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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新疆的儿子”
——肉孜·阿木提的艺术人生

2019-03-18万晶琳黄梦怡

民族大家庭 2019年1期
关键词:王洛宾阿木民歌

文/万晶琳 黄梦怡

维吾尔族能歌善舞,只要音乐响起,就能随之起舞放歌——这一可爱的民族天性,可谓尽人皆知。然而,真正能走出新疆,在全国叫得出名头的维吾尔族歌舞演员却并不多。肉孜·阿木提就是其中一个。

肉孜·阿木提到北京20多年了,说普通话的时候已经丝毫没有“新疆味儿”,但他家里的布置却是地道的新疆特色,和肉孜·阿木提一交谈,维吾尔族热情、幽默、健谈的特点自然而然地从他身上流露出来,无处不体现着他对民族音乐的热爱和追求。

唱歌出自一个“美丽的误会”

唱歌的人都有一副好嗓子,肉孜·阿木提的好嗓子从哪儿来呢?他的解释是:因为母亲是园林工人,自己从小住在乌鲁木齐植物园,呼吸的空气新鲜,滋润了一副好嗓子。

不仅如此,肉孜·阿木提天生就有很强的模仿力。那时,不管什么歌,只要是院子里喇叭放的、收音机里播的,肉孜·阿木提就能跟着唱,连京剧样板戏也学得有板有眼的。上高中后,这个“小文艺爱好者”很自然地进入了学校文艺宣传队。

在文艺宣传队,肉孜·阿木提最擅长的是表演新疆双人歌舞,这是一男一女对歌对舞的艺术形式。肉孜·阿木提经常唱着民歌小调,跳着新疆舞,用这种活泼的形式宣传党和国家的政策。

1976年,高中还没毕业,15岁的肉孜·阿木提就被选进了乌鲁木齐艺术班学舞蹈,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舞蹈演员,在乌鲁木齐市文工团(后改为儿童艺术剧院)工作。那时,独舞还轮不到他,他就跳双人舞、群舞,但是唱歌的爱好始终保留着。

有一年春节,文工团按惯例到部队慰问演出。不巧,团里的男高音歌手突然病了,没人能表演独唱节目。这时,团长想起了肉孜·阿木提,这个小伙子爱唱歌,模仿起李双江唱的《红星照我去战斗》《送战友》等歌曲,都有模有样的。“肉孜,你就上去顶一顶吧!”团长说。

“没问题!”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肉孜·阿木提爽快地答应了。当时演唱没有伴奏带,就靠乐队现场伴奏。乐队问肉孜·阿木提唱什么调,可乐理不通的肉孜·阿木提根本搞不清楚有什么调。一个机灵的手风琴手说:“要不你先唱,我们跟着你的调来吧。”

就这样,肉孜·阿木提唱起了他最拿手的《送战友》。想不到,这个“冒名顶替”的歌手一张嘴就赢得了如雷的掌声。听到掌声,肉孜·阿木提唱得更自信了。一曲唱毕,站在侧台的团长递话:“再来一个!”于是,肉孜·阿木提又扯开嗓子唱起了最喜欢的《红星照我去战斗》:“小小竹排江中游……”仍然是掌声雷动。肉孜·阿木提激动极了,又清唱了一首维吾尔族歌曲。

下台后,肉孜·阿木提久久地沉浸于刚才的荣耀与兴奋中。他寻思,自己跳了好几年舞蹈,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热烈的欢迎,只不过稍微亮了亮嗓子,台下就掌声如雷。“看来唱歌比跳舞好,更容易出成绩。”一时的成就感下,肉孜·阿木提下了这样的结论。

从此,肉孜·阿木提决定好好学唱歌。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团长,团长也很支持,建议他到新疆艺术学院深造。

多年后,肉孜·阿木提总爱调侃自己说:“后来,下基层多了才知道,无论是谁演出,解放军战士鼓掌都很热烈。我当时还真以为自己唱得有多好呢,误会了!”不过,恰恰是这个“美丽的误会”,让肉孜·阿木提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艺术之路上幸运地遇到王洛宾

