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夜与日
2019-03-21吴荣民
文/吴荣民
恒河之滨的祭祀
从印度瓦拉纳西机场到定好的家庭酒店,一路上人车争道、牛羊信步,交通之混乱令人瞠目结舌。正三轮摩托车停靠在一个人满为患的地方,无法往前走。热气腾腾的人流中,人力车打着响铃都极难挪步。我只好下车步行,绕走老城区狭小的街巷。
瓦拉纳西是印度教圣地,教徒们一生的夙愿之一便是居住在瓦拉纳西。但此地,伊斯兰教也颇为兴旺,且诞生了第一批佛教徒。流经瓦拉纳西的恒河,其实有四个发源地。但从宗教意义上,一般都说它发源于喜马拉雅山南麓。在印度神话中,恒河洪流肆虐,两岸的人民苦不堪言。湿婆神将他长长的头发散入河中,从喜马拉雅山上奔泻下来的雪水顺着他的长发流过,速度缓慢了,性子也温顺了。从此,恒河两岸的百姓再也不受水患之灾。
晚上七点不到,恒河边已经亮起了灯。长而蜿蜒的码头,有年代感的塔楼。远远地,那一片灯火集中的地方传来乐声。走在岸边,能够闻到河水的异味,灯光下泛出浓稠的灰绿。成群的船只歇在河岸旁,船上人头攒动。
赶到时恒河祭祀已经开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空出一方长形的祭祀场地。五个婆罗门祭司一字排开,上身着深红色衣服,下身着白袍,白色的袍带一致自左肩至右斜绑在腰间。他们眉间点着丹朱,神情肃穆,动作娴熟,熏香与花瓣半空扬起,再撒出来,很有韵律。
空气中的烟也是袅袅娜娜的,分外撩人。祭祀的过程繁琐而又漫长。有缀满蜡烛的宝塔状的灯,还有眼镜蛇造型的“法器”。人们在一直不绝于耳的印度教音乐下,击鼓,摇铃,面河而歌,吹着海螺号,扬起牦牛尾、孔雀羽毛……对于没有宗教信仰的我而言,每一种仪式似乎都可以赋予特别的意义。
慢慢往回走,恒河上的船只慢慢散了,灰绿的河面上浮着残花和奄奄一息的河灯——热情的当地人招揽我们买河灯,说给家人祈福。
夜里听到动物响亮的叫声,猴子的尖叫、牛的哞哞声,狗吠更是少不了的。凌晨三四点,有一处爆发出巨大的喇叭声,像是老家有人去世才会有的喧天动静。隔着帘子,睡在床上,身上盖着毛毯,我竟有种乱世中的苟且之感。
河畔的神秘之地
清晨笼罩在大雾中。沿着恒河畔慢慢往北走,浓雾转淡,太阳像个模糊的光饼。很多当地人跳到恒河中沐浴。清晨的河水呈灰白色,扬起来的水花又是浓绿色。一些年轻的人仅着三角内裤,手脚修长,肌肉匀称。他们神态自若,丝毫不顾浑浊的河水,打上肥皂,扎个猛子探进水里,再钻出来时,摆动着脑袋抖掉水珠——也许还为了驱寒。
还有些年纪大的,女的打湿了沙丽,男的滚圆的肚皮上围上布兜,洗完就隔着湿漉漉的布换内裤。露天澡堂同时也是洗衣服的场所,沿岸的石阶是天然的搓衣板,洗完后就撑开挂在绳子上或者斜坡上。
锡克教的教徒眉间点丹朱,头裹橙色纱巾,身着浅黄色的袍子,赤着一双脚坐在石阶上。还有的盘腿端坐在石基上,面朝恒河,闭目冥想。河面平如镜,水鸟或飞或盘旋,大多落在河面上,波纹浅浅,也是安静的。人与鸟极近。这样的场面让我想起“鸥鹭忘机”的意境。此时浓雾被稀薄的日光驱散了一些,太阳遥遥地映照着了。
好奇心驱使着我走到了一处升腾灰烟之地,一个年纪很大的老者礼貌地用蹩脚的英语解说道:“我们在河边焚烧尸体。这是我们的文化,你可以在这里参观、学习,但不可以照相、录影。”
河边有三座房子,都是给一些垂死的人们免费居住的。有人照顾他们,直到去世。老者指了指路边堆得近一层楼高的木材,那是燃料。还有人在路边用斧头劈柴,遇到树木结疤处便分外使力,木屑飞撒,有人在称木头。恒河边的焚烧点一天要处理200多具尸体,一具需要焚烧三四个小时,日夜不息。
我们已经离焚烧的铁架很近了。有新抬上的死者,脸上涂着鲜艳的颜料,面色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有人过来撒上一些粉屑、香料、花瓣,配上酥油类的助燃剂。干草引火,有人持着火把绕着尸体一圈,慢慢点火。那一刻我有些震撼,仿佛在一瞬间体会了人间的生老病死,对生命既敬畏,又格外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