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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画故事书中图文叙事反讽的构成及功能

2019-03-18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萝丝故事书图文

周 静

一、引言

图画故事书,又称绘本,是以低龄儿童为主要目标读者、以图画为主导、辅以文字来传达故事的书。在图画故事书中,故事是“高高在上的灵魂,统领着文字和图画” (朱自强,2011:13)。近年来,图画故事书的出版空前繁荣,在萎靡的图书市场上独领风骚。这一方面是由于当代家长对儿童阅读和教育的高度重视,另一方面也与图画故事书本身的趣味性和创新性密切相关。作为一种图文复合的艺术载体,图画故事书具有巨大的表达潜力。不断有图画故事书突破原有疆域,创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艺术形式。然而,也正因为图画故事书的这种特点,目前学界对它的研究还远远跟不上它自身的快速发展。

图画故事书的初衷,是为了方便还不能阅读文字的幼儿,让他们能够通过图画了解故事的内容。在这种设想中,图画是辅助性的,为传达文字信息服务。随着儿童年龄的增大和识字能力的提高,图画占的比重越来越少,并最终让位于语言文字。这种观点认为,图画信息是一目了然的,儿童不需要学习就能够理解;有了图画的辅助,图画故事书比非图画故事书更简单易懂。然而,正如培利·诺德曼和梅维丝·莱莫(2009:330)指出的,图画也具有其符码和指意系统,“和文字一样,除非观看者了解图画表现的语言,才能传达意义”。在优秀的图画故事书中,图画绝不仅仅是文字的图示,它还支持、充实,有时也嘲讽、抵制文字所表达的内容。图文之间的差异“使得传达出来的讯息更为丰富,也使其意义的真实性多了层不确定”,因此“图画书不可避免地具有复调的特质,即使在面对那些‘最简单的’图画书时也需要复杂的诠释技巧”(彼得·亨特,2010:246,10)。

可见,图文之间的互动是图画书的特点和优势所在,很多经典图画故事书正是利用这一优势实现“简洁与多义相融”(蒂姆·莫里斯,2008:172)。本文将聚焦于图画故事书中图文关系的一种——图文叙事反讽,探究其形成机制以及对幼儿读者的意义。

二、图画故事书与反讽

反讽(irony)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修辞手法,在中西、古今文学中都有大量的应用。尽管人们对反讽提出了各种定义,但其核心都在于,文本同时存在两种或两种以上相悖的意义,因而“充满了表达与解释之间的张力,要求一种强有力的‘互动式交流’” (赵毅衡,2011:2)。在具体的应用上,反讽既可以出现在单独的词语或语句层面,也可以作为一种整体的叙事策略使用,形成叙事反讽(方英,2012)。叙事反讽可以通过叙述者的语态、叙述视点、文本结构以及对古典文本的戏仿等方式来实现(陈振华,2012:76-92)。

图画故事书首先由于其主人公的特点与反讽有着天然的联系。从词源上看,反讽一词源自古希腊语eirōneía,指古希腊喜剧中一个佯装无知的人(Eiron)在辩论中故意说傻话,却最终被证明是真理,从而打败自吹自擂的对手。在柏拉图的《大希庇阿斯篇》中,苏格拉底就是使用这种策略使诡辩派智者希庇阿斯上当。他自称无知而向后者求教,最终却使后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知。诺思罗普·弗莱(2002:5)在《批评的解剖》中根据主人公的类型把虚构作品(fiction)分为五类:神话(主人公是神)、浪漫故事(主人公为英雄)、高模仿模式(主人公为领袖人物)、低模仿模式(主人公为普通人)以及反讽模式(主人公比普通人低劣)。在反讽模式中,由于主人公在能力和智力上的不足,当作品从他们的视角呈现事物时,读者能够意识到前者的局限性以及自己的优越地位,作品的表达因而与读者的解释之间形成矛盾和张力。根据弗莱的分类,当代大多数图画故事书无疑都可以归入反讽模式:其中的主角通常是年纪很小的儿童或者像儿童一样的动物,在身体、情感控制及认知能力上尚有待完善。《彼得兔的故事》中不听妈妈告诫的彼得兔、《野兽国》中用幻想反抗妈妈的小男孩马克斯、《大卫不可以》中调皮的小男孩大卫、《驴小弟变石头》中不慎变成石头孤独无助的驴小弟以及《母鸡萝丝去散步》中对身后凶险的狐狸一无所知却最终平安返家的母鸡萝丝,都是现实中儿童的化身。D·C·米克(1992)在《论反讽》中归纳出反讽的要素之一是“无知”或“自信而又无知”,这正是大多数当代图画故事书中主人公的特点。

