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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新现实主义文学流派述评

2019-03-17邱静娟

广东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诺夫后现代主义现实主义

邱静娟

(安徽师范大学,安徽芜湖,241002)

作为21世纪初俄罗斯当代文学的一个主要流派,“新现实主义在与俄罗斯后现代主义文学论战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是具有独特思想艺术特点的流派”[1]73。它批评后现代主义文学热衷游戏、嘲讽和漠视现实的态度;反对文化相对主义,坚守俄罗斯民族传统,树立乐观主义思想;它对社会持批判态度,号召积极去改变世界,却并没有刻意去引导他人对主流意识形态进行悖反;自传体是新现实主义情节建构的重要方法,作家从自身生活经历和兴趣出发,以社会现实为背景,努力融入作品主要人物的角色当中,把个人命运与人物命运紧密相连;追求情节、风格和体裁的多样性,除小说外,还涉及随笔、自传、宣言、文艺研究、政论等,拓展了文学的边界。新现实主义在力图成为俄罗斯古典现实主义文学传统当代存在形式的同时,又尽力与传统划清界限,体现出自己的特色:不遵守风格规范,不以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为己任;追求现实的深度,不仅要反映当代现实,而且要揭示其本质、时间的秘密;尖锐地提出个性、主人公的问题;通过主观性来克服反映现实的自然主义。新现实主义流派的诗学具有折中主义的特色:结合了心理现实主义、自然主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特点。

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大都比较年轻,出生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谢尔盖·沙尔古诺夫、罗曼·先琴、扎哈尔·普里列平被认为是这一流派的代表作家。他们的创作吸引了俄罗斯国内大量读者及文学评论家的关注,也获得了许多文学奖项,还被陆续译介到国外。除了以上三位作家,流派成员还有И.卡切尔金、 Д.古茨科和А.巴布琴科等人。新现实主义的重要作品有沙尔古诺夫的《乌拉!》、先琴的《叶尔特舍夫一家》、普里列平的《萨尼卡》等。沙尔古诺夫的《乌拉!》通过传记形式反映后苏联年轻人的生活状况;先琴的《叶尔特舍夫一家》通过描写一个家庭的毁灭展现了一幅危机重重的现实图景;而普里列平的《萨尼卡》再现了当代现实的不同侧面:政治、革命和日常生活。

谢尔盖·沙尔古诺夫1980年5月12日出生在莫斯科,其父为神学院教师及神父。沙尔古诺夫2002年从莫斯科大学新闻系毕业。除作家身份外,他同时是一位批评家、记者、电台和电视台节目主持人,还涉足了政界,从2016年起担任国家杜马议员。其小说《1993》2015年获得“俄罗斯白鹤国际文学奖”,传记《卡达耶夫,追寻永恒的春天》2016年获“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全俄历史文学奖”,2017年该书又获“大书奖”。

2001年沙尔古诺夫因中篇小说《一个男孩受到了惩罚》获得了“处女作”奖和2002年莫斯科政府奖。新现实主义自传性的特点在这部小说中表现得十分鲜明。小说的许多情节来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小说主人公与作者同名,外貌举止都与作者相似。主人公很年轻,才18岁,却爱上了一个26岁的姑娘波琳娜,对她一片真情,可是他的感情却得不到姑娘的回应,于是他感到痛苦和茫然,对一切产生了怀疑和消极情绪,精神上受到了折磨。后来他通过努力克服了消极情绪,并保持着对纯洁爱情的向往和积极的生活态度。

2003 年 Э к с м о出版社出版了沙尔古诺夫的长篇小说《乌拉!》。它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讲述了一位年轻人“我”因为爱情受挫自暴自弃,直到遇见小姑娘莲娜。莲娜年轻美好纯洁,为了她,“我”决定重新振作起来,我用“乌拉!”这个振奋人心的口号鼓励自己,树立自然、爱情、家庭、宗教等正面的价值观,憧憬新的生活……值得注意的是,自传体依然是这部小说建构情节的方法,小说以第一人称写成,而且主人公与作者同名,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作家真实生活的写照。书中,沙尔古诺夫用白描手法,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原型,真实记录了苏联解体后令人担忧的社会现实——一部分青年人没有精神追求、没有正当职业、萎靡不振、堕落放纵的生活状态,并试图通过写作来探索拯救的途径,体现了作者寻找新的、正面人物的努力,表现出与后现代主义文学截然不同的价值观。正如作者表白的那样:“《乌拉》是一部关于爱情的小说,关于忧患的小说,关于真实的个人体验的小说。我真诚地写作,因为碰到了生活中的尖锐角落而大喊。”[2]

