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言”悟“意”,走进言语主体的内心世界
2019-03-20俞华芳
俞华芳
摘 要:散文教学需要把握情感和审美的主旋律,言语是作者表现情感和审美世界的途径。贾平凹的《一棵小桃树》的教学,可以从作者在文中的陌生化用词、独特的叠词和语气词、矛盾反常的表达、多次反复的词语等独特的言语中去品味,从而体悟作家丰富的情感世界和审美世界。
关键词:散文教学;贾平凹;《一棵小桃树》;言语;情感;审美
情感和审美是散文的主旋律。在散文教学中,抓住“这个人”“这一篇”独有的文本特质,对于教师把握文本的情感和审美具有重要意义。那么,我们该如何引导学生,走进“这一个独特的作家”的“这一篇”的语言文字建构的独特世界,走进作者的情感世界和独特的美学世界中去呢?笔者以自己对于贾平凹散文《一棵小桃树》的解读和言语教学为例,来谈谈如何从散文的独特言语中走进作者的内心世界。
一、陌生化用詞中的情感世界和现实社会——“委屈”
托物言志类散文往往在对物的描写中包含着深沉的感慨和寄托。文中,作者对小桃树的来由、发芽、长大、开花以至横遭风雨的叙述和描写中都寄寓了自己的真情、感慨和期待。
“委屈”一词出现在文章第四节。一般而言,“委屈”是用来形容心理的,这里却用来描述小桃树生长的外在形态特点,“它长得很委屈”。这里的“委屈”用了陌生化的笔法,是反常规的用词。为什么作者在这里要使用陌生化的笔法来写小桃树生长的样子,而不用“可怜”之类的常规用词呢?
“委屈”意指受到不公平待遇而心里难过。刚刚长出来的小桃树,“弯了头,紧抱着身子”“瘦瘦的,黄黄的,似乎一碰,便立即会断了去”。这种生长姿态明示着小桃树先天不足,而这种不足恰恰不是小桃树自身所愿。谁不愿意天赋异秉?谁不愿意出人头地?可是小桃树却长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长在一个被各种花草抢了风头的冷漠里。这一切恰恰是小桃树内心的“委屈”所在,这样的生命状态让小桃树的成长经历了更多的艰辛。
而小桃树的“委屈”也恰恰寄寓了作者内心的委屈,对应了作家在乡村期间“自我”成长的童年、少年经历。[1] 贾平凹曾在《这是一个极丑的人》中说自己生来就是一个“极丑”的人,从小就很“孱弱”,性格“孤僻”,被班里高傲的干部子弟“鄙夷”,又受着农家孩子的排斥,在家庭败落后又经受了更多的世态炎凉。这一切,让成长中的自己和小桃树一样充满着更多的艰辛。这样的艰辛,也写在了贾平凹《我的台阶和台阶上的我》中。“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作者看到的一棵丑丑的可怜兮兮的小桃树,实际上看到了一个境遇可怜的丑丑的自己。然而,谁的心中没有自我成长的美梦呢?就像《这是一个极丑的人》中,孤独的“我”常常会坐在堂屋“高高的石条石阶上”,看着“远远的疙瘩寨子山顶的白云,就止不住怦怦心跳”;就像《我的台阶和台阶上的我》中“我”“将李太白的诗写在山墙上。‘天生我材必有用”。这种自我成长的需要和现实的状况恰恰是作者内心的“委屈”所在。[2]
可以说,这里的陌生化用词“委屈”是一语双关,强化了移情的作用。在这“委屈”中,我们可以看到内心的理想和现实社会的激烈冲突,理想常常是美好的,而现实却常常是残酷的、丑陋的。这种冲突在最激烈的时候,则生长出了一种叫作“委屈”的内心情绪。
在教学中,为引导学生品味这一陌生化笔法的妙处,笔者设计了如下问题:
(1)“委屈”一般用来形容心理,这里形容生长的样子是否合适?可以换成“可怜”吗?(换词涵泳语言)
(2)如果小桃树会说话,你觉得它会说什么,请你把小桃树内心的委屈说出来。(想象补白)
(3)“委屈”的仅仅是一棵小桃树吗?借助于导学资料上的《这是一个极丑的人》,你还发现了什么?(借助助读资料,知人论世)
这样层层推进,“由言溯意”,用三种不同形式的品“言”的方式,引导学生一步一步走进作者的情感世界和现实世界。
二、独特的叠词运用和语气词中的情感律动——“痩痩的”“黄黄的”“苍白白”“苦涩涩”;“呢”“吗”“啊”
