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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社交网络对国家政治安全的革命性影响

2019-03-19李卫东贾瑞雪徐晓林

中州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命运共同体保障机制

李卫东 贾瑞雪 徐晓林

摘 要:随着社交网络技术在政治领域的强势入侵,国际社交网络对国家政治安全带来革命性影响。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政治参与能够通过线上线下联动机制、衍生机制和涌现机制对国家政权安全产生威胁;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恐怖主义扩散能够通过回音室机制、群体极化机制和非对称优势机制对社会安全与稳定产生威胁;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意识形态传播能够通过分化机制、削弱机制和渗透机制对国家政治制度安全产生威胁。国际社交网络中的跨境数据流动能够模糊政治安全的治理边界,削弱主权国家作为治理主体的权威性、合法性和独立性。因此,应利用国际社交网络掌握政治安全发展态势,构建多元主体协同治理结构,构建基于网络空间主权的命运共同体。

关键词:国际社交网络;国家政治安全;威胁机制;保障机制;命运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G206.3;D66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9)01-0165-08

当今世界正处在国际政治转型期、经济复苏乏力期、意识形态斗争期和恐怖主义猖獗期,反权威、反主流、反现存秩序成为一种流行思潮,热点问题交替升温,非传统安全威胁持续蔓延,因此,对安全的研究范围逐渐从军事扩展到政治、经济、社会、环境等领域,安全的指涉对象也由国家延伸到社会组织、团体和个人等非国家行为主体。①与此同时,以社交网络为代表的全球互联网技术发展势头强劲。截至2018年1月,全球社交网络用户较2017年增长13%,活跃用户达31.96亿;但是,全球互联网的使用分布却极不平衡,西欧的社交网络渗透率为90%,北美为88%,东亚为57%,而中非只有12%。②社交网络正占据人们越来越多的时间和精力,也越来越频繁地参与到各国的政治生活中,在给各国民主政治建设、国内政治生态及国际政治格局变动带来新机遇的同时,也为国家政治安全带来革命性影响。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届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强调指出:“正确把握当前国家安全形势,全面贯彻落实总体国家安全观,努力开创新时代国家安全工作新局面。”来自国际社交网络的威胁正在挑战国家政治安全,这不仅关系着国家治乱、民族兴衰、政党存续,更关系着每一个民众的切身利益和福祉。因此,本文试图从威胁机制和治理困境两个层次来分析国际社交网络对国家政治安全的革命性影响,并在此基础上尝试构建国际社交网络中国家政治安全保障机制的路径。

一、国家政治安全和国际社交网络的概念辨析

安全是主权国家最基本的需求,是实现其他国家利益的基础和前提。而国家政治安全是国家安全最根本的象征,“所有的安全事务都属于政治范畴”③,国家安全本质上就是国家政治安全。国家政治安全是“一国在国际政治领域中防止外部的政治干预、政治压力以及各种危险因素,保障国家的主权;在国内保持政治制度的稳定性和有效性,保持权力机构对政治过程的控制”④。國家政治安全是一个历史范畴,随社会环境和政治发展进程的改变和推进不断发生变化。当前,社交网络技术正在改变政治生态,并给国家政治安全带来革命性影响。

社交网络的概念源于六度分隔理论,是随着网络与新媒体技术发展而产生的以关系传播为基础的社会化网络平台。从媒介技术及功能来看,社交网络旨在帮助人们建立连接,提供“用户生产内容”(UGC)、信息聚合、信息分享等内容管理服务和人际交往服务,由日志、相册、小游戏、好友、“基于位置的服务”(LBS)、个性推荐等功能和技术组成,已成为当下最主要、最方便的交友模式和信息获取模式。而国际社交网络则指为全球用户提供社交网络服务并在世界范围内广受欢迎的社会化网络平台,其中美国的“脸书”(Facebook)拥有全球最多的月活跃用户,管理着最大规模的用户信息和运行数据。一方面,“社交”作为基本元素与其他应用融合发展为私密社交网络、陌生人社交网络、匿名社交网络以及社交新闻、社交图片、社交视频、社交游戏等各种“社交网络+”应用;另一方面,社交网络展现出其连接器的平台化功能,正逐渐成为其他各类应用争相建立开放关系的中心。⑤此外,社交网络将人们用来维系大规模弱连接的时间和成本最小化,以算法和推荐机制不断强化人与人之间、内容与内容之间、人与内容之间的聚类效应,发挥着“强连接引发行为,弱连接传递信息”⑥的作用,使“身份日益多元化、地位日益民主化、权力日益分散化”⑦,在激化矛盾点、点燃引爆点方面能产生无组织的组织力量,对国家政治安全的影响不容小觑。

