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
——《阿富汗战争的悲剧》评鉴
2019-03-20王晓捷苏崇阳
□王晓捷 苏崇阳
《阿富汗战争的悲剧》(Трагедия и доблесть Афгана),作者A.利亚霍夫斯基(Александр Антонович Ляховский,1946~2009)是战略演习与武装冲突方面的研究专家,在苏军作战总局工作过8年,他以战争亲历者的身份撰写此书。
《阿富汗战争的悲剧》一书共10章,主要包括历史回顾、军事政治过程、现实的经验与教训等。书中包括大量档案、卷宗、“绝密文件”战斗文件和政治建议的原文,具有相当的可信度,对认识当代军事文化的转变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阿富汗战争的诱因:内政与外交
(一)阿富汗区域对于苏联全球化战略的重要意义。早在沙俄时代,沙皇彼得大帝谋划的三条南下路线中,中东成为了苏联南下经略印度洋的一条必经之路。然而20世纪70年代中东发生了一系列不利于苏联的战略谋划的事件:以色列埃及合约、伊朗伊斯兰革命、伊拉克的政变、土耳其的左派政府下台,剧变使苏联从中东进入印度洋的跳板越来越少,阿富汗成为了苏联染指印度洋战略最后的要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当时正处于冷战下美苏全球战略利益争霸的局面。苏联认为美国正陷入经济危机和越南战争泥潭之际,无暇顾及海外利益,这正是苏联持续扩大自己世界影响力的好时机。苏联将目光瞄准了中东地区,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一直用心经营阿富汗,当阿富汗的亲苏政权面临倒台危险之际,苏联不得不亲自上阵。
(二)阿富汗亲苏政权风雨飘摇。阿富汗人民民主党执政后,局势日趋紧张。塔拉基不顾阿富汗是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国家,强制推行社会主义经济政治改革,无条件臣服苏联,导致阿富汗各阶层严重不满。
执政党内斗争白热化,塔拉基昔日的心腹阿明突然发动政变,杀死塔拉基,独揽大权,清除党内军内异己。动乱之下反政府武装揭竿而起,控制了阿富汗80%的领土,人民政权摇摇欲坠。阿明在对外关系上表面竭力讨好苏联,背地里却谋求与美国、巴基斯坦等国改善关系。此时的苏联便有了取缔阿明、维护人民民主党政权的念头。
(三)苏联最高领导人的一言堂。苏联中央政治局对出兵一直持消极态度,最高领导勃列日涅夫认为,冷战美苏争霸背景之下需要采取一种进攻型的大国主义外交策略,当听到可能失去阿富汗这个“兄弟”时,他便决断下令武装干涉,与他意见不一致的人,都被清除出中央政治局。作者认为“个人因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并非无足轻重,正是总书记本人的妄自尊大给予苏联领导人决定性影响。妄自尊大使他失去治国的英明,改变不宜出兵阿富汗介入其国内冲突的信念”[1]。
二、出兵阿富汗的准备和过程
(一)两套方案。1979年12月初勃列日涅夫最终敲定了两套方案:利用克格勃废黜阿明,把权力移交给拟定的卡尔迈勒;如果不成功,则派遣一定数量部队前往阿富汗完成这一任务。
(二)战争过程。
1.1979年12月:对阿明政府的“斩首”行动。1979年12月27日,苏联克格勃别动队和陆军特遣队发动了代号为“进攻333”的暗杀阿明的“斩首”行动,击毙了阿明及其家人。新钦定的卡尔迈勒在苏联部队护送下从苏联回来就职。
2.1979年12月~1980年2月:第40集团军被迫参战。阿富汗人不认同新上任的苏联的傀儡领导人,局势脱离控制。苏联第40集团军被迫参战。
3.1980年3月~1985年4月:苏军对反动武装的进攻。阿富汗人民支持自己的反对武装,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向圣战者提供资金和武器,苏军对圣战者控制地区的攻击收效不大。
4.1985年4月~1987年1月:战略相持阶段。苏联同圣战者的战斗进入了相持阶段。苏联国际威望大幅下降,继任者戈尔巴乔夫试图从阿富汗的沼泽中抽身。1986年5月,对卡尔迈勒执政失望透顶的苏联重新挑选了在政界和军界更有威信的纳吉布拉接替出任人民民主党总书记。
5.1987年1月~1989年2月:苏联部队撤离阿富汗。1988年,由联合国牵头,苏联、美国、阿富汗喀布尔政权和巴基斯坦四国外长在日内瓦签署了政治解决阿富汗问题协议,苏联同意将在9个月内分阶段撤离驻阿富汗军队。