贾平凹常常用平和朴素的语言在散文中准确生动地表达情绪感悟。普通而生活化的语言经过作者组合后,常常能让人读出情感的律动。《一棵小桃树》没有华丽的辞藻,但出现了大量的叠词和语气词的运用,投射着情感主体的内心情绪。
(一)独特的叠词运用——“痩痩的”“黄黄的”“苍白白”“苦涩涩”
叠词的运用从《诗经》以来就是文学作品中的一道美妙风景,精妙的叠词运用使情感表现更加丰富,使文章更富有艺术魅力。
描写小桃树的生长状态时,作者用了两种类型的叠词来加以描写,AAB式和ABB式。“痩痩的”“黄黄的”描摹了小桃树先天不足的情态和色彩,通过形和色的形容词叠加,鲜明而立体的形象仿佛就在眼前,让人对先天不足的小桃树心生怜爱。“苍白白”“苦涩涩”通过后面一字的叠加,加深了“苍白”和“苦涩”的程度,更见小桃树身世之凄凉。但AAB和ABB的节奏,却有一种儿童化语言节奏的意趣,三拍子的圆舞曲节奏再加上儿童语言的表达形式使语言有音乐的美感,轻灵跳跃,和谐悦耳,减弱了原本凄苦的程度,读来少了苦涩之味,多了怜爱之情,更能表现作者对小桃树的爱怜之情。这种爱怜实际上是对自我的爱怜,是因为自己和小桃树一样卑微、丑陋和不幸。而文中像这种蕴含爱怜之情的叠词运用处处可见,这就和文章开篇就出现的“爱怜”一词形成了情感表达的整体感和流动性,作者对小桃树可谓是惺惺相惜。
教学时,笔者这样设问:
(1)“痩痩的”“黄黄的”“苍白白”“苦涩涩”是否可以改成“又瘦又黄”“苍白、苦涩”?
(2)生活中你听到过AAB和ABB式的表达吗?哪些人说话时用得最多?
(3)请试着用叠词来描绘小桃树的“猥琐”。
第(1)问采用了“换词删词品言法”,旨在引导学生进行移情训练,激活生活,体味此处叠词运用的节奏和意趣。针对第(2)问,学生马上联想起妈妈对小孩说的“排排坐”“吃饭饭”“吃果果”之类的充满着爱意的童趣的表达,从而体味到作者内心的怜爱。在学生产生共鸣、领悟了这样表达的妙处之后,再让学生从课文中去寻找这样的叠词,并以此来看作者整体情感的一致性,就可以让学生用这种“言语方式”去表达情感。
(二)语气词的运用——“呢”“吗”“啊”
综观全文,“呢”“吗”“啊”总计出现了二十多处。这些语气助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贾平凹内心深处的不安、担忧、困惑等情绪,体现了贾平凹独特的个性心理,也是其情感化散文语言风格的言语要素。
我们可以重点品味此文最后一节中的这些言语要素来走进贾平凹的内心世界。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我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啊,我的小桃树啊!我该怎么感激你,你到底还有一朵花呢,明日一早,你会开吗?你开的是灼灼的吗?香香的吗?我亲爱的,你那花是会开得美的,而且会孕出一个桃儿来的;我还叫你是我的梦的精灵,对吗?
此段有四个“吗”构成的四个问句,两个“啊”构成的一个感叹句,一个带“呢”的陈述句。三个语气词在这多变的句式里诉说着作者独特的情感。
四个“吗”字包含着作者对小桃树的满满期望,希望它明天一早会开花,并会开出明媚灿烂、芬芳四溢的桃花,更是对自己梦想开花的期望,也隐藏着些微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担忧。几个“吗”所构成的问句启迪人们思考,使散文带着更多留白的空间和想象,虽然作者在内心坚信梦想一定会开花,但是生活中的很多时候却不一定是必然,就像明日一早,也许又是一场风雨。问句的表达使语言更富有一种弹性和韵律美,情感起伏迭宕,有曲折之美。
两个“啊”,是作者对桃花坚守的讶异和赞美,“呢”字里是一种自信和骄傲,是对桃树开花的祝愿,也是一种坚信,坚信桃树会开花,梦想能实现,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向往,语气轻快俏皮,读来十分亲切。
教学时,笔者用删减语气词和变换句式的方法,通过朗读比较来引导学生深入体味这些语气词里面的情感律动。
三、矛盾反常表达中的审美世界和深刻哲理——“天鹅”
