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湮不灭的青州古城
2019-03-19曹新庭
曹新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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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峙神州的泰山,就像古老青州的守护神,守着它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若西汉的水声传来,你定会听到古青州的回响。西汉元封五年,汉武大帝设立青州刺史部,于是青州跻身全国十三刺史部,治所设在广县城。广县城当是最古老的青州城,位于今日青州城西一华里处,中间却隔着两千多次四季轮回。在这两千多次四季轮回中,古青州于海岱之间称雄千余载,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一度成为南燕国国都。彼时的青州风流倜傥,甚至已拔得风雅头筹,成为文人雅士鉴别美酒的标杆。南朝宋·刘义庆所著《世说新语·术解》载,“恒公有主簿善别酒,有酒则令先尝,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
岁月深处那些醇美的“青州从事”,想来肯定曾陶醉了整个华夏。史载唐宋之时,青州古城聚了无数风雅贤士,创造出绚烂缤纷的青州文化。李邕、柳公权、范仲淹、欧阳修、富弼、范成大、寇准等名臣先后知青州,给这座古蕴深厚的城市拓上醒目的人文印记,被时间濡养成永不凋落的古城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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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满尘世沧桑的十里古街,在阳光里显得格外安详,就连被岁月霜雪漂白的日子也活色生香。古街是青州古城的血脉,汩汩流淌着世俗的繁华与落寞,不知沉淀了几千年人文雅蕴。
逝去的时光,曾经在交错勾连的古街上点染,笔墨浓淡之间,就是数千载光阴。古街在光阴里伸枝展蔓,渐渐繁花满枝,花香荡漾,飘零的花瓣已轻舞了千年。棋盘街,昭德街,东门街,北关街,参将府街,偶园街,卫街……一条条古街肌理清晰,从各个角度抵达青州古城的内在,它们好像一直在旧时光里沉溺,拽着记忆的发丝缅怀过往,是古青州刺入现代的刺青。
古街上流淌的光阴亦显得滞涩,仿佛粘连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已磨损了大半,剩下的有些单薄。没有人去追问这些青石板的来历,它们一年年任流水冲刷,再不复最初的形貌,所有的棱角都已磨平,毫无脾性地任人践踏。它们驮来了古城的每一个日子,又眼看着那些日子一个个走远,而古城亦在这日子的水流里渐渐老去。
掠过古街的风,是落寞的,那是赏尽了繁花之后的落寞。曾经的十里古街,是青州直通临沂、江苏等地的唯一官道,往来的车马与客商络绎不绝,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会馆遍布,各种商品汇集于此。古街称得上人杰地灵,这里曾出过两位状元,分别是王曾和赵秉忠。王曾留下了宰相府,赵秉忠留下了“状元坊”与“软绿园”。清代中期,晋人在东关穆巷以东占地三十亩筑起“山西会馆”,高墙大院,院内古柏参天,奇花异草散点。中院前面五间戏楼连排,后面正殿供奉着关羽坐像。当年青州的那些“角”与票友聚在会馆,把闲适日子打磨出风雅的光泽,不知妖饶了几多庸常的岁月。
让人痛惜的是,软绿园、山西会馆与众多商号都在时光里四散飘零,顺便带走了青州古城的繁华。好在十里古街仍在,青砖小瓦的老店铺与方格窗古旧民居相互搀扶着,哄着古街的时光慢慢朝前走。
随便踏进一条古街,都会撞到一段历史的腰,从它发出的轻微呻吟里,牵出一些陈年旧事。幽长深邃的胡同,光影斑驳的老屋,苔齿层叠的青砖黛瓦……而那些招摇于旧时光里的店铺招牌,转了个时空依然活着:字画铺、皮货铺、衣帽铺、糕点铺、煎饼铺、火烧铺、煎包铺、香油铺……一座座店铺好像从岁月深处穿越而来,吆喝着旧日的吆喝,聚拢来已经有些泛潮的回忆。
一九三六年夏,梁思成携林徽音来青州古城。古城韵味独特的街巷,给两位建筑学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离开之后,林徽音写下了“第一次青州之行,兴致盎然,忘乎所以,颇多遗憾”。这遗憾虽有些矫情,却那么真实可爱,给青州古城的十里古街又平添了一缕人文魅力。
