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在世界的悲凉与反讽性
2019-03-16马茂菊
马茂菊
[摘要]《十八岁出门远行》发表于1987年,以其叙述方式和语言形式的独特被看作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小说通过描写一个刚成年即踏入社会的青年所遭遇的一系列事件,揭示了外在世界的残忍与冷酷。余华运用反讽的艺术手法、热烈的修辞揭露外在世界的暴力、血腥与欺骗,批判了20世纪80年代的社会生活状态。
[关 键 词]外在世界;无目的;悲凉;语言;反讽
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写于1986年,1987年发表在《北京文学》第1期。小说发表后引起许多学者的注意。王蒙认为《十八岁出门远行》是成长小说,写出了“青年人走向生活的单纯、困惑、挫折、尴尬和随遇而安”。莫言认为《十八岁出门远行》是仿梦小说,通过梦幻的场景瓦解了故事本身的意义。著名的文学评论家李陀认为余华的这篇小说已经走到中國当代文学的最前列。这篇小说预告着余华现象的到来。王德威在《伤痕即景,暴力奇观——读〈十八岁出门远行〉》中指出:“在此后的十年里,余华要以一系列的作品引导我们进入一个荒唐世界:这是一个充满暴力与疯狂的世界,骨肉相残、人情乖离不过是等闲之事。”余华在小说中建构的世界是反常的,没有正常的人情冷暖,只有暴力、血腥与死亡。
《十八岁出门远行》可以说奠定了此后余华小说的创作基调,小说通过描写一个刚成年即踏入社会的青年所遭遇的一系列事件,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充满着暴力与血腥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情感、没有正义、没有信任,有的只是欺骗、抢夺。余华揭露这一现象没有使用批判性话语,而是代之以热烈的语言,用温情撕开人性虚伪的面纱,用无目的远行讽刺了20世纪80年代浮躁的社会生活状态。
一、一次漫无目的的远行
余华作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十八岁出门远行》保留了先锋小说的艺术特色,注重发掘内心世界,细腻描绘梦境和神秘抽象的瞬间世界。小说一开篇,就如同一个梦的开始。突如其来,没有交代出门远行的原因,不知道远行天数,也不知道远行的目的地。“我”像一条船漂流在山区的公路上,在这个世界中颠簸。十八岁的“我”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将周围的山还有云,想象成自己熟悉的人,试图以自己熟悉的方式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
小说中多次提到“旅店”,主人公寻找旅店,询问路人旅店的位置,找不到旅店而放弃方向,最后只留下一辆遍体鳞伤的汽车和一个遍体鳞伤的我,自始至终没有找到旅店。余华通过主人公的这次无目的远行,描写了一个无目的的世界。小说中出现的人物都不知道前方为何处,不管是刚成年踏入社会的“我”,还是在路上行走的人,都不知道前面是何处,这个世界里的人处在一种无目的状态,不停行走却不知方向。为了寻找旅店,“我”在马路上一次次地奔波。高低起伏充满神秘感的公路,诱惑刚踏入社会的我没命奔去看旅店。公路在小说中十分神秘,像翻腾的海浪一般,使得主人公在高低起伏的海浪中来回翻滚,这里也可以说主人公被马路的神秘所吸引诱惑,循环往复的过程是一个周而复始的无意义的寻找过程。
主人公的心理在行走的过程中发生变化,一开始高兴地对着云对着山呼唤熟悉的名字时的青春朝气,意识到天色的变化和落脚的需要之后开始寻找旅店。未成年时无须担心住所,天黑回家是所有孩子的认知。踏入社会之后只能由自己找住所,文中多次出现天色晚了,还要寻找旅店,体现出主人公面对时间流逝的无力。和无生命的山云打招呼“我”感到无比亲切,向路人询问前方道路时遭遇的敷衍和冷漠,在和行人打招呼之后无法沟通后的孤独感;怀着期待的心情和司机打招呼后遭到粗暴对待后自觉学习外在世界的相处之道;看见司机和路人一起哄抢苹果,刚踏入“世界”的我阻止这种哄抢行为却被村民打得遍体鳞伤。“我”始终没有追寻到旅店,最后还未找到旅店,就已经伤痕累累,失去了前进的勇气和意志。
在这个无目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在做无目的的远行,久而久之会磨掉青春、朝气、意志等能让人思考的东西,留下的只有一个个无目的行走的人。因为不知道方向,也就没有停下的地方。行走的路人、司机、村民,他们不是不知道前方,而是在不停地行走过程中已经习惯外在世界的生存规则,无目的是这个世界人的存在状态。所以主人公能在山、云等无生命的事物上找到熟悉感,在人身上只能得到冷漠。
