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马铃薯
2019-03-21黎衡
在安第斯山阴雨的村庄
无路的积雪,渊面海岸
印第安人到来世界尽头,从地下
挖出太阳,像一种平凡的肯定
抵御着重复的寒冷
八千年后,西班牙水手把它带到伊比利亚
两百年后,骑驴客带它翻过了大巴山
一九八八或一九八九年,我等待着冬天
等待着停电的一刻
堂屋將只剩下炭火的星星
外婆将用火钳,从星云的洞穴中
为我刨出一颗滚烫的马铃薯
一个星星映照下的,热气腾腾的小站
剥开它,像黑暗田野上的一次收割
醒来我已被长途列车载远
我曾在中途下车,发现马铃薯
成了人类的地图,带着泥巴,一颗颗
四处滚动,所有的儿童捧起它
我孤身一人走了很远,感觉自己
在土地的深埋中,睡去并等待
(选自本刊2018年第六期“首推诗人”栏目)
蒋立波品读:
不知为什么,读《孤独的马铃薯》一诗,竟然给了我一种读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梦幻感,这或许是“安第斯山”“印第安人”“西班牙水手”等意象带给我的某种暗示,标题的“孤独”更是让我马上联想到马尔克斯的魔幻名作《百年孤独》。大跨度的时空转换(从“安第斯山阴雨的村庄”到“骑驴客带它翻过了大巴山”,从“八千年后”“两百年后”到“一九八八或一九八九年”),意象的不断挪移和叠加(从“挖出的太阳”到“炭火的星星”,从“热气腾腾的小站”到“人类的地图”),让这种魔幻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结构上看,以“从地下挖出太阳”始,以“在土地的深埋中,睡去并等待”终,意涵着所有的行走和寻找最终都将回归到大地和泥土,回归到自我的发现与教育,即便是“人类的地图”,也是带着泥土的。在这里,“我”成为了一颗“孤独的马铃薯”,那“一颗颗四处滚动”的无数马铃薯中的一颗,但或许也只有这样一种彻底的奇数般的“孤独”,才能将”我”从无尽的漂泊和”重复的寒冷”中拯救出来。这首诗或许也可以看作一部带上个人印记的马铃薯简史,或者说是一部不断辨认自我的成长和教育史。
作为年轻一代诗人的代表,黎衡的诗向我们展示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微妙、精确、简洁,以及词语和意象自我繁殖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