坐落在昭德街的真教寺保存完好,据寺内碑文记载,真教寺为大元大德六年元相伯颜后裔所立,在元代即被封为官寺。真教寺融阿拉伯建筑艺术与中国建筑艺术于一炉,粗看似中国古式建筑,细观又处处透露出阿拉伯风格。寺内存有明朝朱元璋题写的“百字赞”碑,真实地标记出这座寺院的时间深度。时光的流水一直在无声地冲洗真教寺,使得它在沧桑里融入了更多青州元素,成为民族相互融合中尊重信仰的凭证。
与旧时光一起流连在十里古街,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古街小巷,正绵绵不绝地延续着古老青州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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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街,任旧时光牵着手臂,缓缓走到小巷尽头那一刻,你会生出一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感慨。不错,小巷尽头,青州古文化的弦并没有断裂,一座古桥又把那悠悠古韵衔起来。
古桥是座高大英挺的石桥,雕栏玉砌,气势恢弘,凌空横跨于南阳河上,唤作万年桥。万年桥在古人眼里简直就是奇迹,青州民间曾流传着两个与这座石桥相关的故事:一说有个顽童在桥上玩耍,失足落下,等到坠入桥底时,已成白发老翁;一说有鸟儿在桥栏边筑巢,结果风来巢覆,但巢落到桥下半空时,巢中幼鸟已然孵出,未到桥底便学会了飞翔。这看似太过夸张的故事,却暗含着古青州人对万年桥的虔诚膜拜。
古时青州“中貫阳水,限为二城”,于是“跨水植柱为桥”,用万年桥把二城贯穿起来。北门街拽住万年桥,万年桥又扯起了偶园街,在这牵牵扯扯中,古街的韵味愈显深长。历史深处的古道,曾毫不犹豫地沿北门街驰来,跨过万年桥,随即便踏上了偶园街。昔日由古道繁衍开的富庶,填满了十里古街的所有空缺,彼时的万年桥簇拥在市井喧嚣里,唯有桥头石狮兀自沉静。
时光的流水,在反复冲刷万年桥,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时光应该比谁都清楚。
万年桥的前世,是一座永远活在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里的木制虹桥。据说那座虹桥初成之时,恰如霓虹卧波,飞架于南阳河上,引得四方文人雅士齐来观摩:整座虹桥用大木巧妙穿插连接,中间不用任何桥柱,仿佛就是飞来的桥体,却稳稳地凌空横跨两岸,真如长虹落地,疑为神迹。北宋名家曾巩之弟曾肇为虹桥撰写修桥记,并由大书法家米芾书丹刻石立碑。
令人叹为观止的虹桥设计者竟是一名囚徒,历史吝于为他花费笔墨,但那座永远活在《清明上河图》里的虹桥,却为他竖起了一座丰碑—他开启了中国构木虹桥之先河。
然而,飞跨在阳河上那座精美绝伦的木制虹桥,终敌不过时间的水流。明弘治七年,洪水冲毁了已然老去的虹桥,青州人重又筑起一座七孔石桥,“石崖天设”,“铁柱钉连”,改称“万年桥”,大约是希图千秋万代不毁。但事与愿违,清康熙二十五年,肆虐的水流再一次毁了石桥,直到十年之后才重新修好。
时光随万年桥下的水波流淌,古青州的历史亦在桥上流淌。
今日的万年桥,就像岁月写下的一篇表记,用整个桥体来详述曾经的风云际遇。石桥眼里的古街,已非昔日容颜,但那份气韵仍在,以它熟知的青砖黛瓦来核计得失。失了的,却在记忆里复活;坚守的,已把所有沧桑都炼成了诗。
站在万年桥上,凝望它眼里的南阳河,在那碧波里拣拾两岸古旧檐角与杨柳的情话,心底弥散开的依然是青州古城的往昔。曾经的南阳河水势颇盛,向东汇入弥河,再跟随弥河的水流向北经寿光入海,顺便把古青州的念想一并送入辽阔海面去驰骋—只是那一切都消逝于流水。今日的南阳河成了条人工河,除了残落的鹅卵石在追寻旧梦,恋旧的水波也还日日拥着古街的倒影喃喃诉说。
古韵不凋。若明月当空,万年桥依然会捧起两城偃月的美景。
轻抚万年桥桥栏,遥望范公亭,在心底问一声,那位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先哲,魂魄还留在青州么?
时光的水流一直在激荡。沧桑湮不灭的青州古城,已盘踞在你的梦里,成了你梦里都无法舍弃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