十年战火,苏联在这场战争中遭受了巨大损失。截止到1989年,苏联先后有150多万官兵在阿富汗作战,耗资450亿卢布。“苏军、边防军、内卫部队阵亡总计14,453人……[2]”对阿富汗人民的伤害更是触目惊心,“阿富汗1,500万人口中,有近半数逃离家园,有130多万人在战争中丧生,500万人变成难民,另有13万人被监禁。”[3]时至今日阿富汗各政党、宗教和民族之间的战争仍在继续。
三、苏联对阿富汗战争的失策:战争与文化
(一)苏联对阿富汗的宗教影响力重视不够。阿富汗是一个穆斯林国家。苏联大力扶持的阿富汗人民民主党领袖们没有对宗教信仰给予足够的尊重和重视,对宗教界活动进行监控,通过立法来削弱教会和神职人员的权利,同伊斯兰教对抗,实则变成了同信徒们对立。战争演变成了一场伊斯兰教信徒对外来入侵者的抗争。战争期间,反对派祭出“伊斯兰圣战”大旗成了“圣战组织”,这种戴着“圣战”圣冠对异教徒和外族侵略者的做法使反抗势力深得民心。苏联的介入反而推进了阿富汗伊斯兰主义和民族主义的高度融合。苏联的撤退被圣战者宣称为伊斯兰世界的胜利,他们将捍卫阿富汗领土完整和捍卫伊斯兰教合二为一,为20世纪90年代后更为激进的原教旨主义派塔利班诞生提供了温床。
(二)苏联对阿富汗的部族权威认识不足。阿富汗是山地国家,相对封闭的小环境形成了部族体系。400多个部族氏族是阿富汗社会的基层组织,由各部族首领管辖,虽然他们隶属于中央政府管辖,但享有高度自治权。老百姓对于部族的权威是认同和服从的,“法官在城市里行使司法权,但是阿富汗人很少求助于法律。可汗(部落首长)有权处死那些不遵守部族规矩的人”。部族体系导致阿富汗人缺乏国家认同感。民主党领导者塔基拉、阿明和卡尔迈勒不去争取他们的支持,反而试图削弱部族管理,加强中央集权化,这导致政府与人民之间的隔阂拉大,部族倒向反对派力量。
(三)苏联对阿富汗民族矛盾处理不当。苏联对待多民族问题盲目自信。沙俄时代通过南征北战征服的民族多达120余个之多,历代沙皇均对被征服的民族实行压迫与奴役,强制各民族俄罗斯化。苏联时代尽管有在缓和民族危机上做出过努力,但始终没有让各民族形成凝聚力。
苏联从20世纪50年代达乌德政权开始就深度介入阿富汗事务之中,几十年里却对民族问题视而不见,加剧了它的恶化。“阿富汗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全国总人口有2,900多万,其中普什图族占40%,塔吉克族占25%,哈扎拉族占19%。除此之外,国内还有土库曼、俾路支、乌孜别克等20多个少数民族。”[4]普什图族作为主体民族,把握着整个军事政治经济的命脉。一直以来各朝各代都是在争取到普什图族支持下才能持续,各少数民族地区强制将普什图语作为优先语言推广使用,普什图族人担任着各种要职。苏联和阿富汗人民民主党政权虽然强调民族平等,但主要是笼络主体民族人心,未能争取到少数民族的支持。
在阿富汗战争爆发之后,普什图族大量沦为难民逃往国外,各民族人口比例变化使得普什图族在阿富汗国内的地位和统治力明显下降,各民族反对势力开始抬头;苏联撤军以后,普什图族和非普什图族爆发了长达10年的内战。
四、战争对当代军事文化的影响
А.利亚霍夫斯基将苏联对阿富汗战争的命名为悲剧是完全恰当和令人警醒的。作者本人将这场战争定性为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行动,将战争失败原因归结为领导者的一意孤行与错误决策、对于阿富汗地区宗教、民族、传统的轻视、美国为首西方国家对阿富汗人民武装的支援等。但作者着力强调苏联将士在阿富汗的“悲剧”式境遇,把他们描绘成了战争的炮灰和牺牲品,忽略了正是苏联的介入才使阿富汗战火纷飞、民族分裂、满目疮痍,让阿富汗老百姓处于万劫不复、水深火热之中,如果这是一个悲剧,那么它不仅是苏联人民的,更是阿富汗人民的噩梦和血泪史。在笔者看来,该书尚缺一种人文和人道主义关怀。
三十年过去了,俄罗斯在经受了阿富汗和车臣战争的惨痛教训之后,面对克里米亚争端开始以采取公投表决的非军事手段解决克里米亚归属问题。阿富汗战争使大国意识到解决问题的方式可以不兵戎相见,通过无节制的军备竞争、经济牌、外交牌等让对手大伤元气,可以更好地达到自己的目的。与此同时,阿富汗战争证实了插手别国宗教民族历史纷繁复杂的纷争需极端谨慎,不要贸然介入争端,否则很可能既没有解决问题,也难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