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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N”的语义分类及语义变化研究

2019-03-18秦紫薇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生命体苍蝇形容词

秦紫薇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现代汉语中,关于“死”的词类划分基本上有两种,分别是动词和形容词。“死”的相关问题也得到关注,侯瑞芬、吴福祥、洪波等从不同的角度对“X死”进行了研究。但是对于现代汉语中出现频率也不低的“死+N”这一结构,关注的人并不多。吕叔湘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提到“死”作为动词有“失去生命、消失、消除、不再活动”的语法意义;作为形容词有“已死的、不活动、不流畅、死板、不可调和的、拼死、坚决”的语法意义[1]。关于这些语义,吕叔湘分别作了详细的例释。其中表示“已死的”和“不可调和”的形容词“死”只修饰名词。然而表“已死的”这一语义的“死”在和名词进行搭配时,如“死人、死狗、死苍蝇”这一类词,我们发现“死”的意义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单一的表示“已死的”概念义。鉴于“死”的意义和用法的特殊性,研究试从语义分析的角度入手,着重分析形容词“死”和名词组合搭配的语义分类及语义变化机制。

一、“死+N”结构的语义分类

通过检索北京语言大学BCC汉语语料库,我们发现,“死+N”组合结构的语义具有多义性,并且,在形容词“死”和N的组合中,原先表示“已死的”的“死”的语义,已经发生了变化。“死+N”这一结构的语义类别大致分成以下几种:

(一)“死+N”表示客观陈述,指已死的人或物

(1)山上有六个死人,敌人把脑袋都砍掉了。

(2)他呢,他抱回来的是死孩子。

(3)我孩提时,最讨厌的就是去扔死老鼠。

(4)费尔米纳一见那腰带,就象在自己的汤中发现了一只死苍蝇。

(5)牲畜的尸体就更多了,赤杨岗村东头的一座桥下,聚集着五六条死牛。

(6)有一天,不知男孩子从哪儿弄来了一只死乌鸦。

上述“死”都是作为形容词,表示已死的,修饰后面的名词,其语义为客观陈述生命体已经死亡。例(1)中的“死人”表示人已经死亡,没有生命状态。例(2)至例(6)中“死孩子”“死老鼠”“死苍蝇”“死牛”“死乌鸦”都表示生命体已经死亡。但我们在检索语料时发现,“死+N”结构出现在不同的语境中,其语义是发生变化的。具体将在下面论述。

(二)“死+N”表示对象之间具有某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关系

(7)这一眼足以让人明白,自己刚刚结了一个死对头。

(8)“我们完蛋了”我对她说,“他和我,我们是死冤家”。

例(7)中“死对头”的“死”同样是作为形容词出现在结构中。“死对头”指“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解的仇敌”,表示二者之间具有很深的矛盾,不能调和。例(8)中“死冤家”也是如此。

(三)“死+N”表示事物的固定、死板、不灵活

(9)你怎么老是死心眼、笨肚肠?

(10)一条脏得成了灰色的腰带打了个死结,两边余下的带子郎当在左右脚背上。

(11)你那个本领,自己应该知道,先要下死功夫预备两年,然后才进大学,你能不能够吃这种苦?

例(9)中“死心眼”形容一个人死板、不灵活,做事情不知道变通。例(10)中“死结”表示固定的,不易解开的结。例(11)中“死功夫”表示固定的,最基础的,指的是想要学到本领必须下苦功夫,把最基础的学会。

(四)“死+N”表示道路的不畅通,也可指物体的不活动

(12)我开着车,来到一个破烂不堪的小镇,行驶在泥泞的大道上,不想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13)因为只是没发酵的死面,没一点空气。

(14)但时至今日,在那整个地区不仅没出现活火山,甚至连一处明确的死火山也未发现。

例(12)中“死胡同”指“走不通的胡同”,表示道路的不畅通。例(13)中“死面”指“加水调和后未经发酵的面”,指事物的一种不活动的状态。例(14)中“死火山”指“不再喷发的火山”,同样表示事物的一种不活动的状态。

(五)“死+N”表示说话人的主观情感

这一类和第一种“死+N”中N的类别是完全相同的。但其语义不再表示生命体的已经死亡,相反却通常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情感,暗含说话人对所言对象的态度。

(15)各种不淡定,“徐佳,你个死人,我也跟着你发神经了”。

(16)又累又饿、拼死拼活地终于把晚会节目圆满地结束了!但是那群死孩子不怎么会干活,平时宠坏了吗,叫做什么都做不好!

