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祖山
2019-03-19复达
复达
想呼吸的石屋
一栋栋石屋鳞次栉比地在山坡上望着海,朴拙,静寂,却又仿佛处于恍惚状态。
作为列岛的马祖,由五岛四乡组成。七月间,我从连江的黄岐去了北竿,又转向南竿——人们所说的马祖岛。这是马祖两座较大的岛。两岛之间的距离为十几分钟的航程,全在蓝蓝的海水浸泡中。海将它们孤立分隔,海水又把它们相连相接。
马祖的山不高,北竿的壁山为最高峰,也不到三百米。山却支撑着马祖,连绵起伏的山烘托着一座座岛。岛小,平地少,民居便依山而建,石块筑就,面海,又相对窝风。一幢幢的石屋排列在山坡上、山岙间,组成了一座座的村落。远远望去,石屋像一方方石块垒成的巨大积木,错落在山坡上,刻画出一种苍老的状态。
双层独栋建筑的石屋。方形或长条形的块石,呈棱形般的斜着,交错相砌,网格相连,紧凑,牢固。窗户小,窗棂以石条为骨架,开于高处,抬头望见的便是天空。屋顶以灰或红瓦覆盖,每道瓦棱之间压着一块块石头,满满的,与瓦片并行排列,像是怕轻巧的瓦片一不留心就会飞掉。
皆因为强劲的海风。
漫步在海边,晴空万里,阳光灼热,海风却如秋风那般一阵阵地猛吹,仿佛要将热腾腾的光照吹散似的,不得不将遮阳帽的扣子扣紧一点,或用手拉着帽檐。空旷的海,成了风场一般。就想秋冬季节的海风自是更为强烈,嘘嘘叫个不停,在门窗上方强劲地弹奏。海风的吹拂声,就像石屋在不紧不慢地呼吸。
石墙,小而高的窗户,瓦缝间的石头,石屋就以固实的形态坚守在山坡上。劲疾的海风仿佛在它们面前会碰得软弱起来,一碰而过,只是轻拂一般。
在岛上,要不畏强风,就得像山头一样坚韧。
石屋,也见证了一种地理空间的逼仄,蕴藉了一种随遇而安的无奈。
谁不想住在宽敞的平地上?谁不想住高楼大厦?然而,面对起伏的山头,从对岸过来的渔民,只得相安无事地落户。与海打交道的人,不能不生活在海边。石屋,一种历经沧桑之后应运而生的居住形式。
可是,现在,人去楼空,石屋寂然。下一代的人,只要能出去的,还是背弃了父辈的汪洋大海。海能给予的,除了鲜活的鱼虾,还有什么?蓝蓝的海水,空曠的海面,嶙峋的礁岩,那是诗人所面对的。岛上狭小的空间,枯燥的生活,以及曾经封闭的日子,怎能容纳年轻奔放的心?一户户的出去,一家家的寡淡,留下来的,多为恋居的上了年岁的人。
据说,现今的马祖有一万多人,从事海洋渔业的只有一成,六成人在公务机关上班,或正式编制,或是被聘用的,另有两成则为老年人和从事个私经营的。
渔民的人数越来越少,空置的石屋越来越多。犹如渔民额头上的一道道皱纹,粗犷地横生在山坡上。
在北竿岛的芹壁村,许多的石屋改作了民宿,还有咖啡屋、吃食店。——石屋所在的村落已成了旅游景点,与妈祖庙、天后宫一般,组成了马祖文化的一部分,醒目地闪耀着黄白色的光泽。
我们拐进一家咖啡屋,六十多岁的女主人陪我们参观。除了花岗石石块筑成的墙壁,石屋里全用木头木板来支撑和装修,栋梁、横梁、椽子、柱品,屋顶、地面,无不都是木头木板,与石块紧紧地黏合在一起。朝海的窗户较高,平视见不到海,唯有一缕阳光斜斜地挤进来。后墙的窗相对较低,见到的却是裸露的山坡。二楼一大间房子,有点尘埃,放着两张大圆桌。女主人告诉我们,二楼原本做餐厅,可是生意不景气,只得闲置。随后,她望向窗外,目光里带点空洞的神态,让我联想到石屋般的空洞,弱弱地呼吸着。
南竿岛津沙村的石屋另有一番风味。屋顶多为红瓦,从山顶看过去,层层叠叠的艳红一片,煞是灿然。绕了一周,许多人家大门紧锁,有的墙上已爬满青藤,一种败落的景象在村落里分明地显现。