其次,图画故事书由于使用了图、文两种不同的媒介,能够生成其特有的一类反讽——图文叙事反讽。图画与文字性质不同,在信息表达上必然会产生一定的抵牾。图与文“不仅仅是不同的造物,而且是相反的造物”(W.J.T.米歇尔,2012:48)。作为表意符号,它们之间存在着各种对立:文字是约定俗成的,图像则以相似性为基础;文字是时间性的,更能表达时间上的先后、因果以及真幻等关系,图画则主要是空间性的,擅长同时呈现出事物或场景的面貌;文字通过叙事声音、聚焦来控制读者的反应,图画则主要利用尺寸、形状、颜色和位置影响读者的感知。培利·诺德曼(2010:327)指出,由于图文这两种媒介固有的差异,图画和文字绝不是仅仅互相重复或相似,而是必然会提供不同类型的信息,因此“所有文与图的关系都是反讽的”。他认为,每本图画故事书除了文字讲述的故事和图画暗示的故事外,还有源于两者之间差异而产生的反讽形成的第三个故事。

显然,诺德曼在这里对于反讽的定义十分宽泛,图文传达信息上的差异即构成了反讽,他认为图画故事书从根本上说都形成图文叙事反讽。尽管不是所有人都同意他的观点,但毫无疑问,他道出了图画故事书的一个重要特点,即图文之间的差异及互动。尼古拉耶娃和斯科特(Nikolajeva、Scott,2000)进一步把图画书的图文关系区分为对称(symmetrical)、促进(enhancing)、互补(complementary)、对照(counterpointing)、矛盾(contradictory)等五种情况。她们还从叙事学的角度,指出这种区分不是绝对的,对于复杂的图画故事书来说,很可能“角色塑造主要是互补或促进的,情节或情态却是对照甚至矛盾的”。

尼古拉耶娃和斯科特的观点对我们理解图画故事书中图文关系的复杂性具有很大启发。本文对图画故事书图文叙事反讽的界定,将采取较严格的定义,特指图画和文字在叙事中传达了对照或矛盾的信息。此外,本文所指的图文叙事反讽还应与图画故事书中其他类型的反讽区别开来。库默林-梅鲍尔(Kümmerling-Meibauer,1999)指出,图画故事书里反讽可以有三种不同的来源:文字内部的矛盾、图画内部的矛盾,或者图文之间的矛盾。本文主要对图文叙事反讽在不同叙事层面的构成进行探讨。

三、不同叙事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

作为一种叙事文本,图画故事书可以借助当代叙事学理论加以考察。米克·巴尔(2015)在其经典著作《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中区分了叙事作品的三个层面:素材、故事和文本。其中,素材是按逻辑和时间先后顺序构成的一系列事件;故事是对素材的特定呈现,涉及时序安排、叙述节奏、频率、角色塑造、聚焦等艺术性表现手法;文本则是叙述者通过特定的媒介讲述故事的文本,是直接与读者接触的层面,主要关系到叙述者、叙述层次等因素。在图画故事书中,图文叙事反讽可以分别在以上三个层面得以形成。

(一)素材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

素材是按照人类的逻辑而抽象建构出来的事件进程,米克·巴尔(2015:174)认为它是“跨文化与超越历史的”,具有普遍性。素材的主要要素包括行为者(主体和客体)、事件、时间和场所等。当图画故事书利用图、文这两种媒介在以上要素呈现出彼此对照或矛盾的信息时,就能形成图文叙事反讽。

以佩特·哈群斯(2009)的经典绘本《母鸡萝丝去散步》为例,其文字部分很简单,只有四十四个汉字,基本上就是按时间先后交代了母鸡萝丝出门散步这一事件的平淡过程:“母鸡萝丝出门去散步。她走过院子……绕过池塘……越过干草堆……经过磨坊……穿过篱笆……钻过蜜蜂房……按时回到家吃晚饭”。图画部分重点呈现出尾随在母鸡身后却在文中只字未提的狐狸不断受挫的一系列遭遇:在院子里,狐狸正要扑向萝丝,却被地上的钉耙撞在脸上;在池塘边,狐狸又扑向萝丝,却一头栽倒在水中;在干草堆上,狐狸第三次向萝丝猛扑过去,结果全身都陷在草堆里;不死心的狐狸继续尾随萝丝来到磨坊,萝丝的脚不小心拉动了地上的一根绳子,一袋面粉倒在了狐狸的身上;接着,狐狸从篱笆的一侧扑向另一侧的萝丝,却跳到了一辆手推车上;手推车载着狐狸撞倒了蜜蜂房,狐狸在成群蜜蜂的追赶下拼命逃窜。显然,图画展示了在相同的时间和场所里,与母鸡平淡无奇的散步相对照的狐狸跌宕起伏的经历。狐狸居心叵测却总是事与愿违,母鸡天真无知却能化险为夷。在对照的素材下,图文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反讽。