二、外在世界的悲凉
汽车是现代工业文明进程中的产物,作为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青年,为了搭上汽车,试着用外在世界的交往方式和司机交谈。司机接过我的烟却不让我搭车,而“我”认为接受烟就意味着同意搭车,我和司机的价值观念出现了偏差。我试着用外在世界的交往规则对待司机, 以成熟老练的说话方式告诉司机:“别看了,我脸上没公路。”汽车司机一开始对这个青年的态度格外冷漠,接烟时又极其自然。汽车司机去过不同地方,见过不同的人,他的这种行为在一定程度代表了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方式,冷漠又世故。
对于司机的冷漠世故,初入社会的“我”还能接受,而山民的一系列行为让我的价值观全面崩塌,留下的只有悲凉。山民们得知车上是苹果后,便开始一言不发地抢苹果。“我”出于正义地责问,反倒被打。外面这个暴力与血腥的世界,是“我”这个刚出社会的成年人不能理解的。司机作为苹果和汽车的拥有者,一边悠闲自在地散步,一边嘲笑伤势和行为。我保护的是司机的财物,司机却加入抢劫者的行列,“我”的正义的行为在这个世界反而不正常。这个世界正常的行为是暴力、血腥与掠夺,所以司机对抢劫不管不问,抢劫“我”的书包,只是习惯性地要占用一点财物。刚入社会的我在疯狂地抢劫过程中看到了人为了抢夺物的所有权的凶狠残暴本相。这一场抢劫没有诱因,仿佛是天性使然,涉及的人物不仅包括连接城市和乡村文明的汽车司机,还有山民和孩子。余华通过抢苹果事件写出了现代社会中人性的冷漠,粉碎了传统乡村世界的纯朴,使我们进入了一个真正悲凉的世界。
汽车和我一样都经历了一场抢劫,不同的是汽车是物,没有反抗、无法反抗,只能默默承受,而“我”一直在拼命反抗。只是反抗与不反抗的结果都是一样,“我”与汽车一样遍体鳞伤,人和物没有分别,人被物化,都面临着被抢劫的威胁。意识到“我”和汽车具有物的相似性之后,我在汽车身上找到了共鸣。“我”与汽车一样都被这个世界伤害、都是遍体鳞伤。人的世界冷漠、可怕,还不如物能够给人温暖。物不具有攻击性,不会是非不分。所以最后的我在残破的汽车座椅上寻到了一点慰藉,外在的世界里面感受不到的温暖只能由物提供。
三、反讽:热烈的修辞与冰凉的世界
本文标题是《十八岁出门远行》,这个远行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这样的远行并不能算是远行,远行这个标题与文本内容本身就构成了反讽。文章最后:“我闻到了一股漏出来的汽油味,那气味像是我身内流出的血液的气味。”刚走出家门来到外面的世界就已经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汽车的汽油味竟然和人的血液一样。在外面的世界不能让人感到温暖的情况下,反倒是汽车的座椅让人感到暖和一点。“我感到这汽车虽然遍体鳞伤,可它心窝还是健全的,还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窝也是暖和的。”遍体鳞伤的“我”把汽车当成自己的同类,在汽车的心窝里感到了温暖,并且找到了一直以来寻找的旅店,终于可以有个休息的地方。
身体安顿好之后,“我”退回到内心深处,回忆起了在与父亲组成的世界里的生活场景。余华在文章的最后交代了“我”出門远行的原因和背景,一个在外游玩的无忧忧虑的小孩,背着父亲给的红书包,像一匹兴奋的马一样欢快地跑出家门。余华用热烈的修辞营造了一个温暖的世界,与出门之后结局的悲凉与凄惨形成对比,讽刺了外在世界的冷漠、血腥与无情。我在破旧的汽车座椅上得到的温暖只不过是物化的温暖,这个世界从根本上还是冰凉的世界。所谓的温暖只能用语言表达,事实上根本没有一丝温暖存在。
20世纪80年代社会的快速发展,导致传统价值观念的崩塌,人生存于其中,充满欺骗、暴力,整个社会缺乏正义感。余华通过描写一个刚成年即踏入社会的青年所遭遇的一系列事件,揭示了20世纪80年代社会的真实生活状态。同时,先锋小说注重发掘人的内心世界,余华作为先锋文学的代表作家,他的小说的先锋性不仅体现在叙事形式和文字游戏式的话语实验中,他还努力地接近真实,余华所指的真实,不是生活里的那种真实。而是一种更接近个体精神上的真实。小说通过“我”自己的经历,粉碎了外在世界的虚假面貌的同时直抵人物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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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马茂菊,研究生,现就读于西南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