《一棵小桃树》的倒数第二节描写了小桃树与暴风雨抗争的场景,是作者情感的突转之处。这是作者灰暗情感世界中出现的一道光明,是作者从信念的摇摆到坚定的过程。教师在引导学生品味作者情感时,往往会抓住两个“千百次”来体会小桃树的坚强,抓住对小桃树的花苞的描写——“嫩黄的”“嫩红的”和“风浪里航道上的指示灯”,来感悟其中蕴含的哲理。这样教学未尝不可,但是对于此文审美世界的理解和哲理的领悟却不够深刻。笔者认为,可以从一个更好的言语密码切入,由此勾连全段、全文,进入到作者独特的审美世界中,体味贾平凹散文中深刻的哲思。这个言语密码就是——“天鹅”。
从全文小桃树生长的过程来看,它一开始就“长得委屈”,后来“长得很慢”“极猥琐”“长得弱小”,终于开了花,却像是“患了重病的少女”,“孤孤地开在墙角”,“在风雨里哆嗦”。这是一棵孱弱的、卑微的、贫乏的、孤独的小桃树,这是一个丑的生灵。然而第十三小节却突然出现了美的意象“天鹅”——风雨中的小桃树“像一只天鹅,羽毛渐渐剥脱,变得赤裸的了,黑枯的了”,这是否太过突兀呢?按照前面一节写来,小桃树在雨中“花瓣儿纷纷零落去”,这么“命薄”,把花瓣“片片付给风了,雨了”,应该是更丑了才对,怎么到后一节會比喻成一只高贵的“天鹅”,这不是前后矛盾、太过反常了吗?应该改为“像一只丑小鸭,羽毛渐渐剥脱,变得赤裸的了,黑枯的了”才更合理,为什么作者不让“丑”一脉相承呢?
这就需要细究此段文字,并勾连上文来分析其合理性了。
我们可以发现,在“天鹅”出现之前,有一个小桃树在风雨中抗争的场景描写:“我的小桃树千百次地俯下身去,又千百次地挣扎起来。”这是一个动态场景,有着激烈的冲突,是一场有气势的抗争。风雨“千百次”地让小桃树“俯下身”,小桃树却“千百次”地“挣扎起来”,“一俯一起”的对立冲突,两个“千百次”之间的气势对立,让孱弱卑微的小桃树一下子凸显了一种“阳刚之美”。美学中把这种动态的、充满冲突与气势的阳刚之美称为“壮美”,而壮美在美学著作中被称为“崇高”。[3] 这种壮美不是突然而至的,当我们观照全文后就会发现,作者在表现小桃树这个丑的生灵的时候,字里行间已经处处用言语把孱弱的小桃树的阳刚之美蕴含其中,那就是四个“竟”:
(1)它竟从土里长出来了!
(2)它竟然还在长着。
(3)一夜之间,它竟全开了呢。
(4)高高的一枝儿上,竟还保留着一个欲绽的花苞。
这一个个的“竟”是小桃树在恶劣环境中的旺盛生命力,是自强不息的精神宣言,正是这样强大的生命力和精神力量积淀,正是作者在前文中的层层铺垫,才让小桃树在激烈的冲突中彰显出一种崇高的壮美。在小桃树遭遇不幸却顽强面对的经历中,作者也看到了自己面对人生风雨顽强不屈的精神,所以,与其说作者被小桃树感动,还不如说作者是被自己感动了。
里普斯认为:“审美的欣赏并非对于一个对象的欣赏,而是对于一个自我的欣赏。它是一种位于人自己身上的直接的价值感觉。”这时,在作者笔下出现让他震撼让他感动的“天鹅”也就是情之所至、言之成理了。这时的小桃树在“我”眼里就是高贵的“天鹅”,虽然羽毛剥脱,赤裸黑枯,却在风雨中保持着从容而高贵的气度,虽花苞只剩一朵,却依旧有光在闪烁,傲视着风雨,在梦幻中明媚着希望。一个看似和前文形成反差充满激烈矛盾冲突的反常的意象,实则是一种情理上的必然。
当这样前后比较阅读整体观照之后,我们就可以尝试去发现作者的一个审美的世界。现代丑学开创人罗森克兰兹说:“吸收丑是为了美而不是为了丑。”贾平凹在小桃树这个丑的生灵中发现了独特的美的价值。作者在这里昭示着这样一个哲理:现实较之于理想来说,常常是残酷的,是丑陋的;然而,即使再卑微再丑陋的生命也可以焕发光彩,再残酷的现实也摧残不了明媚的希望和梦想。
在教学过程中,笔者引领学生从矛盾和反常处入手,引发思辨,勾连全文:
从全文来看,作者描写小桃树的时候都是“丑”的,“长得委屈,极猥琐,像患了重病的少女”,第13小节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美的意象“天鹅”,我觉得不太合适,应该以丑相承,更表现怜爱之情,且和后面的描写也能相符,你觉得呢?请从文中找到依据来证明你的观点。
四、在多次反复中感悟言语主体的精神密码——“梦”