类似还有乔·恩普森(2015)的图画书《从来没有》。文字部分都是直接引用的话语,开头就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新奇的事。从来没有!哼……”,显然出自图画中那个手里抱着玩偶的红发小女孩,她也是故事的主人公。与此对照的是,接下来我们在图画中看到她闭着眼睛一直往前走,穿过森林,爬上山坡,走入沼泽,身边经历了各种奇怪的事物:飞翔的猪、和她打招呼的猩猩、朝她大吼的狮子、列队驮她过河的乌龟、一口把她吞下肚又打嗝把她喷出来的鳄鱼……文字中女孩却始终在强调,她从来没有遇见过新奇的事物。这里图画与文字之间的对比甚至比《母鸡萝丝去散步》中更加明显,达到了相悖的程度。更加巧妙的是,最后一页,图画中显示女孩躺在一只巨大的猛犸象的头上熟睡着,文字则是“谢天谢地”。这一结尾又颠覆了此前图文间的反讽叙事,我们将在后面的文本层面加以讨论。

可见,在素材层面,文字与图画通过传达对照或矛盾的事件而形成图文叙事反讽。由于图文之间信息的对比非常明显,我们甚至可以说,文字讲述了一个故事,图画讲述的是另一个故事。幼儿读者在阅读中需要自行在这两个对照的故事中建立联系,以构成一个意义的整体。因此,素材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虽然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辨别,但图文之间的巨大张力也给阐释带来一定的压力,尤其是对于阅历和理解能力都有限的幼儿读者来说,他们需要积极地调动想象力,用自己的阐释来填补图文之间的鸿沟,才能完成整个叙事。例如在《母鸡萝丝去散步》中,读者要在图文之间建立联系,就需要回答以下问题:“狐狸为什么要跟在母鸡的背后?”“母鸡知道狐狸在她身后吗?”等等。这些问题是开放性的,不同的回答会导向不同的阐释。对于《从来没有》这样的图画书,更会引发读者在阅读中积极解释 “为什么女孩所说的与图画中展示的完全相反?”的问题。由于书中图画与文字信息互相矛盾,读者必须试探性地选择其中一个作为真实的表征,解释另一个之所以为虚假的原因,并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加以验证和修正。如此一来,在不断往复的图文交流过程中,幼儿读者成为一个积极的故事建构者,而非消极的故事接受者。

(二)故事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

在图画故事书中,当图画与文字通过聚焦、角色塑造等方式传达出对照或矛盾的信息时,就构成了故事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

图画与文字叙事通常在聚焦上并不一致,有的图画书作者利用这一点来制造图文间的张力,形成反讽。例如,来自丹麦的图画故事书《好饿好饿的鳄鱼》(马特斯·乐顿/文,汉娜·马特林/图,2012),文字讲述了一位夫人带着她的宠物小鳄鱼上街,一路上遇到了鸭子、猫咪、小狗、小男孩,以及一位戴帽子的先生和他的大象。言语中,夫人不断地担心她的小鳄鱼会受到来自后者的惊吓。文字部分的聚焦主体主要是这位夫人,她是读者感知和感受的核心来源。然而,她却是一个“易犯错的过滤者(fallible filter)”(西摩·查特曼,2016:149),也就是说,她对于故事事件以及其他人物等的感觉与观念是有缺陷的,图画清楚地揭示了这一点。虽然这本书里的图画只是对应地呈现了文字叙述的一系列事件,但由于采用了外聚焦的方式,我们看到,小鳄鱼体形其实一点都不小,也并不是夫人口中需要时时呵护的对象——在它和鸭子、猫咪、小男孩,以及戴帽子的先生等相遇后,后者都神秘地不见了,画面上只留下一根飞舞的鸭毛、趁机落跑的老鼠、原先拿在小男孩手中的棒棒糖以及那位先生的黄帽子。小鳄鱼则非但安然无恙,而且体形越来越庞大。这一系列景象与文字中夫人对小鳄鱼的盲目担忧和宠溺形成了巨大的矛盾。