本文将结合国际社交网络的技术背景和政治意涵,以主权国家为主体,参考“国家政治体系说”⑧,从影响国家政治安全的要素角度,包括国家主权、国家政权、政治意识形态、政治制度、执政党地位、政治秩序、社会安全与稳定等,来把握国际社交网络对国家政治安全的革命性影响。

二、国际社交网络对国家政治安全的威胁

国际社交网络具有权力资源属性和影响塑造功能:一方面,社交网络技术作为国际政治权力分配的物质基础能够对他国构成客观威胁;另一方面,其扩散性和渗透性能建构、重塑人们的政治心理和政治认同,从而具有被“安全化”的现实意义。本文将从以下三方面展开具体分析。

1.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政治参与对国家政权安全的威胁

国家政治安全需要稳定的国内政治环境和强大的国家政权做后盾。政权是政治的核心问题,是国家的最主要象征。如果国家的政权发生动荡或颠覆,政府和每一个国民的生存和发展都将面临严重的威胁。国际社交网络作为新型的信息传播工具和政治参与途径,具有强大的社会动员力量,潜藏着影响政治生态和政治发展进程甚至颠覆政权的威胁。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政治参与对国家政权安全的威胁机制主要表现为线上线下联动机制、衍生机制和涌现机制。

(1)线上线下联动机制。来自网络空间的因素与来自现实世界的因素能够互相耦合、互相激化,从而产生线上线下联动效应并带来巨大的并发性危险。国际社交网络与国家政权安全存在着技术性关联、信息性关联和工具性关联,由国际社交网络赋权的政治参与是影响国家政权安全的主要方式和途径。国际社交网络能够以其传播力、组织力和影响力进行政治动员,为集体行动提供技术与信息资源,在网络异议与街头抗议之间发挥桥梁与协调作用。正如被称作“推特(Twitter)革命”或“脸书(Facebook)革命”的“阿拉伯之春”,起因于突尼斯一名商贩因抗议暴力执法而自焚身亡。集体行动的导火索往往来源于现实世界,这些行为和情绪能够驱动并触发“线下激化—线上动员和参与—线下抗议”的线上线下联动机制,并以正反馈的形式凝聚成难以遏制的集体性抗争力量。

(2)衍生机制。衍生是一件事情演变产生出另一件事情,从而相互交织带来更大影响的信息异化现象。从衍生过程来看,关于国家和政府的负面舆论在鱼龙混杂的国际社交网络中会不断牵扯出更多次生负面舆论进而引发连锁反应,影响民众对国家和政府形象的认知,甚至转化为对执政党及国家领导人的不信任。从衍生主体来看,掌握信息技术优势的互联网跨国公司及其主权国家力量的干预能使衍生机制发生得更加剧烈。如在“阿拉伯之春”中,美国国务院曾向相关互联网公司注资超过2000万美元帮助该地区网民突破其本国政府的网络封锁。⑨从衍生结果来看,人们更喜欢接收能强化其已有信念的信息,而社交网络的圈子特质和协同过滤机制有助于实现激活和强化效果,并促成关于政府形象负面认知的“自我实现预言”。而且,群体的行为常常表现为极端化、情绪化和低智商化⑩,无序、非理性的政治参与以及对政权不信任的情绪会像“群体性心因性疾病”一样相互传染、不断扩散。

(3)涌现机制。涌现是整体中新特性的显露,本质在于以小生大、由简入繁、整体大于各部分之和、将极不可能转化为可能现实 B11 。国际社交网络中集体行动迅速、大规模的爆发就根源于复杂网络的涌现特性。涌现机制的动因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首批激进分子发挥的“信息效应”,其激进行为本身能够作为后入者的决策依据。其二,“直接受益效应” B12 。随着后入者的不断加入和政府承受的压力不断增大,“法不责众”的心态使集体行动中每一个参与者感知到的风险大大降低。其三,“沉默的螺旋效应”。作为强势意见的激进思想将在国际社交网络中大肆传播、汇聚,进而抑制弱势意见的表达。涌现机制的条件取决于每个潜在参与者的行动阈值,国际社交网络能够以其开放性和扩散性打破“多元无知”的局面并促使“共同知识”的形成,从而降低民众政治参与的阈值。涌现机制的过程表现为由信息驱动的“社会级联效应”。小规模群体的流行是思想传播的孵化器,社交网络以社群为单位进行裂变传播,在一个社群达到“临界点”之后,缓慢、渐进、稳定、线性的过程能迅速突变为几何级数的增长过程,继而扩大到大众层次、社会层次甚至国际层次,最终产生“爆发”的结果。