1982年,肉孜·阿木提拜在新疆艺术学院潘恩泽教授门下,进修声乐。潘恩泽维语、汉语兼通,教少数民族学生很有一套,在新疆颇有名望。她对肉孜·阿木提说:“你的嗓音条件很好,但没系统学过,得从头开始。不要急于求成,先不要唱大歌,就唱小歌,要不然我不教。”

“大歌”就是音域跨度大、难度高的歌。潘恩泽让肉孜·阿木提先不要急着唱大歌,是因为他还没掌握科学的发声方法,一味凭嗓子去唱高难度的歌,容易把嗓子弄坏。

“新疆嗓音条件好的人很多,但是不少人一学民歌,就和自己原来的唱法‘打架’,学不好。潘老师有一套方法,让学生既不丢掉自己的嗓音特色,又能掌握科学的发声方法。”肉孜·阿木提认为,跟随潘老师学习的两年,使他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

1984年,23岁的肉孜·阿木提考上海音乐学院,又系统地学了5年的声乐知识。回新疆后,他继续在乌鲁木齐文工团工作,只是从一名群舞演员变身为一名独唱演员。

这期间,肉孜·阿木提遇上了第二个在他艺术生涯中起关键作用的人——“西部歌王”王洛宾。1989年,王洛宾要在广州举办个人作品音乐会,他找到潘恩泽,让她推荐歌唱演员。潘恩泽推荐了自己的弟子肉孜·阿木提。王洛宾想起这个小伙子曾在自己写的歌剧《莱丽与麦吉龙》中出演过一个小角色,感觉很不错。

“那就让他来唱吧!”王洛宾的一句话,开启了肉孜·阿木提和这位著名音乐家的合作历程,也由此开始了一段令肉孜·阿木提无比珍视的师生情谊。

肉孜·阿木提在当年的王洛宾作品音乐会上演唱了3首歌:《达坂城的姑娘》《我等你到天明》《可爱的一朵玫瑰花》。这些歌怎么唱,艺术上如何处理,王洛宾对肉孜·阿木提都进行了悉心指导。

“比如《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他对我说,你要了解歌里唱的哈萨克族姑娘,她们的民族有什么样的生活和文化,只有真正读懂了这个姑娘的心思,才能把歌唱好。”肉孜·阿木提回忆道。

而说到《达坂城的姑娘》,王洛宾是当作“负面教材”来提醒肉孜·阿木提的。他说,当时这首歌是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唱的,他觉得不错,就把谱子记下来,可这个小伙子汉语不太好,翻译歌词时把“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伴娘”译成了“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姐姐”。王洛宾在整理歌曲时觉得这个“姐姐”唱起来别扭,又想“姐姐”“妹妹”差不多,而“妹妹”唱起来顺口多了,就把歌词改作了“妹妹”。当“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来……”唱遍海内外后,很多人都疑惑地问他:“维吾尔族嫁女孩是不是把妹妹也带上啊?”

“王洛宾先生认为,正是由于他当时对维吾尔族文化不了解,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想更正,但歌已唱开了,改也无济于事,只能将错就错。为此,他提醒我做事一定要有严谨的态度。”肉孜·阿木提说。

广州音乐会后,肉孜·阿木提又出现在厦门、南京、台湾、新加坡等地举办的王洛宾作品音乐会上。王洛宾总会给年轻的肉孜·阿木提以指点,从艺术到生活,从音乐创作到艺术家如何安排时间,乃至锻炼身体,两人聊得很多,逐步建立起亦师亦友的关系。

对于维吾尔族出身的肉孜·阿木提,王洛宾寄予厚望。“王洛宾先生说,江南有江南的情致,沙漠也有沙漠的风情,他能扎根新疆就是因为他热爱这里的文化。他对我说:‘你现在从音乐学院毕业,技巧是好了,可是你心里怎么样呢?你应该深入地了解自己民族的文化,扎根进去,从心底流淌出民族的歌,唱出一个民族的魂。’”