(17)母亲回过神来,就把手里的筷子掉了个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你这个死丫头。大过年的,吓我一跳!”

(18)不知这个死鬼交了什么鸿运,竟与这样一个聪明非凡、美若天仙的女人结成了伴侣?

(19)睡了一下就天黑了,烦烦烦叫你来我家,死老鼠。

(20)过了一会,就见他抬了抬腿,淡淡的说:“这个死苍蝇怎么还不飞走?”

(21)四婶捂着头骂一句:“你这个死牛,碰死我啦。”

(22)翁采茶气得话不成句,厉声喝道:“把这个死老头子给我弄出去!”

(23)他脸上的表情让特莉感到害怕,“不许跟这个告密的死老太婆待在一起,我不允许!”

上述“死+N”结构的语义与第一种“死+N”结构的语义有很大的差异。例(15)和例(16)中“死人”“死孩子”都不表示生命体已经死亡,而表示说话人的主观情感,暗含说话人对所指对象的态度。例(19)至(21)中“死老鼠”“死苍蝇”“死牛”也不表示生命体已经死亡,而是指说话人对“老鼠”“苍蝇”“牛”的厌恶之情。例(22)和例(23)中,“死老头子”“死老太婆”同样不表示人已经死亡,而指说话人对“老头子”“老太婆”的厌恶之情。但是在老夫妻之间的对话中也会碰到“死老头子”“死老太婆”这种说法,“死+N”结构的语义又发生了变化。“死老头子”“死老太婆”不再表示说话人对所指对象的厌恶之情,而是和“糟老头子”“糟老太婆”的语义相差无几。

综上,“死+N”的语义可分成五种。其中,表示生命体已经死亡与表示说话人主观厌恶情感这两类的句法格式和N的语义类别基本是相同的。比如,同样是“死+孩子”“死+老鼠”,但在不同的语境下,其结构的语义是完全不同的。而其他三种的语义相对来说较为稳定,没有发生类似的变化。“死”作为形容词,其基本义为生命体的已死亡,但是一部分“死+N”结构在不同的语境下不再表示“已死的”概念义。

二、“N”的语义分析

名词最基本的特征就是表示人或事物的名称。词义具有复杂的结构,根据不同的研究目的,可以分析出不同的层次:理性意义、内涵意义和联想意义[2]28-30。所谓词的理性意义是指词最本质的含义,其语义特征一般来说是相对固定和非开放的;内涵意义是理性意义中起区别作用的意义;联想意义与理性意义相对,是一种开放的附加意义,我们对某一词的主观认识都可以成为联想意义。当然,对词义的这种分析也适用于名词的语义结构。

邵敬敏(2005)提到词语的自然语义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其组合分布的情况,描述名词时[±抽象][±生命][±动物][±人]这些语义特征是不得不考虑在内的。同时,语义特征的提取跟具体结构密切相关,离不开具体的句式[3]。从上文中可以看出“死+N”组合结构的语义有五种。其中表示“对象之间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关系”“固定、死板、不灵活”“道路的不畅通、物体的不活动”这三种“死+N”结构中的N具有[+抽象][-生命]的语义特征。如“冤家”“心眼”“胡同”这类名词出现在“死+N”的结构中,不受语境的制约,整个结构的语义不会发生变化。

另外两种“死+N”结构,如“死丫头”“死人”“死苍蝇”“死老鼠”,N的语义特征可以归纳为[+生命][-抽象]。从上文中我们可以看出,只有形容词“死”后面跟有生命的名词时,“死+N”结构的语义才发生了变化。比如“死老鼠”既可以指老鼠已经死亡,也可以指对老鼠的厌恶之情。这一类的N可以分为指人名词和指动物名词。指人名词包括“女人”“丫头”“孩子”“老太婆”“老头子”等,指动物名词包括“苍蝇”“老鼠”“牛”等。

现代汉语中指人的名词是从意义的角度划分出来的名词小类,每个指人名词都对应着某一类型的人[4]。“孩子”“女人”“丫头”“老太婆”“老头子”在和“死”进行搭配时,表示的语义情况很复杂。“死人”“死孩子”既可以表示无生命的,如例(1)中“山上有六个死人”,例(4)中“他抱回来的是死孩子”;也可以表示说话人的主观厌恶情感,如例(15)中“你个死人,我也跟着你发神经了”。而“死女人”“死丫头”“死老太婆”“死老头子”完全不再表示生命体已经死亡。同样是指人名词,为什么和“死”进行搭配会有不同的语义?