贾平凹相信万物之中都隐藏着一个自己,当物我间找到了最恰当的沟通之处,“我”的情思、哲理便能渗透其中,最后物我相融。此文中,小桃树就是隐藏着自己的精灵,故作者在文中八次亲切呼唤——“我的小桃树”,最后转化成了对挚爱的深情呼唤——“我亲爱的”,声声呼唤,发自肺腑。实现这样的物我交融是因为作者在“我”和“小桃树”之间找到了一个最恰当的沟通之处,这就是文中反复出现的一个言语密码——“梦”。“梦”一共出现了六次:
(1)含着桃核儿做一个梦,谁梦见桃花开了,就会幸福一生呢?(第三节)
(2)想这甜甜的梦是做不成了,又不甘心不做。(第三节)
(3)想让它在那蓄着我的梦。(第三节)
(4)我的梦儿是绿色的,将来开了花,我会幸福呢。(第六节)
(5)这花儿莫不就是我当年要做的梦的精灵儿吗?(第十一节)
(6)我还叫你是我的梦的精灵儿。(第十四节)
从第三节可知,小桃树之生命是因梦而起,奶奶说,这是“仙桃”,“含着桃核儿做一个梦,谁梦见桃花开了,就会幸福一生呢”。从中国传统文化来看,“桃”被中国文人寄予了丰富的审美意蕴和情感体验,其中之一,是认为桃树是“仙树”,桃果是“仙桃”,桃花是仙境世界的物象。[4] 这正是奶奶所表达的意思。故最初之時,“我”“含着桃核”“想做一个甜甜的梦”是对幸福生活的期盼。当没有做成“甜甜的梦”时,就有了后面“将桃核埋在院子角落的土里”的“种梦”的行动。“种梦”的行为实际是作者不甘平庸,想要突破成长困境的一种方式。这种对理想世界的憧憬和向往一直延续在作者的生命中,第六节中写到“我的梦儿是绿色的,将来开了花,我会幸福呢”,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孩子闭上眼睛,嘴角上扬成幸福的弧线,眼前是一个绿意葱茏、明媚芬芳的童话式的梦幻世界。而当梦想在现实中终于开出孱弱的花儿,却又遭受着风雨摧残之时,作者又不禁为之神伤,为之叹息了,故作者是“颤抖”着怀疑着对自己发问“这花儿莫不就是我当年要做的梦的精灵儿吗”。最后,小桃树经受住了风雨的考验,作者被深深震撼,那久远的对理想生活追求的信念也在心头绽放,这时,从作者道出的那句“我还叫你是我的梦的精灵儿”中,我们仿佛看到了一颗在严冬中被冻僵了的心灵开始绽放,一个在迂回中挣扎的灵魂正在突围。
梦的起起落落实际上就是作者人生经历中的挣扎迂回。贾平凹在《我的台阶和台阶上的我》中就写到了自己想要征服城市的雄心和抱负:“西安有什么了不起呢?诗这玩意儿挺好弄嘛!当年想当作家、诗人的梦,又死灰复燃了。”“我要在创作中寻找我自己的路,想出的口号是:打出潼关去!”虽然从乡村到城市带给他的陌生、迷茫与压抑让他自卑,虽然他的作家梦刚刚要开出花的时候就不断地被风雨打击,一次一次投稿,一次次退稿,在追梦的过程中作者怀疑过自己,否定过自己,但是最后终于突破了自己,这种精神突围的力量就源于内心不断生长的“梦”。作者将这样的奋斗历程编写在小桃树的经历中,用“桃”的意象为自己建立起了一个梦想的世界和精神乐园。
在教学中,笔者利用了学生在自主学习中的问题来引领学生关注这个言语密码,走进作者的精神世界。先呈现学生问题:文中的小桃树长得并不好看,为什么还说是“我梦的精灵”?为何作者多次提到“我的梦”,仅仅是指小桃树开花的梦吗?再引导学生梳理有“梦”的语句,借用导学案中的助读资料贾平凹的《我的台阶和台阶上的我》来感悟作者的精神世界和人生追求。
参考文献:
[1]丁世民.丑的生灵 梦的精灵 暖了心灵——《一棵小桃树》文本解读[J].语文教学通讯(B),2017(5):59.
[2]张琼.从《一棵小桃树》看贾平凹的个性与散文创作[J].中学语文教学,2016(11):54.
[3]陈伯海.琳琅满目的美世界——论审美诸形态[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36-53.
[4]马悦.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桃”意象的审美意蕴探析[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7(1):118-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