对于王洛宾的教诲,肉孜·阿木提始终铭记于心,此后20多年,只要他一唱起王洛宾的作品,耳畔便回响起王洛宾说过的话。随着阅历的增长,肉孜·阿木提觉得很多先前他不太能理解的话语和情感现在都能理解了。他自信,能比别人更准确地把握王洛宾歌曲的情感和艺术内涵,真诚、自然地把那优美的旋律表达出来。

随民族歌舞团走遍民族地区

1994年,肉孜·阿木提在第六届全国电视青年歌手大奖赛中获得专业组第一名,成为一名炙手可热的歌坛新星。

据说在那次比赛的前两天,肉孜·阿木提和他的几个朋友在餐馆吃饭,刚坐下就听到“扑通”一声,一条大鲤鱼跳出来鱼缸,朋友们说:“肉孜啊,鲤鱼跳龙门,那可有好事儿。”果不其然,在决赛中,肉孜·阿木提凭借嘹亮的嗓音,重新改编演绎民族风味浓郁的《阿娜尔汗》,征服了评委,一举夺魁。肉孜·阿木提说,他当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一个劲儿地高兴。

直到现在,肉孜·阿木提都认为他一生中最激动、最高兴、最有成就感的时刻,就是那时拿一等奖的情景。

1997年,中央民族歌舞团正缺新疆演员,于是,肉孜·阿木提被调到了中央民族歌舞团,成为该团的独唱演员。

到了中央民族歌舞团,肉孜·阿木提的视野更开阔了,其歌唱艺术又有了更进一步的提高。这里不仅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民族同胞,还有德德玛、蒋大为、杨丽萍等卓有成就的艺术家,大家聚在一起,相互切磋各个民族的歌舞文化,气氛非常融洽。

“不光是生活上,在艺术上,中央民族歌舞团的前辈也给我很多指导。一起演出时,我唱完歌会问他们的意见,唱得好的地方他们会点出来,不足之处他们也会直言不讳地指出来,这对我业务提升有很大帮助。”对于前辈们的提携指点,肉孜·阿木提一直充满感恩之情,他认为这是艺术家胸怀和风范的体现,也是自己应该学习仿效的。

20多年来,肉孜·阿木提的足迹遍布中国大小城市和山村,他还先后代表中央民族歌舞团出访了法国、德国、土耳其、日本等十几个国家。无论走到哪里,他的歌声都深受大家喜爱。他随团跑遍了民族地区,印象最深的是到条件艰苦的偏远地区,当地群众有的跋山涉水,步行四五个钟头来看演出。新疆歌曲节奏欢快,每当肉孜·阿木提看到台下的群众随着他的演唱手舞足蹈起来,脸上荡漾着纯朴的笑容,他的心中就充溢了满足感。

肉孜·阿木提记得2005年到西藏阿里演出,条件简陋,只在露天搭了个台子,可是藏族同胞却热情似火,演员们也不顾剧烈的高原反应,尽情地唱着。他在唱到第二首歌时,注意到一位满脸皱纹、直不起腰的老人,双手举着哈达一步一步地从台下挪上来,并和他握手。

献哈达时,肉孜·阿木提看到老人的眼神异常亲切,仿佛是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位老母亲,以那样的姿势给我献上哈达,这是对我作为歌唱演员最大的回报。能把新疆的歌带给各族观众,让他们感到快乐,我当歌手就值了!”肉孜·阿木提说。

2018年7月,肉孜·阿木提随中央民族歌舞团来到湖北,在恩施、利川、宣恩、长阳、巴东五地表演,历时半个月,现场响起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

如今,58岁的肉孜·阿木提仍然每天练嗓。他说:“这个年纪虽然嗓子的音色不如年轻时了,但在力度和圆润性上却好于从前,更重要的是,随着经验的积累,对歌曲的处理和把握更到位了。”

“一个艺术家到五六十岁才是艺术的高峰期,因为各方面都成熟了,臻于炉火纯青,是带给观众最美的艺术享受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脑子起来了,嗓子完蛋了,不但是自己的损失,也是观众和国家的损失。”肉孜·阿木提认真而不失幽默的总结道。