村口是个小小的港湾,港湾边上有停车场,有碉堡,也有几摊货摊。一把太阳伞下,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摆着石花。那是一种红藻,学名海萝,在我所生长的岛上也称作药花,冷却后成果冻状。小时候,我们在夏日里常常喝上一杯,清凉止渴。于是,我们每人买了一杯,慢慢地品饮,滑润爽口、稠而不腻的感觉轻漾在嘴里。
那妇人的话就多了起来。说现在游客少了,比以前少了好多。为什么不多来呢?她就叨念起过去几年的好,我们只是边饮边微微地笑。
有人迹晃动,石屋就有一种气息在游走,在回荡。那展示屹立状态的石屋,便不再只是冷硬、空寂。不过,仅靠游客来游览,即便人头攒动,还只是外在的。关上了门,也就阻碍了石屋的呼吸。
一阵海风吹来,我眺望对面的石屋,凝固的形态,呆愣样的,却又分明在守望一般。我想,石屋,是需要人去多开开门的。
游走的坑道
到马祖,就得看看坑道。
最早知道的马祖坑道是“八八坑道”,那是一种白酒的名号。就想那白酒是在一条名为“八八坑道”里窖藏后,所罐装的。坑道里阴凉、恒湿,想必是个窖藏高度白酒的好地方。心里便想见识一下“八八坑道”及其窖藏白酒的情景,可惜那天关着门,只看到坑道口标注的名号。汽车一晃而过,连酒香都未闻到。
实际见到的第一条坑道是在观看巨神像的时候。巨神像是一尊高大端庄的妈祖像,在一座船形的平台上高高矗立,为马祖象征性的地标。到南竿岛的游客,多会去瞻仰这座妈祖巨像。那条名为祈福的坑道便在巨神像的底下。
从四维村上去,得穿过那条坑道。坑道成“丫”形,有点狭窄,高两米左右,水泥封刷着四壁。一盏盏散发着黄晕的灯泡挂在坑道顶上,将坑道若巨龙般点染出来。内有几处凹陷进去的地方,可放炸药,或供士兵休息。这样的坑道极其普通,或者说是相当典型的坑道模式,与我所见过的坑道并无多大差别。
出了坑道,就是巨神像的脚边。我不知道去往巨神像还有没有其他的路。穿过坑道,即达巨神像脚下,难道是一种巧合?马祖人就将那坑道取名为祈福。妈祖保佑,福至无比。将一条普通的坑道,赋予了信仰的含意。
真正让我大开眼界的是北竿岛的坑道。
当导游带我们去游览名为北海的坑道时,我曾想,坑道有什么可看的呢?祈福坑道已见过,难道还有什么新的花样?
或许已成为景点,就得有景点的样子。坑道入口处的小广场上,立了座士兵开凿坑道的群雕,还竖着块写有“北海坑道”的巨大照壁,背后镌刻了挖掘坑道的记载文字。
坑道依然若毛坯状,青褐的花岗岩如一块块紧韧的肌肉裸露在洞壁上。用手一摸,贼硬,清凉。坑道长七百米,“井”字形交错,直通海底,形成“地下码头”,十分雄伟。据介绍,当初调动了两个师、一个工兵营、一个倾卸车道的士兵连,除爆破外,士兵们用一镐一斧施工。烟雾弥漫中,士兵们戴着口罩,每十分钟换班一次。最终,花了八百二十个任务天才完成。工程之艰巨可想而知。
我感觉幽暗游动的深长地底,仿佛透着一股神秘气息,直至见到坑道内的海水。分为两头出口的坑道,与海相连相通。几艘小艇上的游客正来回其间,体验坑道中海水的滋味。透过隐约可见的光线,我知道,坑道并不封闭,它的尽头就是汪洋大海。这样的坑道就更具冲击力和震撼力。
开放的几条坑道,像是揭开了山体中的几缕面纱,让人感叹,也令人联想。
晚饭时,同行的人拿出一瓶“八八坑道”酒。那是在景点处所购。
坑道里窖藏过的酒好呛。从不喝白酒的我,为了品尝一下坑道的味道,也不由拿起小盅,抿了一口。热辣辣,直呛进喉咙,不由皱了一下眉,还是顺着食道流淌下去,一股醇香渐渐地回漾上来,油然舒了口气。我点点头,说这酒还不错。同行的便要我再喝,我摇摇头,说,我不能沉醉在坑道之中。
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