沙尔古诺夫在2001年发表了《拒绝送葬》的文章,被视为是新现实主义流派的一篇宣言。文中,沙尔古诺夫将新现实主义与商业艺术、后现代主义文学和后苏联时代的文学相对立。在谈到后现代主义文学时,沙尔古诺夫认为它与现实是“不协调的”,后现代主义作家是一个无害的、爱嘲笑的文艺团体,虽然他并不否认维克多·佩列文和弗拉基米尔·索罗金等后现代主义作家的天才,但认为他们的创作“只是让作家个人取得了成功,却不能给文学带来转变”,认为后现代主义文学“濒临死亡”,“它将被取代,被新现实主义取代”,“而现实主义不会完结。现实主义会随着现实本身不断更新,它神奇地比后现代主义更年轻。”沙尔古诺夫还力图恢复文学在俄罗斯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和意义,恢复文学在俄罗斯文化的中心位置,认为“人民是属于文学的。这就是俄罗斯的秘密。”文章以“文学是不可避免的”[3]结语。

除沙尔古诺夫外,这一派的批评家还有瓦列莉娅·布斯塔瓦娅和安德烈·鲁达廖夫。沙尔古诺夫的《拒绝送葬》、布斯塔瓦娅的文章《失败主义者和革新者:论当前两种看待现实主义的观点》和鲁达廖夫的文章《“新现实主义”问答 第二次浪潮》被认为是新现实主义流派的三篇宣言。沙尔古诺夫把新现实主义视为反拨后现代主义道德和艺术之战的武器;瓦列莉娅·布斯塔瓦娅认为新现实主义对后现代主义的反拨是它的初始阶段,接下来需要通过克服纪实和自然主义将其诗学复杂化;安德烈·鲁达廖夫则看到新现实主义在改革社会和强化俄罗斯民族因素方面的潜能。

罗曼·先琴1971年12月2日出生在苏联图瓦自治共和国的首都克孜勒的一个职员家庭。中学毕业后他考入列宁格勒建筑学校,后来去卡累利阿的边防部队服役。1993年全家迁居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南部的一个农村,经营农场,期间先琴还在附近的城市米努辛斯克和阿巴坎居住,做过装修工、剧院值班守卫、看院工等。1996-2001年他在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就读,2001-2003年在此主持散文讨论。除作家身份外,先琴还是文学评论家,《文学俄罗斯》报的副主编。《叶尔特舍夫一家》获得2011年“高尔基文学奖”和2012年“俄罗斯联邦政府奖”,2015年长篇小说《沉没地带》获“大书奖”。

先琴的创作是一种“原生态叙事”,“这是写实作家的一种推进现实主义‘非经典化’的叙事策略,表现出对‘经典叙事’言说的重构”[4]109。它借鉴了自然主义照相式再现生活的手法,而作家不动声色地叙述故事,在看似对现实无动于衷的陈述中否定现实,达到对现实的一种新的解读,兼有现代先锋意识和古典忧患意识的特点。短篇小说《雅典之夜》讲述了一个男人借口到外地出差放纵身心,欺骗妻子的故事,真实再现了一代青年的心灵空虚与精神无依。短篇《新现实主义》体现了作家对新现实主义问题的艺术思考。中篇小说《米努辛》和《乘着废电池向前向上》的主人公与作家同名,是作者的自画像,也是对自我的讽喻,作为一名现实主义作家,先琴写自己熟悉的东西,把自身经历写入了作品。2009年长篇小说《叶尔特舍夫一家》进入到俄罗斯文学主要奖项“大书奖”、“俄语布克奖”、“雅斯纳雅·波良纳奖”、“国家畅销书奖”的小名单,最终获得2011年“高尔基文学奖”。《叶尔特舍夫一家》描写了后苏联时期一个由城市被迫迁居到农村的家庭一步步走向衰亡的可悲历程。一家之主叶尔特舍夫是一名醒酒所的警察,他能力普通,只有按部就班地上班、晋升,却没能平安地熬到退休。因为一次工作的严重失职他被解除公职,公房也被收了回去。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经济上捉襟见肘的家庭无奈之下只得去投奔居住在乡下的妻子的姨妈。夫妻俩虽有两个已成年的儿子,但都指望不上:大儿子整天浑浑噩噩,没有行动能力,甚至不能帮助父亲解决如在乡下修建新房之类的实际问题,他的婚姻也给父母带来不少麻烦。小儿子之前又因为打架致人伤残入狱。他们所在的农村偏僻落后、经济萧条、缺少活计,人情冷漠、充满敌意。为了维持生计,夫妻俩开始倒腾浆果、勾兑酒精当酒卖,但都无济于事,叶尔特舍夫一家陷入无法自拔的困境。苦闷和困顿使得叶尔特舍夫这位曾经是维持社会正义的警察走上了杀戮的不归路:他了结了干扰家庭生活的年迈姨妈的性命,拧断了赖账不还的邻居的脖子,最后还失手误杀了不成器的大儿子。曾经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刚出狱却离奇被杀,这让叶尔特舍夫彻底绝望,最终暴病而亡,留下妻子一人孤苦伶仃……

