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亨利小说翻译研究:双关翻译
——以《爱的奉献》为例
2019-03-19朱明海
朱明海
(广东开放大学,广东广州,510091)
美国作家欧·亨利(1862-1910)的短篇小说脍炙人口,深受读者喜爱。其主题也大多是褒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无怪乎国内的译本数不胜数,无出其右。欧·亨利与法国的莫泊桑(1850-1893)、俄国的契诃夫(1860-1904)被誉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
一、研究背景
对CNKI期刊数据库按主题“欧·亨利”进行检索,有八百多篇论文;若加上CNKI博硕论文,则有近九百篇之多。从不同的理论视角进行文学研究的很多,如研究情节艺术的[1][2]、研究人物形象艺术的[3],而阮温凌[4][5][6]则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专家了,欧·亨利研究论文有二十多篇。有的从文学外围进行研究,如研究欧·亨利世界观的[7]、研究作品人物的婚姻价值观的[8]等等,不一而足。可喜的是,还有将欧·亨利小说改编成舞台音乐剧形式的[9]。当然,从语言艺术的角度展开研究的也不少,有的着眼总体[10],有的侧重幽默研究[11],有的侧重修辞分析[12]。
欧·亨利小说原文是英文,自然就有研究其翻译的。从译家来说,研究多集中在少数几人如王永年(1927-2012,笔名王仲年)[13]、张经浩[14]、黄源深[15]、李文俊[16]等名家。前三位都有独立翻译的欧·亨利短篇小说集出版,李文俊只独立翻译了数篇,尤以《警察与赞美诗》译文最为著名。从研究的具体作品看,检索CNKI期刊数据库,头两篇非《警察与赞美诗》和《麦琪的礼物》莫属,前者有一百多篇论文,后者也有近一百篇。而《最后一片常春藤叶》与《爱的牺牲》则不相上下,都有近二十篇,CNKI没有包括博硕论文。从翻译研究的具体内容来说,有的研究幽默翻译[17],有的研究修辞翻译[18];有的研究单篇小说的翻译[19];有的还涉及单篇小说的不同译文对比[20];有的着眼整部小说集的翻译[15]。
综观欧·亨利小说翻译研究,基本上都是说好话,未能指出翻译实践中存在的问题。因此,翻译研究的一大功用---促进翻译实践,还有待挖掘。2018年九月中旬,我国受台风“山竹”侵扰,美国也受到飓风的肆虐尤其是北卡罗来纳州等地尤为严重,在电视播出的有关新闻片段就出现了一个想必欧·亨利粉丝熟悉的地名叫哈特拉斯海角(Cape Hatteras),位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东部沿岸(大西洋)。这让笔者又想起了欧·亨利的著名短篇“A Service of Love”(有“爱的奉献”、“ 爱的付出”、“ 爱的牺牲”等多种译法,笔者倾向于“爱的奉献”,本文标题及以下论述皆用此译法),王永年[21]、张经浩[22]、黄源深[23]三大名家皆有翻译,虽然他们的译本多有更新,可惜涉及哈特拉斯海角的经典双关片段,至今未能有比较圆满的译文,其他众多译家对此也束手无策。目前,所有欧·亨利研究,无论是有关修辞研究的①有人对欧·亨利的五篇小说即《警察与赞美诗》、《爱的奉献》、《麦琪的礼物》、《供应家具的房间》和《忙碌经纪人的浪漫史》所使用的全部修辞手段进行分类统计,结果显示,双关使用的频率是4次,不到1% [24]。或许如此,对欧·亨利小说语言或修辞艺术进行研究的,基本忽略双关了,更不用说提及《爱的奉献》中与哈特拉斯海角有关的经典双关了。,还是专门研究《爱的奉献》不同译本对比的[20],无一指出这个问题,本文拟就此进行探讨。
二、审美体验
(一)《爱的奉献》故事梗概
一位来自美国中西部的小伙子与一位来自南方的姑娘,为了艺术,北漂到纽约去深造,在纽约相识后两人很快就结婚了。妻子为了生计,中断学琴去教音乐;丈夫不甘让妻子一人承担生活的重负,也停止学画而到公园去画画,把画好的画拿去卖。两人虽然都中断了学业,却都没有离开艺术,一方面谋生,一方面继续追求艺术,生活看来很美满。
然而,妻子在一起偶然的事故中烫伤了手,结果真相大白:原来他们都为了让对方不放弃艺术,制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妻子其实是为了让丈夫不放弃艺术生涯而在洗衣店烫衬衣,维持生计;丈夫也为了妻子继续教音乐在同一家洗衣店的锅炉房做烧火工。严酷的现实使他们都放弃了艺术,但他们相互为爱所作的牺牲却感人至深。
(二)审美体验
故事开头七小段写他们很快相恋结婚并搬进了公寓居住。接着的第八段最后一句就是各位译家的拦路虎了。为方便读者,先给出第八段原文(O·Henry,1995)[25],再分别给出王永年[21]、张经浩[22]、黄源深[23]三位译家的译文(为方便阐述,后边的讨论将分别简称王译、张译和黄译,最后一句译文以黑体显示):
1.原文:Flat-dwellers shall endorse my dictum that theirs is the only true happiness.If a home is happy, it cannot fit too close--let the dresser collapse and become a billiard table; let the mantel turn to a rowing machine, the escritoire to a spare bedchamber, the washstand to an upright piano; let the four walls come together, if you will, so you and your Delia are between.But, if home be the other kind, let it be wide and long--enter you at the Golden Gate, hang your hat on Hatteras, your cape on Cape Horn, and go out by Labrador.
