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济1910年美国行程初探

2019-03-22叶新庞玉凤

出版与印刷 2019年3期

叶新庞玉凤

关于张元济先生的1910年环球之旅，特别是在美国的行程，所见史料极少，因此张元济研究者对此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细化。笔者2017年7月曾出版了《环游谈荟》一书，在搜集史料的过程中，《张元济年谱长编》[1]（以下简称《年谱长编》）的一条记录引起笔者极大的兴趣，即：

12月3日（十一月初二），纽约《中西日报》刊出《张参议之行踪》一文。

笔者几经搜寻未果，直到2017年8月13日海盐县张元济图书馆的宋兵先生将这份剪报的电子版发送给笔者，因见之太晚，遗憾未能收入《环游谈荟》[2]一书中。

这张剪报在标题“张参议之行踪”之下有“庚十一月初二日中西日报”的手写字样，应为张元济先生当初手书。《年谱长编》则说明《中西日报》的出版地是美国纽约，沿袭了《张元济年谱》[3]的说法。实际上，如果稍微探究一下该剪报的内容，就能得知《中西日报》的出版地是旧金山。

《中西日报》的前身是1893年在美国纽约创刊的《华美新报》，1900年迁至旧金山后改名为《中西日报》，由牧师伍盘照主办。该报分设“论说”和“新闻”两大栏目，“新闻”栏目下又设“美国新闻”“其他各国新闻”“国内新闻”等。它是一份综合性的华文日报，面向北美华人和中国发行，1951年停刊。

因为当今网络数据库的发达，笔者起了寻找这张剪报的出处之念。起初，笔者听说该剪报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图书馆有缩微胶卷，查之不果，线索中断。又委托在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从事博士后研究的黄相辅博士代为搜索，答复有《中西日报》，但缺1910年、1911年两年的资料，线索再次中断。无奈之下，笔者又转而搜索北京的国家图书馆，没想到有了惊人的发现：国家图书馆藏有《中西日报》的缩微胶卷。而更令笔者惊喜的是，不仅能搜到上述提到的《张参议之行踪》一文，另外还搜到了《张元济不以耶教为无政府》（1910年11月28日）、《张元济查幼稚园》（1910年12月1日）、《张京卿明日到》（1910年12月8日）和《张戴观学》（1910年12月10日）四篇新闻，都放在“美国新闻”栏目中，涉及其在纽约、华盛顿、芝加哥、旧金山、萨克拉门托等地的行程。因此，笔者过录这五篇报道的内容，并由此推断张元济先生1910年在美国的行程，以改正《年谱长编》之讹误，补全其缺漏。

一、《张元济不以耶教为无政府》

二十六日纽约电云：北京学务前委员、上海商务书馆编译所长张元济，昨晚赴华人学生会演说，提议当以基督教为中国之宗教。

按张元济京卿，前以刑部主事上书请变官制，免拜跪，受德宗景皇帝之知，充总理衙门章京，兼办铁路、矿务事，及大学堂总办。自推翻新政、免官后，则专注全国教育。近虽为政府复官，屡欲起用，皆不应召。此行专考察各国地方上之小学教育及贫民教育。

该报道刊登于美国当地时间1910年11月28日（周一），对应的阴历日期标明为“宣统二年十月廿八日”，而不是中国当地时间“十月廿七日”。因此《年谱长编》标明的《张参议之行踪》刊登日期“12月3日”应该对应的是美国当地时间“12月2日”。笔者查看《中西日报》的报头，的确如此。

从这篇报道可以看出，就张元济的身份而言，一个是“北京学务前委员”，也就是清政府学部的前官员；另一个身份是“京卿”，京卿即京堂的别称，是清代对某些高级京官的称呼；还有一个身份是“上海商务书馆编译所长”，“商务书馆”即“商务印书馆”的简称。笔者查看了1910年12月的《中西日报》，几乎每天都有一版刊登商务印书馆书籍发售的大幅广告。该报特地强调了张元济先生是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这一身份。

该报道第一段中，“二十六日纽约电云”张元济“昨日”在纽约发表了演说。应该是指美国当地时间1910年11月25日张元济发表的演说，演说地点“华人学生会”当为“纽约中国留学生会馆”。

报道第二段简单回顾了张元济的个人经历，最后特别指出他此行专门考察“各国地方上之小学教育及贫民教育”。

二、《张元济查幼稚园》

昨月三十日华盛顿电云：华人张元济现到本京，昨到幼稚园观察，意为之满。彼谓将来中国亦必如法设立云云。张乃刑部主事，现当上海商务书馆编辑员。此行乃专考察地方上之小学及贫民教育事。

该报道刊登于美国当地时间1910年12月1日（周四），即宣统二年十一月初一。可以看出，张元济11月29日前应该已经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从该报道中“昨月三十日华盛顿电云”和“昨到幼稚园观察”的两处“昨”字，可推知张元济访问华盛顿幼儿园的时间是美国当地时间11月29日，他还说要在中国设法创办类似的幼儿园。值得一提的是，本条新闻再次提到了他在商务印书馆的身份，不过这回称之为“编辑员”。

