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对鲁迅启蒙思想的研究与承传
2019-03-17蔡长青
蔡长青
(安徽师范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毫无疑问,在当下的中国,谈论启蒙貌似不合时宜,甚至有落伍之嫌。但启蒙对于社会的现代化转型至关重要,关于这一点,前辈之述可谓详矣。由于近现代中国内忧外患的特殊情境,启蒙这一重要命题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长期被漠视被压制。
在现代中国,启蒙曾有两个黄金期,一个是上个世纪的“五四”前后;一个是上个世纪的80年代。1980年代,启蒙主义大潮可谓风起云涌,各路英豪也是各显神通,他们无愧于时代,也深深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其中有这样一位学者、作家,他没有摇旗呐喊,更没有振臂高呼,而是默默耕耘在鲁迅研究和散文创作领域,以扎扎实实的研究和创作承传了五四一代开启的启蒙事业,这位学者、作家就是林非。
一、启蒙思想的形成
早在中学时代,林非开始接触卢梭的《民约论》。多年以后,他也忘不了当年“多么神往地阅读着《民约论》的情景”。虽然是“读得实在太潦草了,只不过是一目十行”,但他认为“自己向往平等和自由的理想,不正是从这儿萌生的吗?”[1]P50到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林非开始反复阅读卢梭的名作《社会契约论》,并“下定决心,想要彻底地弄懂,究竟是罗伯斯庇尔违背了卢梭的主张,抑或是卢梭在什么地方错误地引导了罗伯斯庇尔?”[1]P50林非的启蒙思想并非仅仅来自卢梭。大学读书期间,他还广泛地读过伏尔泰、狄德罗、孟德斯鸠、富兰克林、康德、黑格尔、尼采和叔本华的著作。
林非的启蒙思想不仅仅来自外来文化的烛照,还缘于对传统文化的反思。这方面就不得不提到鲁迅的影响。在《我和鲁迅研究》一文中,林非具体回顾了鲁迅作品对他产生的影响,从中可以窥见其启蒙思想形成的最初动因。
读完《呐喊》和《彷徨》之后,觉得在这一幅暗淡和凄惨的生活画面里,蕴藏着多少使人回肠荡气的旋律,分别像是深沉的叹息,浩茫的悲痛,和竭力想冲出这座精神牢笼的一阵阵挣扎声,这不能不使我的心灵受到巨大的震撼,开始粗浅地思考起人生来:为什么我们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竟是如此的黑暗与不公呢?为什么多少人忍受着重重的折磨,却都默默无语,无法提出应有的控诉呢?由于当时毕竟年轻幼稚,入世不深,了解的历史和文学知识也极为可怜,当然就不懂得造成这悲惨世界的根本原因。然而鲁迅提出的这些问题,却已经深深地播种于自己的胸中了,这无疑是我后来萌生研究鲁迅这种强烈愿望的最初思想动因。[2]
林非的启蒙思想还源于他的博览群书。从青少年时代到耄耋之年,他几乎未中断过读书。即使身处人生的艰难岁月,他也坚持手不释卷。读书不仅拓宽了他的知识领域,给他带来了精神上的愉悦,同时也让他看到了社会和历史黑暗的一面。上个世纪60年代初,因大跃进、自然灾害等原因造成的饥荒正折磨着许许多多中国民众。此时的林非尽管在物质生活上异常匮乏,却在精神上因为大量地读书而变得十分充实。林非后来把这一段日子称为“奇异的旅程”。这一期间给他触动最大的是《二十四史》。尤其是其中的“本纪”、“世家”和“列传”部分,他看得相当认真。通过《二十四史》的阅读,林非看清了专制主义制度的黑暗与罪恶。从刚正不阿的孔融被满门抄斩到方孝孺被灭十族,不得不让他陷入沉思:“为什么这部悠久的历史会变得如此的悲惨?”为此,林非进行了认真的思考,并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历史究竟应该怎样更好地前进呢?必须透辟地研究和认识它复杂的变迁及其深刻的原因,才有可能清晰地瞧见前方的希望之路。揣摩和思索昨天,其实正是为了预测和争取美好的明天。我准备继续以这种支撑着时间和空间的历史哲学,更为广泛和细致地思考下去。[3]P8