先琴的《叶尔特舍夫一家》继承了俄罗斯“乡村散文”的传统,以触碰社会心理和伦理底线的书写反观俄罗斯农村萧索凋敝的真实状况,并通过叶尔特舍夫一家的际遇辐射整个社会群体,展现了苏联解体后一段时间内保守滞待、死气沉沉、人心涣散、信仰缺失的社会现实。先琴对现实的描写,有自然主义的倾向,有评论家甚至把他和法国自然主义的领袖左拉相比[5]496。评论界认为,“《叶尔特舍夫一家》是一部当代俄罗斯社会文学的优秀作品”[5]260,先琴所讲述的叶尔特舍夫“一家退化的历史,是如此的真实典型,以至于有时可能会刺激到读者”[5]305,“先琴毫不夸饰地描绘了当代农村生活的图景”[5]303,“是一部最有力度的关于90年代的无情的作品”[5]496。

扎哈尔·普里列平(真名叶夫根尼·尼古拉耶维奇·普里列平)1975年7月7日出生在梁赞州的一个教师和护士家庭。他毕业于下诺夫哥罗德罗巴切夫斯基国立大学和公共政治学校,曾做过杂工、守卫、特警队指挥员,并参加了1996年、1999年车臣的军事行动。普里列平曾是一位国家布尔什维克党员,“另一个俄罗斯”同盟的支持者,曾参加过一些激进的政治活动,以自己在俄罗斯和俄周边国家参与社会政治、人文和军事活动而出名。除了小说创作外,他还写作随笔、政论,为“优秀人物”撰写人物传记。短篇小说集《罪》获得“国家畅销书奖”及“超级全国畅销书奖”,长篇小说《住所》获得“大书奖”,《黑猴子》入围“大书奖”等。

2006年出版的《萨尼卡》被评论界誉为“‘2000’年代标志性的小说,21世纪版的高尔基的《母亲》”[6]。小说继承了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关注社会人生这一深厚的传统,“选择了俄罗斯文学‘愤怒叙事’的路向”[7]13,渗透着作家对俄罗斯一段荒谬不堪的历史的反省与贬斥,充满变革现实的强烈渴望,其中小说主人公萨尼卡和另一人物阿列克有作家的身影。普里列平具有浓厚的忧患和社会担当意识,他直面苏联解体后的社会现实,传达时代情绪和民众的呼声,反思民族和人类的命运,以人道主义为核心价值,自觉承担起推动社会和民族前进、全面实现人的价值和尊严的当代使命。小说展现了后苏联时空的一段剪影,处在一个充满变故的十字路口的俄罗斯,与《母亲》的背景类似,只是后者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世纪前。《萨尼卡》主要讲述的是关于上个世纪90年代以青年人萨尼卡、扬娜、阿列克等为代表的激进的左翼党派“创造者联盟”(其原型是“国家布尔什维克党”)成员集会、游行和革命的故事。这些年轻人大都来自于社会底层,苏联解体后动荡不平等的社会现实加剧了他们生存处境的悲苦。对现实的不满,对政权的愤恨,使得这些文化程度不高、政治上幼稚、经验缺乏的年轻人,举行集会和示威游行,甚至不惜自毁前程,不顾生命和鲜血的代价,抢夺武器,袭击政府大楼、市内务局和其他一些公共建筑,攻击或杀死当权派人物,力图改变社会和世界。萨尼卡等人的离经叛道、激愤放肆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夺取政权,也不能改变他们所处的困境,无助于改变社会现状,但他们在爱国情感和内心尊严感的驱动下,为了他们心中的真理,为了追寻生命的意义,践行忧国忧民的人生价值取向,对社会中的龌龊丑恶现象不断做出自己的审判与惩罚,力图以此纠正时弊,实现国家民族的复兴。《萨尼卡》2007年在俄罗斯获得了“雅斯纳雅·波良纳”文学奖,同年在我国被评为“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评奖委员会认为:“小说真实生动的生活画面,年轻主人公的鲜明形象,简洁、自然、诚恳的语言,豪放激昂的风格赋予这部‘自然主义小说’巨大的情感力量。”[7]

沙尔古诺夫、先琴和普里列平的代表作品既展示了新现实主义文学在思想艺术方面的独特性,又具有作家个人诗学的特色。沙尔古诺夫和先琴的作品具有明显的自传性因素,普里列平在情节描写上则努力与个人生活拉开距离。沙尔古诺夫的传记式描写充满动态,先琴对叙事主人公的心理状态进行了细腻的描绘。情绪是新现实主义作家艺术再现的一个重要对象。在沙尔古诺夫的作品中展现了与悲观情绪的持续斗争,作家努力创造出运动感和追寻幸福的必要感受。先琴着力于表现主人公面对各种现实所表现的优柔寡断和愁苦的念头。普里列平作品表达的情绪则更加复杂多样:愤激、鄙视、温柔、怜悯等。

新现实主义在当代社会的语境下诉诸传统现实主义的基本原则,致力于通过“黄金时代”俄罗斯文学的方法论恢复当代文学作品和过程的意义。作家追踪变动不居的现实,不对它强加某种现成的观念,表现了对各种当代现实的兴趣。新现实主义的捍卫者把充满悲剧色彩的乐观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悲观和犬儒主义相对立,在确定生活积极因素的语境中寻找符合时代需求的主人公。新现实主义文学流派在21世纪初俄罗斯文学的发展进程中占据了显著一席,其代表作家的作品发行量大、读者多,引起了批评界的广泛关注和争论,值得进行深入系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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