可见,在《好饿好饿的鳄鱼》中,图画和文字通过不同的聚焦,从不同角度对同一事件进行了呈现,从而将价值和道德判断等深层次问题传达给幼儿读者,引起他们的思考。尽管当代儿童文学越来越注重娱乐,但伦理教化仍然是其重要职能之一。正如《好饿好饿的鳄鱼》所示,通过故事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此书不着痕迹地否定了那位夫人对小鳄鱼的溺爱,揭示了她由此而导致的惊人的自私和盲目,暗示了由于她的纵容而导致的可怕恶行。

另一个有趣的例子是荣获2004年法国图画书大奖“面包树”奖的《我的超级大笨猫》(吉乐·巴士莱,2009),该书的图画和文字是通过塑造迥然不同的角色形象,从而形成了故事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这本书的文字部分用第一人称幽默地叙述了“我”的宠物猫的诸多特点:“很乖但很笨很笨”,“除了吃就是睡”,懒得饿死也不会去动打开的猫粮盒子,有洁癖,怕老鼠等等。然而,从封面开始,图画部分对应显示的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大象正表现出这一系列的形态。“我”的宠物到底是猫还是大象呢?文字叙述者说是猫,画面上却是大象的形象;但是从图画形象的形态和特点看,又还是猫的秉性。是叙述者“说”错了,还是“画”错了?该相信文字还是图画?读者从一开始的这个疑惑直到书的最后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和解释。但是作者并非完全没有提供线索,近结尾处的文字部分说到“我给我的猫画过很多画像,但是,从来没卖出去一幅”。敏锐的读者可以从此处瞥见图文不一致的端倪,而即使是没那么细致的读者,也能从图文角色明显的不和谐中获得巨大的乐趣。

(三)文本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

当图画故事书的图画与文字通过元叙述等手法在主叙述层表达对照或矛盾的信息时,就构成了文本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所谓元叙述是关于叙述的叙述,它通过对叙述本身的自我指涉而“暴露其人为的构筑过程”(赵毅衡,2013)。当代图画故事书常常利用元叙述这一技巧来制造文本层面的图文对照或矛盾。上面提到的绘本《从来没有》的结尾就可以看作是一种元叙述。图画中显示小女孩躺在一只蓝色怪物的身上睡着了,文字“谢天谢地”可能是她醒来后发现前文图画里的情景只是一场梦时所说的话。因此,这本书的中间和核心部分,如前文所述,是图画叙事对文字的反驳,但结尾部分却暴露了前面图画叙事的虚幻性。《好饿好饿的鳄鱼》尾页同样用到了元叙述的技巧。最后一页的文字说到“要是你觉得小鳄鱼哪里做得不好,请你用这些针头和线脑。为你画这本书的人向你问好!”在这里,叙述者现身提醒读者:这些画是作者虚构和绘制出来的。当读者回到图画里再去看鳄鱼时,就会发现它身上果真有针线的痕迹,像是缝制出来的。这样的元叙述削减了图画所传达的故事的残酷性,同时也增加了图画故事书本身的趣味性。

在图画书中,元叙述还可以通过图画的自我指涉——元图像来实现。元图像是W.J.T.米歇尔(2009)在《图像理论》中提出来的概念,意指图像把观者的注意力转向形象本身的制作过程,从而实现对自身的呈现。在图画故事书中,给图画加上画框是一种典型的元图像手法,它指涉了图画的装饰性功能,进而对其画面再现的主题进行解构。德国经典图画书《蓬蓬头彼得》(海因里希·霍夫曼,2012)就是一个例子。它包含了十个故事,都是关于一些不“听话”的孩子,因为某种小“过错”——不爱卫生、挑食、玩火等,结果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这些故事用现在的标准看,无疑是压制和恐吓性的,但该书自十九世纪问世以来无数次再版,至今仍然广受幼儿读者的喜爱。作为图画故事书的先驱,《蓬蓬头彼得》没有像当代大多数图画故事书一样,利用图画和文字两种媒介来传达截然不同的信息——它的图画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表达了文字的内容。但是,有研究者(Wesseling,2004)指出,《蓬蓬头彼得》正是通过图画风格上的非现实、夸张、幽默、“视觉节奏(visual rhyme)”以及刻意的装饰性形式——如加上画框的元图像手法,暴露了其虚构性,暗示这些故事其实是想象的产品,是艺术,从而嘲讽了其训诫和威吓口吻,实现了反讽的效果。因此,《蓬蓬头彼得》并非如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那样在用图画故事教导和恐吓儿童,而是偷偷告诉孩子“不要把大人和权威的口头威胁太当回事了”(Wesseling,2004)。