我们认为“人”在与“死”进行搭配时,表示生命体已经死亡的语义,体现的是“人”和“孩子”的理性意义。当“死人”“死孩子”不表示已死的概念义时,如“你个死孩子,吓我一跳”,“孩子”的联想意义被激活,“孩子”可能做了某些行为,让说话的人厌烦,在与“死”进行组合时,语义便不再表示生命体的已死亡,而是表达说话人对所指对象的情感。

动物词承载着人类的感性认知和形象化理解,且渗透到语言的方方面面[5]。动物是人类最亲密的朋友,不同的动物暗含着人类不同的态度。“狗”的词典义是“属于犬科的一种食肉类哺乳动物”。联想意义由于是开放的、不确定的,所以对“狗”的联想义因人而异,但是由于“狗”和人类的关系较为密切,有的人对狗是极度喜欢的,有的人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对狗是极度讨厌的。因此,“死狗”也就出现了不同的语义。

(24)这里面有草屋、森林、被火烧过的残骸、死鸟、死狗、淹死的老虎、溺死的男人和他们的女人。

(25)在暴怒中的暖暖嗵地朝狗踢了一脚,同时骂道:“死狗!不要脸的东西!”

(26)你这个死狗,最近过得怎么样啊,那么长时间没联系。

上述三个“死狗”的语义不完全相同,例(24)中“死狗”体现的是“狗”的理性意义,表示狗已经死亡了;例(25)中“狗”的联想意义被激活,表达说话人对狗的厌恶;例(26)中“死狗”的语义最为特别,这里“死狗”不再是指“狗”,反而指听话人。由于“狗”和人类关系较为亲密,所以较为亲密的朋友间可以直接说“你个狗,这么长时间也不联系”。而放在“死”的后面则表达说话人的强烈情感,似乎有对听话人这么长时间不联系的埋怨,但关系却依旧亲密。

人们对名词的理解不局限于该名词的实际所指,而是通过语义游移、别解、歧义、望文生义、比喻等方式来理解[6]。我们在理解某一名词时,往往会自发地根据自己的需要给这一名词赋予其他的语义。如对“苍蝇、狗、老鼠”的理解已经不限于该名词的表面所指,其语义已经赋予了说话人的主观情感。“死老鼠”“死苍蝇”这些基本上和“死狗”是一样的,最基本的语义是“老鼠已经死了”“苍蝇已经死了”。但是在不同的语境中,这些词的联想意义被激活,一说到“苍蝇”就会令人想到恶心的事物,因此“死苍蝇”能够表达说话人强烈的厌恶、蔑视等复杂情感。

三、“死+N”的语义变化机制

朱德熙在《语法答问》(1985)中说到语法研究的最终目的就是弄清楚语法形式和语法意义之间的对应关系[7]。那么“死+N”这一结构的形式和意义有什么对应关系?“死+N”这一结构的语义变化机制有哪些?

名词和形容词的句法搭配在语义上取决于属性和事物的关联,只有表示相关的事物和属性的名词才能互相搭配[2]65-66。名词的次范畴语义和形容词次范畴语义都会影响和制约句法结构,决定句法结构能否成立以及整个组合结构的语义关系等。

检索语料库发现,形容词“死”和名词组合结构的语义是发生变化的。尤其是当名词为有生命名词时,“死+N”的语义在不同的语境中是不同的。造成这种语义的演变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一)与形容词“死”密切关联

虽然形容词“死”表示已死的概念义,但由于日常生活中,人们需要用一定的词汇来表达对某一事物的喜欢和厌恶,因此“死”也就被赋予了强烈的感情色彩,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情感和态度。

(27)我根本没吸,听到没有,我根本,他们又会把你踢出戒毒所的,你个没脑子的死女人!