2.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恐怖主义扩散对社会安全与稳定的威胁

恐怖主义是世界政治安全形势不稳定的根源之一。动荡与混乱是恐怖主义发展的土壤,也是恐怖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恐怖主义组织虽然不具备与现代国家行为体正面抗衡的实力,但恐怖主义与网络的结合及其在网络上的延伸能够给恐怖主义传播带来契机,便捷其通过恐怖袭击扩散恐怖氛围,以民众的集体恐惧倒逼政府进而影响政治决策、实现自身政治诉求。在恐怖活动长期泛滥与持续反恐成效不佳的鲜明对比下,政府的执政能力也将受到民众质疑,甚至引发信任危机和政治动荡。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恐怖主义扩散对社会安全与稳定的威胁机制主要表现为回音室机制、群体极化机制和非对称优势机制。

(1)回音室机制。恐怖主义组织充分运用各类国际社交网络平台实施泛在传播,其无时不有、无处不在的全面渗透以及国际社交网络的个性化推荐和定制功能,能够对既有的恐怖主义倾向和极端化选择进行强化,从而形成恐怖主义回音室,使身处这一“信息茧房”的追随者听到的只是他们彼此放大的回声。恐怖主义回音室的建立途径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运用透明社交网络。如“伊斯兰国”(IS)曾运营了成百上千个“推特”(Twitter)和“脸书”(Facebook)账号,通过多种语言传递信息,尤其擅长采用各种“病毒营销”手段,表现出极强的传播力和辐射力。其二,运用私密社交网络。恐怖主义组织及时跟进各类新型社交网络,如通过阅后即焚“Snapchat”、个人问答“ask.fm”以及即时通信“Kik”等诱骗不明真相者加入“伊斯兰国”(IS) B13 。其三,运用暗网。恐怖主义组织转入互联网更深层面,进行非法金融交易、资金转移、内部联系、恐怖宣传等行动。 B14 总之,回音室机制使恐怖主义组织拥有主动设置议程的能力,使国际社交网络成为恐怖主义猖獗蔓延、极端思想扩散演化的利器,严重威胁社会的安全与稳定。

(2)群体极化机制。群体极化指团体成员起初有某些偏向,经过团体内的商议朝既有偏向继续移动,最终形成极端观点。 B15 具体而言,本身具有某种偏向的极端分子通过国际社交网络与“志同道合”的人或组织建立连接,随后以团体的自我隔离和封闭不断强化自身认同感,最终导致其实施恐怖主义活动。其中,“独狼”式恐怖袭击是群体极化机制最直接的后果。尤其是生活在西方本土的激进分子越来越多地成为恐怖主义的主力军,他们仅仅通过数小时的网络学习就能完成“恐怖主义化”的过程,从而就地取材实施“独狼”式恐怖袭击。“独狼”式恐怖主义者一般会经历“自我封闭—身份认同—挫折外化”的激进化过程。首先,社会孤立是激进化的必要条件,恐怖主义回音室能为潜在恐怖主义分子提供自我封闭的“信息茧房”。其次,国际社交网络越来越成为群体极化的关键渠道,对现存制度或秩序不满的潜在“独狼”通过社交网络平台寻找“虚拟狼群”,逐渐产生归属感并形成新的身份认同。最后,人的行为是对其“头脑中的景象”而不是真实环境做出的反应 B16 。潜在恐怖主义分子所沉浸的群體极化环境会诱使其对现实社会做出错误的认知和极端的反应,他们会把自身的不满意感、不公正感、被剥夺感等负面情绪和体验归因于他人和社会,从而诉诸恐怖主义手段。总之,恐怖主义对国际社交网络无孔不入的渗透使群体极化的发生更加迅捷与广泛,也使得对社会安全与稳定的威胁更加隐秘和常态化。