三、《张参议之行踪》

纽约访函云：前外务部参议兼学部丞参行走张君元济，昨由欧洲来本埠，调查各种文明政治，已经旬日，于一十六日往华盛顿考查。闻张君在欧洲，已调查六越月，最注意者为教育新法。于盲聋哑院、贫儿教育、初级专门实业、各种教法，尤为留心。与张公使为十年前在京讲学之友，张公使已电请到美京时住使署内云。

按张君元济，于戊戌变政之前，在京师与张公使及前纽约领事夏偕复、今吉抚陈昭常诸公立通艺学堂，购求中外艺学、算术、格致各科学。戊戌政变之后，以张君曾条陈新政革职。自立宪诏下，复郎中原官，兼学、外两部丞参行走。张君以外部人才缺乏，倡设储才馆，卒以诸大老政见不合辞职，退居上海，在商务书馆与诸名流改良教科书。去年托张公使送来侨学子弟书六大箱，即其人也。今环球游历，志在改良教务，拟十一月中旬由金山驾满洲船回国云。

满洲船之轮音：太平洋邮船公司之满洲船此次由香港来，计程礼拜朝早方可到本埠，因礼拜日朝十点镖，始由檀香山起锚。

该报道刊登于美国当地时间1910年12月2日（周五），即宣统二年十一月初二。其篇幅长于之前两篇报道，披露的信息也较多。虽然此时张元济人已经在华盛顿，但是消息来源还是纽约。其身份则不再是“北京学务前委员”，而是“前外务部参议兼学部丞参行走张君元济”，简称“张参议”。

该报道披露的信息如下：

（1）张元济此次环游的整个行程，包括欧洲、纽约、华盛顿等，考察“教育新法”，特别是“盲聋哑院、贫儿教育、初级专门实业、各种教法”，为的是“改良教务”，即图谋以美为鉴，改革国内的教育制度。

（2）张元济和张公使、夏偕复、陈昭常等官员的交情。张公使即张荫棠，曾任总理衙门员外郎、外务部右参议等职，1909年12月任清政府驻美国公使，1911年10月由施肇基接替。夏偕复曾任工部主事、留日学生总监督、驻美国纽约总领事、天津造币总厂总办等职， 1907年12月起任清政府驻纽约总领事，1909年10月为何永绍接替。陈昭常历任翰林院庶吉士、刑部主事、洋务局总办、长春知府、京张铁路总局总办、吉林巡抚等职，其时任吉林巡抚。该报道提及张元济与此三人当年一起创办了通艺学堂，购求中外艺学、算术、格致各门学科的书籍。而张荫棠公使在张元济到达华盛顿之际，安排其住在驻美国公使馆，乃是看在他俩为“十年前在京讲学之友”的分上。

（3）张元济此前在纽约、华盛顿的行程。从“昨由欧洲来本埠，调查各种文明政治，已经旬日，于一十六日往华盛顿考查”来看，这个“昨”不知何日，经过在纽约“旬日”也就是10天的考察，“于一十六日”从纽约前往华盛顿。经笔者对上海出版博物馆所藏剪报、国家图书馆的《中西日报》缩微胶卷的仔细辨认，“一”不在“于”和“十”的正中间，而是靠近下面的“十”（原文为繁体竖排），因此“一十六日”疑为“二十六日”，即1910年11月26日，应系原件不清楚所致。而11月26日往前推10天，也就是11月16日前后就是张元济到达纽约的日期，但具体是哪一天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除非能找到当初的船期证据。

（4）张元济乘船离开旧金山回国的日期。该报道中提到“拟十一月中旬由金山驾满洲船回国”。“十一月中旬”即公历“12月中旬”。“满洲船”是其乘坐的轮船名称，属于美国太平洋邮船公司。《中西日报》每天都登有越洋船期的消息。“满洲船”预计到达旧金山的日期是十一月初二(12月2日），起程日期是十一月十三日(12月13日）。此船的起程时间最符合本报道所说的“十一月中旬”。而此前的“差拿”号的起程日期是“十月廿六日”，此后的“地洋丸”是“十一月廿二日”，均不吻合。

最后一段提到“满洲船”到旧金山的日期是“礼拜朝早”，既然1910年12月2日是周五，“礼拜”就是周日，也就是12月4日，看来比预计的要晚到。“朝早”即粤语中的“早上9点到11点”。而该船从檀香山出发的日期是“礼拜日朝十点”，即11月27日早上10点。

四、《张京卿明日到》

菊生张京卿元济，专意教育，备川资游欧美，考察地方小学及贫民教育事，已迭志本报。

兹查本埠总领事馆黎总领事，昨接芝加高埠商民汤社信电云：张京卿元济初六即礼拜二下午七点钟，由芝加高搭怕思域公司快车起程，准礼拜五下午五点钟到云云。

查张京卿热心兴学，到处均受欢迎。黎领事暨领署通译、书记员暨中华会馆绅董，明日四点余钟即赴屋仑码头，为张京卿迓轮。

该报道刊登于美国当地时间1910年12月8日（周四），即宣统二年十一月初八。报道开头提到了前面三篇报道的大致内容。“黎总领事”，即黎荣耀，曾任驻美国旧金山、古巴、菲律宾等地总领事。1910年3月以后为驻旧金山总领事。他接到芝加哥一个名叫“汤社信”的华商的电报称：张元济从芝加哥起程到旧金山的日期是“初六即礼拜二下午七点钟”，即12月6日到。