由此看出,《二十四史》的阅读让林非对传统文化中的专制制度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同时也为他后来的文化启蒙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二、对鲁迅启蒙思想的阐发
在思想启蒙上,林非“追求与鲁迅的深度契合”[4],对鲁迅启蒙思想中的有益因子进行吸收,从而为我所用。
(一)对“人”的命题的关注
“人”的命题是思想启蒙的核心问题。西方的人文主义和启蒙主义都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可贵的探讨,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也提出了“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的经典论断。“人”的命题是现代中国一个弥足珍贵的启蒙命题。由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经世致用思想的影响,再加上近现代中国内忧外患的特殊情境,人们往往更多地关注国家和民族的前景和命运,相对忽视了对“人”的关注。
早在1894年,章太炎就明确提出了他的“大独”观:“大独必群,群必以独成”,“小群,大群之贼也;大独,大群之母也。”[5]这里的“大独”,既强调个体的特立独行,又强调要合群,以造福于民、造福于社会。而“小群”必将阻碍社会群体的正常生长。章太炎的“大独”观实际上是近现代中国思想史上倡导个性解放的源头,它对鲁迅“立人”思想的形成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1908年,鲁迅发表《文化偏至论》,开始探讨其核心的启蒙命题“立人”。在这篇经典的论文中,鲁迅做出了“立人”思想的经典论述:“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6]作为现代启蒙思想家,鲁迅的伟大很大程度上在于对“人”的命题的关注。
林非对“人”的命题的关注显然源于鲁迅。林非的鲁迅研究开始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1963年冬,已过而立之年的林非在认真地阅读《鲁迅全集》后,“更觉得这部著作的卓然不凡,更能够理解它异常愤懑与深邃的涵义,更懂得了它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变那种畸形人生的猛烈呼号。”[3]P166于是决定把鲁迅作为自己的学术研究对象。作为鲁迅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的启蒙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林非的第一篇系统研究鲁迅的论文就是《论〈狂人日记〉》。但此时的林非还没有充分认识到“人”的命题的重要性。直到“文革”后,他才意识到思想启蒙的重要意义。正如他后来所说的:
无论是多么光辉璀璨的社会与政治建设的方案,如果在整个民族中间的极大多数人们,都不能很好地懂得它,不能出自内心地接受它,往往就很难将它实行与贯彻下去。想要建立自由和平等的现代文明秩序,其前提是必须提高大家的思想文化素质,否则就很可能会一事无成,因此又不能不回到启蒙主义这个话题上来了。[3]P120
正因此,“文革”后的林非开始自觉调整鲁迅研究的视角和方法,就是“应该系统地阐述他有关‘人’的本性及其如何获得发展与升华的见解。”他还乐观地预言:“如果人性都获得了健康与美好的发扬,整个社会问题的解决不就是一桩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吗?”[3]P120
对“人”的关注也构成了林非鲁迅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其代表性学术专著《鲁迅和中国文化》中,林非就特意安排专章来探讨鲁迅的“人”的命题[7]P128-167。在这一章,林非分别从“‘人’的命题的提出”“‘人’的命题的继续”和“人性”与“阶级性”三个方面来进行论述。对于鲁迅提出的“人”的命题,林非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这是鲁迅对于整个民族如何奋发前进的精神契机方面的思考,进入了一个更为实在和具体的领域,抓住了关键中之关键。”[7]P129