(3)非对称优势机制。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使小群体的力量不断增强,网络化组织的优势日益凸显,其中,国际社交网络能够赋予小而分散的恐怖主义组织以一种非对称优势,使其以较低的成本、较高的效率进行恐怖主义活动。从组织传播的视角来看,传播行为建构了组织结构,恐怖主义组织在循环往复的“传播—行动—传播”闭环中不断强化自身的影响力和震慑力 B17 。此外,“伊斯兰国”(IS)的快速崛起反映了权力的网络思维和去中心化的关系逻辑在当代世界政治实践中的兴起,其通过“重建哈里发国家”编织了一张恐怖主义社会网络 B18 ,无需与组织建立等级关系的“独狼”与高度结构化的组织共同构成了“核心相对沉静,分支和外围活跃”的组织架构 B19 。总之,这种以社会网络关系为单位、以Web2.0技术为依托的网状发展模式将凭借其非对称优势,对以实体和边界为根基的传统国际秩序构成威胁和挑战。

3.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意识形态传播对国家政治制度安全的威胁

意识形态是一个国家及其制度和基本价值的法理和逻辑基础,是国家政治安全的内部支柱,表现为一种“软实力”。意识形态具有政治合法化功能,如果不能行使意识形态主导权,就难以长期掌握政治权力,因而意识形态领域成为国内外敌对势力推行制度输出与“和平演变”的突破口。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意识形态传播对国家政治制度安全的威胁机制主要表现为分化机制、削弱机制和渗透机制。

(1)分化机制。国际社交网络中充斥了多元利益主体和多样文化,而利益多元化和文化多样性在一定程度上会表现为意识形态的多元化和日益分化。其中,外来政治文化和价值观的强势传播能加深本国意识形态的分化,减弱主流意识形态对本国民众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及行为方式的整合作用。比如,对发展中国家传媒体制与言论自由的指责和讨伐,始终是西方发达国家实现其分化意图的政治武器,在互联网时代更是被有意地“政治化”和“擴大化”。针对发展中国家的互联网监管制度,美国提出并鼓吹互联网自由的政治理念,倡导不受国家主权约束的信息自由,并将互联网自由与保护人权联系起来。然而,美国宣扬的网络开放和互联网自由是侵犯发展中国家网络安全和政治安全的最大威胁,其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维持本国在全球网络空间的自由和霸权,同时限制和约束他国在网络空间的话语权,从而实现对他国意识形态的分化。

(2)削弱机制。意识形态可分为执政党意识形态和国民意识形态,国际社交网络不仅能威胁执政党意识形态,削弱其合法性基础,也能消解文明、文化、价值观和道德观等国民意识形态,导致消费主义、极端民族主义、恐怖主义等非官方准意识形态的崛起 B20 。削弱机制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一国的政治制度模式、文化理念及价值观在他国大肆传播和鼓吹。其二,削弱一国政治制度的法理性统治根据和合法性论证。意识形态既具有通过论证现实的合理性来维护现实的保守功能,又具有通过解释现实的不合理性来改变现实的改革功能。 B21 在我国,坚持社会主义制度是中国政治安全的基本要求,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中国政治安全的核心内容,而西方国家不断用其三权分立、议会民主、多党制、普选制等西方式宪政来否定我国政治制度的合法性,其本质是否定世界政治多极性和文化多样性,试图以单一性消解多样性,谋求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统一全球。其三,使民众对本国政府产生政治认同差异、政治信任偏差、政治情感疏离和政治评价分歧 B22 。

(3)渗透机制。由政府和传统主流媒体主导并建构意识形态的时代正逐渐褪去,国际社交网络成为绕过一国政府直接对其民众进行意识形态渗透的关键媒介,能取得“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意识形态体现在学术和理论层面、媒体和公众舆论层面、政治外交层面以及文化消费层面 B23 ,从任何层面而言,国际社交网络都是包装、传播意识形态得心应手的媒介渠道。渗透机制表现为多方面、多层次、较为隐蔽的战略行动,如入驻目标国的主流社交网络、培植网络意见领袖代理人、加强对目标国负面符号和标签的建构、对目标国政策进行负面解读、支持敌对势力开展对目标国的舆论攻击、炒作热点话题煽动目标国分裂和独立等,在潜移默化中瓦解民心、削弱目标国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权。而且,普通民众很难辨别国际社交网络中这些话语背后的政治目的,不加论证地盲目推崇极有可能导致激进化的错误思潮并对本国政治制度安全带来严重威胁。