可见,图画故事书能够利用文字和图画这两种媒介的特性,通过元叙述等手法在文本层面形成图文对照或矛盾。文本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一方面使图画书更加丰富有趣,另一方面还能够培养幼儿读者的图文媒介素养,使他们对故事的建构性和叙述方法予以关注,提高他们对图文媒介的敏感性以及审美能力。

以上分析揭示了图画故事书中图文叙事反讽在不同叙事层面的形成方式。需要说明的是,对叙事作品不同层面的区分只是为了理论研究的便利,它们事实上在作品中并不是相互独立的。同样,这三个层面的图文叙事反讽也不是截然分离的,不少图画故事书都不止在一个层面制造出图文叙事反讽,比如上面提到的《从来没有》和《好饿好饿的鳄鱼》,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反讽叙事。

四、图文叙事反讽的功能

毫无疑问,图文叙事反讽增添了图画故事书的趣味性,正如韦恩·布斯(2009:100)在《反讽的帝国》一文中所说的,使用反讽和玩游戏具有同样的目的,都是为了玩乐,为了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乐趣。对于图画故事书的目标读者——幼儿来说,图文叙事反讽无疑是吸引他们阅读一种极为有效的方式。笔者自己的孩子每次亲子阅读时都会优先挑选那些他称之为“好笑的”或“好玩的”绘本。不少学者注意到,反讽与幽默之间具有密切的关系,它们之间很多时候是重合的。从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近代的霍布斯都认为,幽默产生于对象的劣化和自我的优越感。当代占主导地位的幽默理论则主张,幽默源于不同事物间的不和谐或不协调。在这两种理论中,我们都能发现幽默与反讽在形式上的相通之处。不仅如此,它们产生的情感效果也有类似的地方,都能引人发笑,产生愉悦感。因此,作为当下幼儿最早接触到的文学艺术作品,图画故事书能够通过图文叙事反讽让幼儿读者从中获得乐趣,继而开始爱上阅读、享受阅读。此外,图文叙事反讽产生的幽默不仅拉近了读者与作者、亲子阅读中父母与孩子之间的距离,还通过笑释放紧张和压抑心理,有益于儿童的身心健康。

除了情感方面的积极影响,图文叙事反讽还具有重要的认知教育功能。有研究者指出,图画书中的图文叙事反讽能够帮助幼儿发展元语言意识(metalinguistic awareness)和认知能力(cognitive ability)(Attardo,2001: 122)。反讽是一种重要的语言和修辞现象,但理解反讽这一复杂的文本手法对于认知能力有限的儿童来说却并非易事,需要他们具备一定的元语言能力,包括分辨真假的能力、推断他人信仰的能力以及推断他人意图的能力(Kümmerling-Meibauer,1999)。不少认知心理学和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表明,儿童只有到了八、九岁甚至十岁以上才能形成理解反讽所需要的元语言能力(Kümmerling-Meibauer,1999)。但图画书的图文叙事反讽却能够被幼儿领会,因为其使用的文字往往简单直白,图画则揭示了与之相对甚至相悖的未说明的隐含意义。即使是四、五岁的幼儿读者也能够注意到文字与图画之间、说出来的与未说出来的意义之间的矛盾和张力,从而理解反讽这一复杂的语言现象并发展相应的元语言能力。图文之间不同视角的并置还能让儿童生动地意识到事物可能存在多种相互冲突的表征方式,培养他们的批判性思维。同时,正如以上所提到的图画故事书所示,幼儿读者为了理解其中的图文叙事反讽,需要不断在图文之间往复探索,推测它们之间的联系,以求把图文之间的差异和矛盾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统合起来,建构一个整体的叙事。图文叙事反讽通过图文表面的不协调积极调动幼儿读者参与故事的解释之中,发展了他们的认知能力。

五、结语

综上所述,图画故事书与反讽这一修辞手法具有密切联系。图文叙事反讽是图画故事书特有的一类反讽,它可以发生在素材、故事或文本这三个由“里”到“外”的叙事层面,对于幼儿读者来说具有积极的情感和认知功能。然而,正如本文反复强调的,在实际的叙事作品中,图文叙事反讽的这三个层面及其功能并不能截然独立开来。尤其是,图画故事书包括其封皮、装帧等设计是一个精心呈现的艺术整体,图画和文字结合在一起形成的叙事比单独的图画和文字部分相加所表达的更加复杂而微妙。本文的意义并不在为图画故事书的图文叙事反讽建立一种分类体系,而是希望能借此启发图画故事书的创作者们以及教育者们思考如何更加有效地利用这一重要的修辞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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