(二)对专制思想的批判
在现代启蒙思想家中,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清醒认识并有深刻批判的当首推鲁迅。鲁迅的伟大在于他发现并猛烈批判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专制主义线索。这种精辟的发现与态度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体现了一个伟大启蒙思想家的犀利和深刻。在鲁迅的作品中,这种批判的光芒随时可见。
在《摩罗诗力说》中,他认为“中国之治,理想在不撄”;在《狂人日记》中,他将几千年来的封建文化概括为“吃人”;在《灯下漫笔》中,他认为“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筵宴”。应该说,鲁迅的确抓住了中国传统文化专制线索的要害,揭穿了传统文化的“瞒和骗”的面纱,找到了传统文化的真正病根,为现代中国的启蒙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鲁迅对专制思想的批判并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只有为数不多的启蒙者才能认识到这一价值,并能继承这一启蒙传统,林非就是其中之一。林非对专制思想的批判主要体现在其鲁迅研究和散文创作中。在林非这里,鲁迅研究不仅仅是学术研究,更是进行思想启蒙的工具。从1962年发表第一篇研究鲁迅的论文《论〈狂人日记》始,到1990年完成的代表性专著《鲁迅和中国文化》,追求平等反对专制成为其鲁迅研究一个重要的切入点。《鲁迅和中国文化》不仅是林非自己“略为满意”的一部著作,也是当代鲁迅研究史上的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它不仅是林非“在鲁迅研究领域内的最后一次冲刺”,同时也是林非最有代表性的启蒙作品。这本著作从鲁迅论中国传统文化、鲁迅论启蒙主义、鲁迅论“人”的命题、鲁迅论国民性、鲁迅论中国新文化建设等五个方面,着重从精神文化视角来探讨鲁迅与中国文化的关系。全书以批判专制主义为主线,以建设独立精神、追求真实、博大雄伟、思想深刻、丰富多彩的新文化为目标。五个部分既相互独立,又是有机的整体。在林非看来,鲁迅这种高屋建瓴式的整体考察和解剖以及对专制主义的揭露和批判真正“抓住了思想文化领域中许多问题的根本性关键。这对于我们今天继续进行尚未最终完成的澄清与改造中国传统文化,以及在思想文化原有土壤的广阔和坚固的基础上建设崭新的现代文化这一艰巨任务来说,无疑都会具有重大的启迪意义。”[7]P316
林非对专制主义的批判不仅体现在鲁迅研究中,也体现在其散文创作中。《浩气长存》一文,作者热情歌颂了不畏强暴视死如归的荆轲,并由此拷问人们在面临专制强权压迫时“能否也像荆轲那样,为了挽救大家的性命,为了惩罚暴君残酷的罪行,毫无恐惧地去献身和成仁。”《询问司马迁》以与历史对话的方式,揭露了专制王权对司马迁的压制与凌辱,高度评价了司马迁在蒙受宫刑后依旧保持秉笔直书的品格和勇气。《秦桧的铁像和文征明的词》探讨了岳飞遇害的原因,并进一步指出杀害岳飞的真正凶手并非秦桧而是赵构。赵构为满足一己之私欲(保住帝位),必须阻挡钦宗赵恒归来,而想“直捣黄龙”的岳飞自然成了他的心腹大患,于是被害成为必然。作者进一步指出,“历代的帝王才是专制主义独裁统治的罪魁祸首”。《浏览二十四史》借孔融被满门抄斩和方孝孺被灭十族的悲惨遭遇,揭露了封建专制王权的罪恶与暴虐。作者为之感叹:“为什么中国这部悠久的历史,会变得如此的悲惨呢?”《〈长恨歌〉里的谜》解构了人们对这首诗的传统看法,尽可能还原了历史的真相。作者坦言,“原来我撰写这篇散文的动因,并非是为了去研究唐诗,却要当作澄清和谴责专制主义权力的一个例证。”[1]P139
三、对鲁迅启蒙思想的承传与发展
在思想启蒙方面,说鲁迅是林非的引路人应当不算错。但对于这位引路人,林非并非全盘接受。对其启蒙思想,他并不满足停留在继承方面,他还对其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大胆的探讨,并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和建议。