张元济坐的是“怕思域公司快车”，即美国太平洋联合铁路公司（Union Pacific Railroad Company）的火车，到旧金山是“礼拜五下午五点钟”，即12月9日，因此从芝加哥到旧金山所花时间是4天差2小时。

黎荣耀总领事带领一干人“明日四点余钟即赴屋仑码头，为张京卿迓轮”。“明日”即“12月9日”。“屋仑码头”即奥克兰港，位于美国西岸旧金山地区的东湾，“屋仑”系旧时华侨按粤音对“奥克兰”的音译。看来，他要亲自为张元济归国订“满洲船”的船票，毕竟后者是他的上级张荫棠的老朋友。

五、《张戴观学》

本埠中华会馆绅商，以张京卿元济、戴委员沂均昨日到，故昨晚特请到叙。九点钟时，各会馆董事、领事馆人员均与焉。中华学堂及华商学堂学生，均穿号衣排班以迎。入座后稍憩，即登楼。观中华学堂学生，由余灵督操，步武齐整，大有尚武精神。张、戴均为赞赏。阅毕下楼，仍入中华会馆之厅事中。李总董宝湛略为宣布，遂请张元济京卿演说。略谓：鄙人由欧至美，今到贵处，实不敢受华侨欢迎。然得与通胞叙于海外，曷胜欣幸。大抵既生身于两大之间，必须养成高尚人格。高尚人格何以养成？非教育不可。家庭教育问题，尤为我国今日所宜讲求。其要点极大，且于学生亦有密切关系。至如一国之君主，乃国民之代表，为国民者亦当尽自己一份之义务。曾问于西人曰：生长于中国而学于外国者，将来毕业后回国否？该西人答曰：学成定要归国，为国家出力云云。是现时之学生，学成而归，效用于国，方不负所学。欲国家强盛，必有强盛国民之资格，所望方能偿。此责任全视于诸生矣！众鼓掌。

随又请戴委员演说，由李宝湛译意。略谓：我国人向存自大之见，不似西人之精益求精。昔者闭关自守，未谙泰西国之情形，今则相形见绌。自当为改良材料之预备，预备此改良之材料，不得不属望于学生。学生勉乎哉？众鼓掌。及后乃如仪而散。

按：张京卿历史，已详本报。至戴委员沂，号伯咏，湖北省江夏人。现当北京度支部造纸厂监造科科长。此来特考察美国制纸事宜，不日与邝文光君同赴美东，以邝君乃官费委学制纸币者。戴伯咏早有函约，故亦来迓轮。

张、戴两员既到，故黎领事昨晚特在公馆设筵请宴。中华会馆则订期是晚，宪政会则定期明晚，请张、戴两员宴。

张京卿是朝附车往沙加缅度埠，以彼间学堂之请也。拟下午三点钟时，仍附车返回本处。

该报道刊登于美国当地时间1910年12月10日（周六），即宣统二年十一月初十日。这是五篇报道中最长的一篇。笔者在这里只讨论与张元济有关的内容。

从时间来看，张元济到旧金山是美国当地时间1910年12月9日下午，当晚黎总领事在公馆设宴款待。晚上9点，张元济应邀到中华会馆观看中华学堂及华商学堂会操。随后，他发表演说。邀请他的是“李总董宝湛”，即李宝湛，旧金山冈州会馆主席、美洲华侨和平总会主席。

12月10日早上，张元济到加州首府沙加缅度（现称 “萨克拉门托”）参观当地学堂，下午回旧金山，晚上参加中华会馆的宴请。张元济在《环游谈荟》中提到其美国行程是“抵纽约，登岸。由是而华盛顿，而支克哥而萨克兰缅多，而旧金山”。此说不确，他应该是在旧金山期间到的萨克拉门托，而不是从芝加哥直接去的萨克拉门托。

12月11日晚上，旧金山的中华民主宪政会（即文中提到的“宪政会”）宴请张元济。

由于当时史料的缺乏，《张元济年谱》及后来的《年谱长编》的编者虽然尽了最大努力，但是对张元济1910年美国行程的记述存在模糊和不确之处。摘要如下：

11月中旬抵纽约。

11月25日应邀出席中国留学生特别大会，并讲演。

12月3日纽约《中西日报》刊出《张参议之行踪》一文。

约12月上旬离纽约，先后访问华盛顿、芝加哥、萨克拉门托、旧金山等地。

约12月下旬自旧金山登轮。

依笔者的上述分析，张元济先生在美国的行程可以总结如下：

11月16日（十月十六日），抵美国纽约港。

11月25日（十月廿五日）晚上，应邀在纽约中国留学生会馆发表演讲，倡议应当以基督教为中国的宗教。

11月26日（十月廿六日），从纽约前往华盛顿考察。

11月29日（十月廿九日），参观华盛顿的幼儿园，说要在中国创办类似的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