想关系密切。因人们的生活与自然界有密切的联系,情感也因自然景物的变化而摇曳生姿。因此,这些寄托四时情感的自然物象在被反复咏叹的过程中,成为人们潜意识中的心理感应,一旦被唤醒便呈现出种种貌异质同的情感体验,同时构成中国抒情文学中的四时原型。加拿大批评家弗莱认为,喜剧是春天的神话,传奇、悲剧、反讽分别是夏天、秋天、冬天的文学样式和感情基调,它们构成了西方叙事文学的四时原型结构,而《月令》四时模式则构成了中国抒情文学的四时原型结构。

三、《月令》四时模式丰富了中国古典文学中自然意象的情感意蕴

自然物象是古人感知时间、安排日常生活的参照物,原本是客观存在的,经过后世文人的润色,无形中蕴含了某种特殊的意味,逐渐成为古人表情达意的兴起之物,具有丰富的情感内蕴。《月令》四时模式使中国古典文学中出现的客观自然物象成为人类主观情感的再现。试以“花”“雨”两个自然意象为例说明之。

“花”的存在本无悲喜,当开则开,当谢则谢,就像桥边红药年年开放,不悲不喜,但在古人的作品中却摇曳出千愁万绪。以桃花为例: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刘希夷《代悲白头翁》[14]28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题都城南庄》[14]749

野田春水碧于镜,人影渡傍鸥不惊。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汪藻《春日》[4]822

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王禹偁《春居杂兴》[4]16

刘希夷与崔护笔下的桃花尽显韶华易逝、容颜易老、伤春惜时的悲伤,将桃花凋零的自然现象与人生短暂、青春易逝的悲伤联系起来,使明妍的春天掺杂着一丝淡淡的伤感;汪藻笔下灼灼开放的桃花,却似含情脉脉的少女,洋溢着青春的浪漫活力,让人痴迷与陶醉;王禹偁笔下的桃花虽漂亮美丽,但在春风的摧残下不得不凋零,蕴含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愤恨与对人生艰辛的哀叹。尽管同是春日盛放的桃花,因创作主体心境与写作视角不同,却呈现出不同的情感意蕴。其实,即便同一作者笔下的桃花,亦蕴含不同的情感基调。如杜甫诗中的桃花,时而“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15]174,时而“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15]173。花还是那花,却因诗人处境与心境的差异具有不同的情感意蕴。

“雨”本是自然界的常见现象,无所谓悲愁与欢喜,却在文人笔下呈现出多重情感意蕴。如: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杜牧《江南春》[16]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17]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 温庭筠《更漏子》[18]

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帏。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周紫芝《鹧鸪天》[19]

【前腔】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惊。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相迸。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只悔仓皇负了卿,负了卿!我独在人间,委实的不愿生。

——洪升《长生殿·闻铃》[20]

杜牧《江南春》中的“烟雨”已不是自然界客观的雨,而是朝代更替、人事变迁的历史见证者,具有浓郁的历史感伤与繁华易逝的感叹基调。蒋捷《虞美人》中的“雨”则是串起人生不同阶段的线索,以此表达不同年龄段与境遇听雨的心情,雨依旧,听雨的心情却随人生经历的不同而千差万别。温庭筠《更漏子》与周紫芝《鹧鸪天》中的梧桐夜雨,通过清冷的秋雨将离别时的感伤与凄凉、离别后的孤独与寂寞立体直观地表现出来,为全词增添了缠绵悱恻与孤寂哀怨的色彩。洪升《长生殿·闻铃》中的淅淅小雨,点点滴滴落在唐玄宗心头,增添了国破的悔恨与愁闷,亦增添了佳人已逝、形单影只的孤独与凄凉,点滴雨声激发了唐玄宗的无限愁绪,抒发了他内心的万般懊悔与无奈。

王国维《人间词话》有云:“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21]自然物象是文人最熟悉的景物,加之这些物象体现了古人以时治国的理念,从而逐渐演变成人们精神世界的一部分。文学作品通过自然物象抒发情感的方式,不仅细腻传神地表达了作者的情感,而且丰富了自然万物的存在意义。自然万物哺育了人类,同时又是人类情感释放的兴起物和寄托物,是它们拓展了人类生命的空间,渲染了生命的色彩,使人类的精神世界更加丰富多彩。

四、结语

《月令》中的四时模式是先民安排日常生活的准则和精神领域的自然神信仰,这种形而下与形而上的体悟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四时基调。《月令》中的时间是一种结构,也是一种秩序,体现了先民时间意识的觉醒、认识与思想的深化,在他们那里时间逐渐从混沌的变成有序的,从神圣的变成世俗的,从物理的变成文化的,最终形成了中国哲学与文学的四时思维模式,这种“四时节律强烈地影响着华夏民族的精神世界,成为中国文化的思想律与结构律”[22]。《月令》的四时模式,使自然万物不仅是理性的客观存在,而且成为人类情感寄托的对象,丰富了自然万物的内涵,拓展了人类情感的表现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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