2.王永年译文:
公寓生活是唯一真正的快乐,住公寓的人一定都赞成我的论断。家庭只要幸福,房间小又何妨。让梳妆台翻倒作为弹子桌;把火炉架改作练习划船用的器材;让写字桌充当备用的卧室;洗脸架充当竖式钢琴;如果可能,让四堵墙壁挤拢,你同你的迪莉娅仍旧在里面。可是倘若家庭不幸福,随它怎么宽敞——你从金门进去,把帽子挂在哈特拉斯,把披肩挂在合恩角,然后穿过拉布拉多出去,到头仍旧枉然。
3.张经浩译文:
我认为,在公寓享受到的幸福是世上唯一真正的幸福,对此说住公寓里的人一定赞同。幸福的家不会嫌地盘小。就算摆了梳妆台便摆不了台球桌,就算有了壁炉却没健身的摇船台,就算只见书桌却不见客人下榻的客房,就算得把洗脸架想象成竖式钢琴,这又有何妨?如果四周墙壁能够缩拢,那就让它们缩吧,缩拢了,你和你的迪莉娅只会紧紧依偎在里面。不幸福的家再宽再大也徒然。就算你家前门在金门,挂帽子得走到哈特勒斯,挂披肩得走到开普霍恩,从另一扇门出来就是拉布拉多,不幸福的家仍然是不幸福的家。
4.黄源深译文:
公寓居住者该认同我的名言:只有他们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一个家要幸福就不能装得满满当当---应该把梳妆台翻下来变成台球桌;把壁炉变成一个划船练习架;让写字台充作备用卧室;把脸盆架当作竖式钢琴;要是可能,让四堵墙紧紧合围,你和你的迪莉娅就在其内。但要是你的家是另外一个样子,那就让它又宽又长---从金门进屋,把帽子挂在哈特拉斯,把披肩挂在合恩角,然后从拉布拉多走出门去。
一段美妙的原文尤其是最后一句的双关尤为精彩。读了译文,无论是谁的,毫无美妙可言,遑论审美体验了。
三种译文都采取直译加注释的办法,注释大同小异,放在页脚。这里把黄译的脚注[23]照搬如下:
金门(Golden Gate),美国加州圣弗兰西斯科湾的湾口,“Gate”与“大门”同义;哈特拉斯(Hatteras),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海岸海峡,与“帽架”(hat rack)谐音;合恩角(Cape Horn)是南美洲的最南端,智利南部的海角,与“衣架”(cape horse)谐音;拉布拉多(Labrador),为加拿大东部哈德逊湾与劳伦斯湾之间的一个半岛,疑与“边门”谐音。
看完脚注,只能说不会坠入云里雾里,那原文的美感早烟消云散了。原文“三美”齐备,而“三美”是有层级性的。意美是最重要的、第一位的,音美居第二位,形美第三。在翻译时,“三美”齐备是最高境界;若不能兼顾,则须从全局出发考虑取舍[26]。许渊冲翻译理论尤其是“三美”论在国内为大家所熟悉,这里不再赘述。
那么是否有可行的翻译策略来再现原文的“三美”呢?