(28)是那个死丫头在装神弄鬼,我非掐死你不可!

例(27)(28)中“死”被赋予了说话人的强烈感情色彩,表达说话人对听话人的一种厌恶的情感。这里说话人用形容词“死”表达对听话人的一种厌恶,并且希望听话人消失。这一类“死+N”经常出现于口语中,因为口头语的灵活性和随意性,“死”的语义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引申并带有强烈的主观情感。

形容词“死”一开始只修饰有生命名词,如“死人”“死狗”“死苍蝇”。但随着语言的不断变化,词义也发生了变化,引申出了不同的意义。形容词“死”慢慢开始修饰无生命名词、抽象名词,如“死胡同”“死火山”“死心眼”,“死”的意义在不断地引申和扩大,最终“死”具有“固定、死板、不畅通”等意义。

(二)与N的类别相关

汉语的名词性词组有很强的陈述功能,偏正结构的名词,其组合有很强的意义联想性[8]。从上文中可看出,只有有生命的名词,即指人名词和指动物名词在与“死”进行组合时,语义才会根据不同的语境发生变化。而其变化的机制,一方面是“死”的语义的引申和扩大,另一方面是名词的类别制约了“死+N”的语义。

只有有生命的名词和“死”组合时,其情况才是复杂的。无生命名词、抽象名词等进入“死+N”的结构,其语义是基本不变的。其中指人的名词基本是称谓词,而称谓词本身就暗含着一定的感情色彩。比如“丫头”“老太婆”“老头子”,这些称谓词与“死”进行搭配组合时,就不再单一地表示“已经死亡”的语义,而是更多的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情感,表达说话人对所指对象的某种行为不满。指动物的名词也制约着这一结构的语义,和指人名词一样,“死”与指动物的名词搭配时,语义也不是单一的,如“死苍蝇”“死老鼠”“死狗”等。但是指植物的名词就不能进入这一结构,如“死柳树”“死菊花”等。可见,名词的类别制约着“死+N”语义的多义性。

(三)与上下文语境相关

汉语词汇大都内涵丰富,往往附带着浓郁的感情色彩,语言的理解与使用必须以特定的文化背景作为依据[9]。语法结构的语义通常与上下文有着密切的联系。“死+N”结构,当N为有生命名词时,语言环境对这一结构的语义理解起着很大的作用。

(29)母亲回过神来,就把手里的筷子掉了个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你这个死丫头。大过年的,吓我一跳!”

(30)过了一会,就见他抬了抬腿,淡淡的说:“这个死苍蝇怎么还不飞走?”

(31)四婶捂着头骂一句:“你这个死牛,碰死我啦。”

例(29)中“死丫头”发生在女儿把母亲吓了一跳这样的语境中,以此表达母亲对女儿某种行为的不满与指责。例(30)中“苍蝇”本是一种令人厌恶的生物,这里这只苍蝇一定是打扰到了说话人,因此说话人希望这只苍蝇是“死”的,表达说话人对苍蝇的极度厌恶之情。例(31)中“死牛”同样是语境发挥了作用,因为这头牛碰到了四婶,所以四婶才会骂一句“你这个死牛”,以此来表达对牛的不满。由此,“死+N”表示说话人的主观情感时所出现的上下文是所指对象一定是直接或者间接做了某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又是令说话人不满的,因此说话人需要借助“死”的基本语义来表达对所指对象的嗔怪与厌恶。而“死”与有生命名词的组合偶尔也会用在关系较为亲密的二者间,不表示对所言对象的厌恶,如老夫妻间的相互称呼“死老太婆”“死老头子”等,表达出亲昵的情感。

可见,造成“死+N”这一结构语义变化的原因是复杂的。其中,形容词“死”的意义制约着“死+N”这一结构;名词的次范畴在这一结构中起着重要的区别作用。此外,特定的语境和文化背景也对“死+N”这一结构的变化起着重要的作用。

综上所述,“死+N”结构的语义可以归纳为五种。其中N可以分成指人名词和指动物名词,N的理性意义、内涵意义、联想意义会造成“死+N”这一结构语义的变化。这种变化的原因可归结为三点,包括与“死”密切相关、与N的类别相关、与特定的文化背景和上下文语境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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