肉孜·阿木提有个幸福完美的家庭,他常和别人说:“我的老婆可是我的好老师。”肉孜·阿木提的妻子玛依拉原来是新疆艺术学院的声乐老师,从事声乐教育多年,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她放下了在新疆发展不错的事业,带着孩子跟随丈夫一起来到北京工作。玛依拉在声乐方面对肉孜·阿木提绝没说过恭维的话,有时甚至还有些刻薄。

肉孜·阿木提说:“别人有时对我很客气,只有玛依拉会直截了当地说实话,指出我的错误。她可从来都不说我的优点。”唱歌的人也许不能准确意识到自己唱得怎么样。正因为身边有玛依拉的教诲,让肉孜·阿木提受益匪浅,他的演唱日渐炉火纯青。即使现在的肉孜·阿木提是很多人熟悉的歌唱家,玛依拉还会时不时地“拿起鞭子敲打他”。

坚持民族唱法,挖掘民族人才

新疆民歌在全国一直都有广泛的影响,近年来,随着艾尔肯、刀郎、艾斯卡尔等一批年轻歌手走出新疆,一股少数民族的流行风也逐渐吹向全国。看到新疆的通俗歌手取得这样不俗的成绩,肉孜·阿木提十分高兴,但他仍然坚持自己民族唱法的风格,并没有转向通俗或者组一个时下流行的乐队。他认为,越是在这种环境下,越是不能把传统民歌丢弃。

在新疆,像肉孜·阿木提这样少数民族歌唱家的中坚力量为数不多,用肉孜·阿木提自己的话来说,少数民族民歌如果没有人坚持和发扬,就会慢慢变成古董,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所以,他不但坚持自己的唱法和风格,还要不断琢磨,进一步深刻的研究和发展,把新疆的民歌推向更远。

肉孜·阿木提于1997年调入中央民族歌舞团,至今已在那里工作了22年。此外,肉孜·阿木提还担任了新疆艺术学院的客座教授,几乎每年他都要在新疆和北京之间往返多趟,一有时间他就回到家乡为学习民歌的同学讲课。

在南北疆的乡村,朴实的民风和民族音乐的源泉灌溉了一大批民族歌手的苗子,他们需要被挖掘和帮助,需要走出原先的环境拓展潜力,肉孜·阿木提正是在做这样的工作。肉孜·阿木提说,他发现过很多既唱得好又弹得好的年轻人,可是由于条件有限,没有机会得到更高层次的培养,“其实经济条件不好没有关系,我可以帮助他们,关键是我们要花心思去挖掘、发现人才”。

肉孜·阿木提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希望像王洛宾一样挖掘整理新疆民歌,将其发扬光大。每次回新疆,他都特别留心收集当地民歌,目前已收集了几十首,并尝试对其改编。不过,这项工作绝非易事。“你看王洛宾先生好像就改动了那么一点,歌曲就流行起来了。其实,就那么‘一小点’,恰恰需要很深的功底。”肉孜·阿木提说,他先前改编了几首民歌都自觉不满意,因此就暂时搁置了。“沉淀沉淀再说,艺术上的事急不得。”他淡定地说。

有一次,肉孜·阿木提为了让一个卖烤包子的维吾尔族老大爷多唱几遍曲子,一下子买了他几十个烤包子,“吃不完我还可以带走嘛,浪费不了的”,肉肉孜·阿木提打趣地说。这样的民间艺人唱同一首歌的时候,往往几遍都不会完全一样,歌者和听者都不能分辨哪种最准确,所以只好通过各种办法让他们尽情发挥,以便收集到主旋律。十几年来,他收集到了不少珍贵的民歌旋律。

肉孜·阿木提说,等他退休了,他也会坚持一边教学,一边继续挖掘民歌素材,在新疆广袤的土地上,有黄金一般的资源等待开采。肉孜·阿木提经常说:“我是新疆的儿子,我的民族我的家乡都需要我,我要为他们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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