三、国际社交网络中国家政治安全的治理困境

国际社交网络中的政治参与、恐怖主义扩散以及意识形态传播对一国的政权安全、社会安全与稳定以及政治制度安全有着潜在的威胁,进而使国家政治安全面临着治理边界模糊不清,国家作为治理主体的独立性、合法性和权威性被削弱的困境,具体表现为跨境数据流动和网络空间主权的治理难题。

1.国际社交网络中的跨境数据流动能模糊国家政治安全的治理边界

互联网将整个世界联结成网,国际社交网络构建出一个信息与影像的流动空间。一方面,跨境数据流动能打破以往的空间和时间限制,使主权国家的地理、文化界限变得模糊;另一方面,各国在数据收集、存储、挖掘、分析、检索等方面能力差异较大,跨境数据流动能导致信息分布不均衡和信息垄断加剧,信息技术发达的国家对信息技术相对落后的国家表现出绝对优势。以美国为例,作为信息强国,其对全球互联网关键信息基础设施具有控制权,对大多数互联网硬件和软件技术也都具备自主知识产权,这些信息技术资源能决定其在国际权力结构中的地位。美国一边强势推行全球信息的自由流动,一边却在《联邦政府云计算战略》中要求企业的通信基础设施位于美国境内,通信数据、交易数据、用户信息等仅存储在美国境内。 B24 而其他国家政府机构及大型企业却多使用美国企业提供的云计算服务,并将关键数据甚至机密数据存储在海外匿名服务器上。此外,国际社交网络遍布全球的业务和服务决定了其数据中心的全球性,数据托管地、数据主体所在地和数据使用地三者不一致时导致的管辖边界交叉和重叠,将使国家政治安全治理面临更加复杂的局面。

“凡有损国家主权、独立、安全的及侵害个人权利的或须经权利主体同意而未经其同意的数据均不得传出……凡影响一个国家主权、安全、独立、文化道德价值观的数据及可能给个人带来明显不良后果的数据不得传入。” B25 但是,在技术层面实现对跨境数据流动的有效监管和治理却很难,很多情况下主权国家既缺乏控制的权利,又缺乏控制的能力。首先,鉴于网络空间的流动性和无边界性,难以判断数据是否已经跨越国境。其次,由于数据的即时性、海量化和去中心化,难以监控所有有害信息的流动情况和自身信息的泄露状况,对所有跨境数据流动两端的主体和内容进行审查并取证是十分困难的。再次,当数据流入另一国家,本国并不具备域外监管权,不同国家对跨境数据流动规制的立场和立法也存在分歧。最后,互联网上还流动着大量的暗网数据,暗网接口的隐蔽性和地址变动性极高,大大提高了追踪成本。

虽然跨境数据流动能模糊治理边界,并从根本上提高国家政治安全的治理难度。但是,为防止国家机密信息泄露和有害信息侵入,保护本国公民的隐私权,各国都加强了对跨境数据流动的治理。欧盟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于2018年5月25日生效。2017年4月,我国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发布了《个人信息和重要数据出境安全评估办法(征求意见稿)》,规定网络运营者在我国境内运营中收集和产生的个人信息和重要数据应当在境内存储,保证网络信息依法有序自由流动,防止信息泄露、毁损、篡改、滥用等风险。 B26 在网络活动全球化的背景下,国家政治安全治理面临着“国内治理国际化,国际治理国内化”的挑战,以跨境数据流动为代表的数据治理将影响国家政治安全的长远方略,治理之路任重道远。

2.国际社交网络能削弱主权国家作为治理主体的权威性、合法性和独立性

国家主权安全是政治安全的第一要素,是国家政权生存、发展的前提和保障.以领土界线和国家主权为基础的现代國家体系始于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1945年,《联合国宪章》正式规定现代国家首先要遵循“主权平等原则”,即强调主权国家作为对内和对外治理主体的权威性、合法性和独立性。物理空间中国家主权的行使具有物质性、边界性、排他性、权威性、历史性和不可分割性,而网络空间中国家主权则表现出虚拟性、无界性、依附性、合作性等新特征。 B27 国际社交网络能凭借其速度、广度、强度突破国家疆域的有形界限,越过主权的边界直接作用于个人,实现传播范围和受众的无限化。与此同时,发生在国际社交网络中的信息战以及互联网治理模式的提出,将模糊以领土为基础的国家主权治理边界,削弱主权国家作为治理主体的权威性、合法性和独立性,并引发“网络空间主权”的论争。

