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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蓝碎花

2019-03-18龙向梅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19年1期
关键词:油盐雕花碎花

龙向梅

我不满周岁便随父母离开了故乡,直到八岁,母亲才带我回去。我对家乡最早的记忆就是土砖、青瓦、神龛、各种老式的雕花家具。在一个雕花的大柜子里,我被一件旧式的棉袄深深吸引了,粗糙的土布,蓝色的碎花,白青的底子,非常匀称的手工针脚,散发着淡淡的沉木香。我一下就莫名地喜欢上这件衣服,美滋滋地将它穿在身上。

母亲正在房间打扫卫生,头上搭着一块好看的花毛巾,细致地擦拭着那些雕花家具,她永远那么忙碌。我走到母亲面前,展示给她看,细声地问:“好看吗?”母亲停止了干活,愣了一会儿,然后将我身上的衣服前后摸了又摸,又细细地打量了我一圈,说:“好看。”

我心里美极了,头昂得高高的。母亲蹲下来,帮我把长长的袖子细细地卷好,说,“这是我出嫁时你外婆亲手缝制的,一直舍不得穿,都放过时了……”外婆有七个子女,但她对母亲格外疼爱,母亲出嫁时,虽然家境并不好,但外婆还是尽最大的能力给母亲置办了比较丰厚体面的嫁妆。

母亲对外婆的感情非常深,我也极爱外婆。我一听说这件衣服是外婆亲手缝制的,还是母亲的嫁妆,就更加喜爱,马上说:“这件衣服是外婆送给你的,你要送给我,以后就是我的了。”母亲笑了,说:“你喜欢就拿着吧,只是这样的土布衣,已经没人穿了,你好好收着,做个纪念。”我将它收起来,放在衣服的最上层,生怕压着它似的。时常,我将它翻出来摸一摸,看一看,有时也爱惜地穿一会儿,那些细碎的蓝花就在身上暖着,开着,仿佛把我带到了春天的田野里。

在老家仅仅住了一年,因为母亲身体弱,又带着三个孩子,父亲不放心,于是我们又離别家乡,重返父亲的工作地凤滩。这样一晃又过了八年。

十六岁,因为要考学,母亲再次带我们回了老家。记得刚进门时,房间里布满厚厚的灰尘,蛛丝缠绕,家具、衣物、书纸散发着霉味,唯一的一本相册也受潮腐蚀,无法辨认其中的场景和人物了……幸好我那件蓝碎花棉袄还好好的,只是也同样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我将它紧紧地抱在怀中。

再次穿上这件蓝碎花棉袄时,长短大小正好合适,心里特别美。长年在外,对家乡有诸多生疏和不习惯,唯有这件蓝碎花棉袄给我恬静,让我安然。阳光极好的时候,我就将它晒在门前空地的竹竿上,那些小小的花朵仿佛一一苏醒,一朵一朵,纷纷盛开。

那一次回故乡又住了一年,也是最后的一年。

这以后,母亲因常年操劳,身体渐渐不好,吃药,卧床,直到最后离我们而去。

老屋因为年久失修,需要重建。哥哥在广州工作,没有时间回去,就托亲戚做主把房子拆了重建。我听闻这事,第一反应就是我那件蓝碎花棉袄……我千叮万嘱,叫哥哥转告那个替我们拆建的亲戚,一定要把我那件衣服好好留着。但不久,哥哥就告诉我,说那件衣服早已不知去向了。我心里格外空,站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泪水奔涌而下。

新房子终于建成了。进新屋的时候,全家都回去了,那是旧历的新年,喜庆弥漫在那个越来越美丽富饶的村庄。

搬家具的时候,哥哥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油盐坛子,里面还残留着一些盐,都泛黄了,算起来,应该是十几年前的盐了。这个油盐罐,是我母亲一直用着的,它的年龄应该长过我们三兄妹。我仿佛看到母亲在灶火旺盛的土灶前忙碌着,砂锅里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她用瓷匙舀了一点盐撒在汤里,用锅勺小心地品尝着:“嗯,刚刚好。”

哥哥看了我一眼,说:“你留着吧,知道你要,不和你争。”我接过来,嗓子里堵得慌。这是我唯一留下的关于那个家的物件。而那件粗布棉袄,历经三代人之手的蓝碎花,却再也回不来了。小伯母曾轻描淡写地说,那些旧衣服,没人要的,许是被谁拿去絮摇篮或者做鞋面了。有谁知道,那件古旧的蓝碎花棉袄,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是我内心最柔软的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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