(三)意象置换再现三美
如果直译能解决原义的传达、解决审美问题,则无需折腾。在直译不济的情况下,就只好求助意译了。意译需要对原义进行建构或者说重构。重构的方式很多,如调整语序、对原义进行增删、转换角度(即反译法)等等。祖利军[27]提出了一种翻译的意义建构模式,该模式对译后评估似更有效,但该文对具体建构过程语焉不详。
艾琳[28]针对双关提出基于言语行为理论的翻译策略,但也是用于评估翻译效果。就评估翻译效果而言,比祖利军模式更具操作性也更有说服力。但与祖利军模式一样,没能阐明具体翻译过程。
双关往往涉及意象。由于英汉差异,若将意象词语直译,则传达不出原文的双关效果,审美体验更是大打折扣。为此,笔者提出一种更具意义的重构模式---意象置换,来解决双关翻译,同时又可再现原文的审美。
回到《爱的奉献》第八段最后一句:从上边黄译的脚注[23]可知,哈特拉斯(Hatteras)、合恩角(Cape Horn)、拉布拉多(Labrador)三个词语都是谐音双关。金门(Golden Gate)则是语义双关,既指一个地点(位于美国旧金山)又关涉想象中巨大房子的一扇门,直译成中文后,双关效果能够保留。另外三个词语成了翻译瓶颈。拉布拉多(Labrador)最后一个音节-dor与单词door(“门”)同音,像所有译者那样如果直译成拉布拉多,则双关荡然无存。作者的用意是房子宽大无比,一扇门在北美大陆的西部即太平洋东部沿岸的金门(Golden Gate),另一扇门则横跨北美大陆,位于北美大陆的东部即大西洋西部沿岸的拉布拉多(Labrador)。能否找到一个地点,中文名称里也含有一个“门”字呢?如果在北美东部沿岸能找到这样一个地点则再好不过。
我们把目光放远一点,跨过太平洋,在广东珠海市就有一个这样的地点:斗门。有人或许会说,欧·亨利怎么可能了解中国的地理呢?就在《爱的奉献》原文第二段,欧·亨利提到了中国长城,顺便延伸一下,用上靠近中国澳门的另一个中国地点,也是合情合理的,并不显得突兀。这样就成功进行了意象置换,译文语言在音美(都有“门”字,都是两个音节)、形美(都是二字词)尤其是意美(稍有地理常识的人马上就能意会到房子东西跨度之大)等各个方面都与原文不相上下:从金门进,从斗门出,房子从东到西确实很宽。金门是一扇门,另一扇门则远在斗门,需要横跨太平洋。这样又体现了作者用相隔东西两个遥远的地点来形容房子从东到西非常之宽的用意,一语双关。译文读者看后,会心一笑,不禁赞叹欧·亨利语言艺术之高超,译文读者获得了与原文读者几乎一样的审美体验。
接下来,欧·亨利用美洲南北相隔遥远的两个海角来形容房子南北之长,北边的是美国东海岸的哈特拉斯(Hatteras)海角,南边的则是南美洲智利最南端的合恩角(Cape Horn)。哈特拉斯(Hatteras)的第一个音节hat-又有“帽子”的意思,而合恩角(Cape Horn)第一个单词cape 又有“披风”、“ 风衣”的含义,这两个海角直译成中文后双关也是消失了。那么,能否在美洲找到两个地点,其中文名称里分别含有一个“帽”字和“衣”字或者同音字呢?美国中部有个州就叫衣阿华(Iowa),开头的“衣”字谐音关涉“风衣”。可是,含有“帽”字的地点,一时还没有找到。
咱们同样把眼光放远点,中国是否有呢?有。广州著名的旅游景区---帽峰山就是。衣阿华,位于北纬40度左右(北京也大致是这个纬度),帽峰山位于北纬23度左右,在北回归线附近,两个地点纬度相差17度,算起来两个纬度之间的垂直距离近2000公里,房子南北还真是长啊:帽子挂在帽峰山,风衣挂在衣阿华。帽峰山、衣阿华都是三个音节,以谐音方式分别关涉“帽子”和“风衣”,实现了音美;都是三字词,获得了形美;两个景点意象置换成另外两个地点后,同样让人联想到房子南北之长,成功再现了原文的意美。译文读者看后,对于欧·亨利的语言艺术估计要叹为观止了。译文读者的审美体验到此也可谓酣畅淋漓,译文的“三美”可以说直逼原文的“三美”。
依据上述讨论,《爱的奉献》涉及双关的那段,借鉴各位译家的长处,改译如下:
住公寓的人定会赞同我的论断:公寓生活的幸福是唯一真正的幸福。家要是幸福,再小也舒适——把梳妆台放倒就成了台球桌,把壁炉架取下就成了划船健身器,写字台可以布置成备用床,洗脸架可以充当竖式钢琴;就算四堵墙合在一起——如果可能的话,你和你的迪莉娅待在里面,仍旧相亲相爱。家要是不幸,再怎么宽敞也枉然——你从金门进、斗门出,东西何其宽;帽子挂在帽峰山,风衣挂在衣阿华,南北何其长。(笔者译)
三、结语
欧·亨利小说语言艺术魅力无穷,从翻译角度进行研究,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是多种多样。这里选择《爱的奉献》涉及双关的那段进行探讨,提出意象置换是翻译时重构意义的一种有效途径,在文学翻译包括双关翻译时更是可以发挥其功用,因为它在音美、形美尤其是意美等方面对原文进行了比较完美的审美再现,让译文读者获得了与原文读者类似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