其一,网络空间的军备竞赛无处不在,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信息战将削弱主权国家作为政治安全治理主体的权威性地位。比如“通俄门”牵涉出俄罗斯以政治广告和网络水军渗透“脸书”(Facebook)等社交网络平台并干预美国大选的事件,表明国际社交网络已成为国家之间进行信息战的新型工具与武器。

其二,当前的技术和国际法较难对发生在无形空间中的网络战实施有效的治理,仍存在许多无法解决的归因、溯源和取证难题,将削弱主权国家作为政治安全治理主体的合法性地位。

其三,民众对政府以安全之名实施的任何监控和管制的不满和排斥,以及西方对“多利益攸关方”治理模式的推行,将削弱主权国家作为政治安全治理主体的独立性地位。一方面,政府和媒体等传统意义上的行政权力和信息权力正逐渐让位于互联网巨头的资本权力以及民众普遍拥有的网络传播权力;另一方面,全球治理理论所倡导的治理模式往往建立在主权国家和政府无足轻重的前提之上,美国等西方国家偏好的“网络自身主权论”和“多利益攸关方”等抵制“网络空间主权”的声音不绝于耳。 B28

尽管主权国家作为治理主体的权威性、合法性和独立性面临重重挑战,在具体实践中,世界各国都毫不例外地对内通过政治权威建立和完善网络监管体系,对外制定网络安全战略和发展网络空间攻防技术,从而确立本国在网络空间的主体地位。 B29 以我国为例,《国家安全法》首次以法律形式明确了“网络空间主权”,《网络安全法》第一条开宗明义地申明“维护网络空间主权”的立法主旨。针对全球互联网治理体系,我国将“尊重网络主权”列为四项原则的核心。毋庸置疑,“网络空间主权”已成为我国处理网络事务的根本指针和制度基石。由于构成互联网的硬件和软件是位于一国领土之内的,基于领土的主权对互联网进行规制仍旧具有可行性和合法性,即主权国家要想对网络空间进行治理首先要将特定的网络置于自己的主权管辖之内。 B30 以“网络空间主权”为基础、以主权国家为治理主体的治理模式成为当下重要的议题。

四、国际社交网络中国家政治安全的保障机制构建

面对国际社交网络给国家政治安全带来的威胁与治理困境,同时也不能忽略其对国家政治安全的战略价值。国际社交网络时代,应从以下三个层面保障国家政治安全:在技术层面,利用国际社交网络掌握国家政治安全态势;在主体层面,构建互联网公司为代表的多元主体协同治理结构;在国际层面,构建基于网络空间主权的命运共同体。

1.利用国际社交网络掌握国家政治安全态势

第一,针对国际社交网络建立面向国家政治安全的舆情监测系统和国家政治安全风险评估体系,实时跟踪、预测国际舆论发展态势,及时识别、预警国家政治安全风险因素。国际社交网络中不仅潜藏着世界各国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等方面的情报信息,也聚集了大量关涉国家形象的舆情信息,对国家政治安全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因此,对国际社交网络中国家政治安全态势的认知和把握有助于国家和政府在面对突发事件时第一时间采取措施,澄清谣言,展开舆论反击,消除负面影响。此外,以“数据驱动安全”的理念对来自国际社交网络乃至整个互联网的数据情报进行深度挖掘、关联分析和机器学习,掌握“看见和发现未知威胁”的能力 B31 ,从而针对国家政治安全威胁进行更有效的战略反制。