对待“前人”,林非认为,“真正的科学态度应该是发扬前人的长处,避免前人的短处,吸取前人所提供的珍贵思想材料,沿着他们跨出的脚步,一步步地攀向科学的高峰”[1]P207
林非不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中国鲁迅研究史上,林非第一次较为全面地指出了鲁迅的历史局限性。他认为,任何一个杰出的历史人物,都不可能不受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的影响和时代氛围的制约,鲁迅也不例外。鲁迅虽毕生致力于思想启蒙事业,然而他自幼就生存于这样的环境和氛围里面,不可能不受到它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林非看来,鲁迅的启蒙思想中存在诸多缺陷,对于鲁迅的启蒙思想,他一方面积极汲取其中有益的因子,另一方面,他不为尊者讳,更不盲从,对于鲁迅思想中存在的局限性提出了客观而中肯的批评。
(一)对资产阶级民主政体的态度
鲁迅曾在《文化偏至论》中,对西方资产阶级的民主政体进行了猛烈批判,并对这种政体完全否定。他认为这种政体“借众以陵寡,托言众治,压制尤烈于暴君”,其弊端远远超过专制主义统治。林非认为,相对于中国的专制主义政体,资产阶级民主政体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历史性进步。鲁迅的观点显然过于偏激。林非还指出,鲁迅为了否定“多数”的民主,将讨论“人”的社会学问题换成了猴子的生物学问题,在逻辑学上犯了偷换概念的错误。另外,林非还指出了造成鲁迅这种思想局限性的原因:
这不仅反映了他受到“超人”哲学和唯意志论的影响,限制了自己理论修养的趋于成熟,更重要的还是反映了在当时中国落后的经济政治制度和社会思想文化氛围中,是不太可能十分准确地认识到全部历史发展的规律的,因此从接受无政府主义思想的角度,做出了与自己“立人”的启蒙主义要求根本相悖的结论。[7]P80
(二)“个人”与“众数”
在近现代思想史上,鲁迅对个性的尊重和张扬是有目共睹的。他曾提出“尊个性而张精神”的个性解放主张,并相信“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鲁迅认为,只有通过个性解放才能达到社会群体的解放。应该说这与《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在处理个人与群众的关系上,鲁迅并没有做到真正的辩证统一,而是提出了“任个人而排众数”(《文化偏至论》),夸大了“个人”与“众数”这两个对立面的矛盾,这显然与他自己提出的“人各有已,而群之大觉近矣”有较大距离。林非指出,身处清王朝残暴的统治下,鲁迅的“任个人而排众数”的提出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由于其片面性势必阻碍鲁迅自己通过个性解放所追求的目标:“群之大觉”。林非认为,这种观点“无疑是显示了他(鲁迅)当时思想不够成熟,因此就无法坚持贯彻自己这个‘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的带有辩证意味的思想逻辑。”[7]P142林非分析了鲁迅的这种偏差来源于无政府主义前驱者斯契纳尔的“极端个人主义”的影响。林非还将鲁迅的这种思想与中外的启蒙思想家进行比较,得出结论:“鲁迅这种带有无政府主义的见解,既落后于严复与梁启超对‘群学’和‘民治’的认识,也落后于孟德斯鸠和卢梭对自由的认识。”[7]P143
(三)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
生物学角度是鲁迅研究人和社会的重要切入点。鲁迅在青年时代曾受过生物进化论的影响,还有后来的学医经历,再加上封建专制下伦理道德的虚伪性,这些都使他坚信理想的人类社会应该是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存在。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中,他说就对这种生物学意义上的存在做了详细的论述:
“动物界中除了生子数目太多——爱不周到的如鱼类之外,总是挚爱他的幼子,不但绝无利益心情,甚或至于牺牲了自己,让他的将来的生命,去上那发展的长途”“人类也不外此,欧美家庭,大抵以幼者弱者为本位,便是最合于这生物学的真理的办法”。
对此,林非认为:“鲁迅忽略了人的全部属性和一切社会关系,让他们回到‘生物学的真理’这种自然状态中去,以便彻底摆脱专制主义制度统治底下的各种伦理道德,这其实是一种比较粗糙的空想。”[7]P155林非还引用了恩格斯的话:“把动物社会的生活规律直接搬到人类社会中来是不行的”。在林非看来,尽管鲁迅用人本主义来反对虚伪的封建道德,但他没有考虑到现代文明社会的伦理道德也是反对虚伪的封建道德的利器。更遗憾的是,鲁迅的这种观点“使自己局限在比较抽象的人本主义范畴之内,阻碍了对于原来被忽略掉的社会人群问题的考虑,因此比起他青年时代‘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的这个思想逻辑来,也可以说是一种停滞或退步。”[7]P157
此外,林非还指出了鲁迅启蒙思想来源的狭隘性。鲁迅过多地借鉴了外来的思想资源(如进化论、无政府主义、唯意志论等),而对本民族的启蒙思想家未给予充分的重视。素有“中国思想启蒙之父”之称的黄宗羲,曾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民主思想。主张以“天下之法”取代皇帝的“一家之法”,主张限制君权,保证人民的基本权利。他的启蒙思想无疑是后来思想启蒙家的重要思想资源。但遗憾的是,对于这样一位杰出的思想启蒙家,鲁迅并未给予应有的关注,甚至未曾提及。
林非对思想启蒙的艰巨性有着清醒的认识。在他看来,“启蒙主义运动必然会是一个相当长期的过程,无论多么激进的主张,也无法立即就很顺利地完成自己的使命。”[7]P344因此,他对“五四”以来以鲁迅、陈独秀为代表的激进主义启蒙姿态是有所保留的,并对此进行认真的反思,他逐渐认识到“在深受专制主义蹂躏的整个民族生存的土壤之上,无论通过多么激进的主张,都无法迅捷地完成启蒙的任务,而且愈益趋于激进,就愈不能容纳相左的意见,这样不就是在充满善良动机的无意识状态底下,滋长出具有专制主义色彩的思维惯性了?”[7]P344不得不承认,林非的确抓住了鲁迅思想启蒙的局限性,同时也为后来的思想启蒙者敲响了警钟。也正因此,林非在评价“五四”的思想启蒙家时,他更看重提倡“思想自由”和“兼容并包”的蔡元培。在他看来,蔡元培的主张“更体现了自由与平等的观念,更具有现代的意识,更适合于最终完满地完成实现启蒙主义这一历史的任务”。[7]P344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林非思想启蒙的主导追求,它主要体现为多元、宽容和开放的特征。林非一贯反对专制和霸权对学界的侵蚀。早在1988年召开的鲁迅研究会第四届代表大会的闭幕词中,林非就发表自己的主张:“如果有哪一位学者想以自己的主张来指挥一切,谁有不同的意见,他就恼火万分,那么在他的灵魂里也许就潜藏着专制主义的精神。专制主义精神是对于人的强烈的腐蚀剂,真正的学者应该十分注意避免这一点”,“学者的格言应该是:我时刻肯定我自己,我也时刻否定我自己。只有这种充分的自由讨论的境界,才应该是我们追求的方向,否则学术就不可能得到发展”。[3]P121-122
结 论
作为启蒙意识自觉的学者与作家,林非并不以理论的创新而引人注目,也不站在时代的潮头以领袖自居。他不愠不火,不媚俗,不逢迎,默默坚守着一个优秀知识分子应该坚守的立场。更为可贵的是,林非在思想启蒙上不追求特立独行,也不标榜建立自己的所谓新体系,而是紧紧抓住思想启蒙的核心问题:人的现代化,并为此做出不懈的努力。
人的现代化这一命题是近现代思想启蒙以来最值得珍惜的精神财富。以鲁迅为代表的近现代启蒙先驱已为这一命题的不断完善进行了艰辛的探索和思考。林非的贡献在于他不仅延续了这一命题,还进一步对这一命题不断修正,使其更加趋于合理。林非的思想启蒙更倾向于一种和风细雨式的宽容和开放,它更符合社会发展的潮流。历史的发展充分证明了这种启蒙的存在意义,它将是后来启蒙者不可或缺的精神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