第二,塑造有利于我国的国际舆论环境,打造为我所用的国际社交网络平台,保障跨境数据流动安全。首先,国际舆论场是每一个国家的必争之地。从我国的价值取向对国际社会中普遍的、同一的、被西方话语垄断的“人权”“普世价值”等国际规范进行自主的话语体系建构和本地化实践 B32 ,创新意识形态理论,扩大话语权,利用国际社交网络传播国家战略,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释好中国特色,重塑国外民众对我国的“刻板印象”,增强国家的吸引力、影响力和感召力。其次,信息技术优势将转化为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和意识形态等方面的优势。针对国际社交网络主要由美国垄断、我国的治理权和话语权受到极大限制的事实,建议加强“阵地意识”,延伸舆论根据地,通过入股、收购、兼并或自主研发等方式打造“由我管理、为我所用”的国际社交网络平台,吸引世界各国民众、政府机构、媒体、企业、社会组织等入驻,从而获得主动权和主导权。最后,人类行为背后隐藏着规律性的“爆发”模式和可预测性 B33 。在国际社交网络记录了人们大部分电子踪迹的时代,为履行主权国家对本国民众隐私安全、企业资产安全以及国家数据安全的责任和义务,建议对我国民众的个人数据、公共数据和重要商业数据等进行本地化存储。

2.構建多元主体协同的国家政治安全治理结构

虽然国际社交网络给国家政治安全带来了威胁,但是,作为有巨大影响力的非国家行为体,其自身也是保障国家政治安全的关键主体之一。除了技术层面的直接保障,还要构建以互联网公司为代表的多元主体协同治理结构。

国际社交网络时代,政府对信息的控制力被不断削弱,不仅体现在防范国家安全敏感信息外泄的能力上,还体现在对负面和有害信息流动控制的能力上。因此,政府可以将其他社会力量纳入治理结构中。如与国际社交网络公司建立代理化或委托式的政企协作关系,委托其进行网络监管、内容审查、阻止违法信息传播、获取用户信息等 B34 。充分动员多元社会力量参与治理,既能保证多元利益的沟通与协调,又能发挥协同效应,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以维基“密电门”事件为例,这次风波中,为维基解密提供免费域名注册管理服务的“EveryDNS”、为其提供托管主机服务的亚马逊、为其提供经济服务的“PayPal”等,均自行行使治理权而中断了对维基网站的服务,才最终化解了更多国家机密泄露的危机。 B35 此外,在国际社交网络舆论场的话语争锋中,任何国家都要相信并依靠本国民众的力量,着力提高广大网民的网络素养、识辨能力和审美情趣,锻造其对有害信息的免疫力和批判力。总之,互联网公司、互联网基础设施运营公司、电信运营商、行业组织、社会组织、民众等多元主体协同治理结构将成为政府主导下保障国家政治安全的坚实基础。

3.构建基于网络空间主权的命运共同体

国际社交网络时代,国家政治安全问题越来越呈现出内传、外溢和扩散的特性。国际社交网络的开放性、连接性和全球性决定了国家政治安全的保障绝不仅仅是一国一民的责任和义务。每个国家的政治安全都与世界和平发展息息相关,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独善其身。2015年12月1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二届世界互联网大会上提出“共同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2017年2月10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被写入联合国决议,凸显了国际社会对这一理念的普遍认同,这是中国对世界和平与发展事业做出的积极贡献。

然而,在网络空间规则还未确立、共识尚未达成、互联网技术和资源带来的数字鸿沟不断扩大的情况下,基于网络空间主权的命运共同体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2016年9月,美国正式放弃了对“ICANN”(互联网名称与数字地址分配机构)的单边控制权,将其移交给全球“多利益攸关方”。但是,“多利益攸关方”是美国倡导的反对由主权国家主导或政府间组织接管、强调私营机构主体地位的治理模式。鉴于有影响力的互联网跨国公司几乎为美国所垄断,“多利益攸关方”的实质仍是阻碍并限制处于弱势方的发展中国家实质性地拥有参与权和决策权。因此发端于2014年的“ICANN”治理架构变革,本质上仍是一个“私有化”而非“国际化”的方案。 B36 正因如此,基于网络空间主权的、发挥各国政府和联合国主导作用的多边治理模式得到国际社会越来越多的认同。鉴于国际社交网络的全球性和政治安全的国家性,在国际社交网络中保障国家政治安全应遵循全球治理理论的国家中心主义范式,强调主权国家的主导地位以及国家之间的合作,超越狭隘的单一国家中心主义立场,摒弃霸权思维,在尊重网络空间主权的基础上,利益共享,责任共担,与整个国际社会联手打击网络恐怖主义、跨国网络犯罪、网络黑客、网络战等。国际社交网络不仅仅是政治博弈、资本角逐和权力斗争的场域,更是全人类歆享信息自由的福祉,承载着巨大的公众利益。构建基于网络空间主权的命运共同体是保障国家政治安全的应有之义。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没有网络安全就没有国家安全。”国际社交网络的战略优势表现在其多重身份上——业务遍布全球的互联网科技巨头,将全球网民和信息串联起来的连接器,拥有较大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影响力的聚合平台。国际社交网络与国家政治安全的关系本质上是自由与秩序、发展与安全、权利与责任、个体利益与共同体利益的辩证关系。国际社交网络中国家政治安全的保障既是多元主体、多元利益诉求和价值取向之间的互动与博弈,又是各国决策者突破规制性思维、形成新型治理机制的世界性难题。作为一种技术,国际社交网络是治理的工具和资源;作为一个领域,国际社交网络也是治理的对象。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在转型攻坚期全面深化改革、维护政权稳定,深刻领会国际社交网络对国家政治安全的革命性影响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注释

①刘胜湘:《国家安全:理论、体制与战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80—81页。

②Digital in 2018: World's Internet Users Pass the 4 Billion Mark, https://wearesocial.com/blog/2018/01/global-digital-report-2018.

③[英]巴瑞·布赞、[丹麦]奥利·维夫、[丹麦]迪·怀尔德主编:《新安全论》,朱宁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91—192页。

④冯来兴:《经济全球化时代的中国政治安全》,江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3页。

⑤李卫东、文竹:《新媒体应用开放平台的云传播网络模型及结构特征分析》,《新闻与传播研究》2016年第9期。

⑥[美]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基斯、[美]詹姆斯·富勒:《大连接:社会网络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对人类现实行为的影响》,简学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40—41页。

⑦[加]马修·弗雷泽、[印]苏米特拉·杜塔:《社交网络改变世界》,谈冠华、郭小花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2—23页。

⑧虞崇胜、舒刚:《近年来关于政治安全问题研究述评》,《探索》2012年第3期。

⑨赵晓春:《国际安全问题国内化与国内安全问题国际化研究》,《国际安全研究》2013年第3期。

⑩[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戴光年译,新世界出版社,2014年,第21—26页。

B11 [美]约翰·霍兰:《涌现:从混沌到有序》,陈禹等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第231—237页。

B12 [美]大卫·伊斯利、[美]乔恩·克莱因伯格:《网络、群体与市场:揭示高度互联世界的行为原理与效应机制》,李晓明等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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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4 肖洋:《“伊斯兰国”的暗网攻势及其应对路径》,《江南社会学院学报》201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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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6 [美]沃尔特·李普曼:《公众舆论》,阎克文、江红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23页。

B17 郑博斐:《全球化背景下国际恐怖主义组织的传播转型》,《信息安全与通信保密》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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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9 钱雪梅:《基地的“进化”:重新审视当代恐怖主义威胁》,《外交评论》2015年第1期。

B20 B21 郑永年:《再塑意识形态》,东方出版社,2016年,第9—14、98—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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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32 袁正清、李志永、主父笑飞:《中国与国际人权规范重塑》,《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7期。

B33 [美]艾伯特-拉斯洛·巴拉巴西:《爆发:大数据时代预见未来的新思维》,马慧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09—124页。

B34 B35 [美]劳拉·德拉迪斯:《互联网治理全球博弈》,覃庆玲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38—244、183—184页。

B36 沈逸:《ICANN治理架构变革进程中的方向之争:国际化还是私有化?》,《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

The Revolutionary Impacts of International Social Networks on National Political Security

Li Weidong  Jia Ruixue  Xu Xiaolin

Abstract:With the strong invasion of social networks in the political field, international social networks bring revolutionary impacts on national political security.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international social networks can threaten the security of state power through online and offline linkage mechanism, derivation mechanism and emergence mechanism; the proliferation of terrorism in international social networks can threaten social security and stability through echo chamber mechanism, group polarization mechanism and asymmetric advantage mechanism; the spread of ideology in international social networks can threaten national politics system security through differentiation mechanism, weakening mechanism and infiltration mechanism. International social networks can blur the governance boundaries of national political security, weaken the authority, legitimacy and independence of the state as the subject of governance. Accordingly, international social networks should be used to grasp the political security situation, and a multi-agent collaborative governance structure and a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based on cyberspace sovereignty should be constructed.

Key words:international social networks; national political security; threat mechanism; safeguard mechanism; a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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