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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诗经·鸱鸮》中的鸟言叙事

2019-03-15曾镫瑶

北方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周公诗经

曾镫瑶

摘要:《诗经·鸱鸮》是一首鸟言诗,作者当为周公,因与成王有隙,方以鸟言为己言,委婉地表明心志。周公之所以选取鸟作为主要意象,当与周人的鸟崇拜文化有关,此后这种鸟言叙事的诗歌形式也为后人所延续。

关键词:诗经;鸱鸮;鸟言;周公

《诗经》总共有305篇,与鸟类有关的则有50多篇,大约占六分之一。显然,在《诗经》作者们的眼中,鸟类是最佳的文学取材对象,鸟意象的成功运用,无疑“给《诗经》注入了深厚的审美内涵”[1]。在这些以鸟为意象的诗篇中,《鸱鸮》应當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首。诗云: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从诗文来看,这是一首鸟言诗。作者以一只鸟的口吻,诉说着它苦难的遭遇:不仅被鸱鸮抓走了小鸟,巢穴更有倾覆之危,为了保卫家园,它惨淡经营,修复巢穴,但现状却仍然是风雨飘摇、危机重重。

这些话语当然不是鸟说的,全诗以第一人称进行叙述是因为诗的作者希望以鸟言为己言,以鸟之口,抒己之怀,鸟言的本质是作者之言。因此,首先需要确定此诗的真正作者。

《毛序》:“《鸱鸮》,周公救乱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为诗以遗王,名之曰《鸱鸮》焉。”[2]《尚书·金縢》:“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于后,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3]《毛序》和《尚书》都将《鸱鸮》视作周公所作,此后《史记·鲁世家》等书也并无二说。但是,随着后来《金縢》疑伪,对于此诗的作者也就起了纷争。顾颉刚先生就曾对周公为《金縢》的作者表示怀疑:“这是一个人借了禽鸟的悲鸣来发泄自己的伤感。……诗上并没有确实说出是周公,《金縢》篇也不像西周时的文体,我们决不能轻易承认。”[4]近来,清华简的出土有助于此问题的解决。清华简中有一篇名为《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整理者认为:“全篇简文与《尚书》的《金縢》大致相合,当系《金縢》篇的战国写本。”[5]简文有曰:“周公石(宅)东三年,(祸)人乃斯(得),于后周公乃遗王志(诗)曰《周(雕)鸮》,王亦未逆公。”[6]其中,“周鸮”今本作“鸱鸮”,整理者“疑‘周当作‘雕”[7]。但“雕鸮”毕竟不是“鸱鸮”,有学者也认为先秦文献不见“雕鸮”连称者。其实,周字上古音幽部章纽,鸱字脂部昌纽,脂幽旁转,而章纽和昌纽皆为舌上音,周与鸱实可相通,周鸮就是鸱鸮。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的勘合,无疑极大地增加了其内容的可信度。由是可知,《鸱鸮》的作者确实是周公。

作者确定之后的第二个问题是,周公为何以鸟言为己言?此用意究竟何在?

《尚书·金縢》在说到《鸱鸮》的创作背景时说:“武王既丧,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8]《史记·周本纪》:“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周公奉成王名,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9]显然,管叔等人“流言”应当在周公“摄行政当国”之时。武王死后,管叔、蔡叔等人伙同纣王之子武庚,将要叛乱,于是以周公摄政为借口。当此间不容发之际,周公只能先以雷霆手段剿灭叛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建立的周王朝的覆亡。但是,成王年少,对周公的真实想法并不知晓,再加上前有管蔡流言,后有周公举兵东征,成王自此对周公心存芥蒂。因此,周公才以诗明志,以鸟言为己言,委婉地向再向成王表明心志,希望解开此结。

诗曰:“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吴闿生先生指出:“子,谓管、蔡。为武庚所诱取也。”[10]诚然。鸱鸮本为猫头鹰,这里实指武庚。“无毁我室”,室即周室,这句话就是周公借鸟言表达保卫周室的愿望。诗的最后两章,都在表明当时的重重危机和自己的呕心沥血惨淡经营。尤为重要的是第二章的最后一句“今女下民,或敢侮予?”屈万里先生指出:“下民,巢下之人也。按:古者下民与上天为对语,下民即民众也。”[11]这里的下民是一语双关的用法,既指鸟巢之下的人,又在暗指世间万民。周公此言,是借鸟之口质问世间的流言,胸襟坦荡,力透纸背。

值得注意的是,在周公将此诗献给成王之后,成王似乎仍未完全打消对周公的戒备之心。《尚书·金縢》:“王亦未敢诮公。”[12]清华简《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王亦未逆公。”[13]“诮”与“逆”都是不顺从之意,《玉篇·言部》:“诮,责也。”[14]《释名·释言语》:“逆,不顺也。”[15]孔安国注曰:“王犹未悟,故欲让公而未敢。”[16]可见成王对于周公总体而言是惧怕的。而《尚书·金縢》之所以论及此事,也是由于提到成王与周公的间隙之事时的追溯。由此,更可看出周公当时有苦难言的处境,以及他以鸟言为己言的良苦用心。

既然如此,那么周公又为何以鸟为取材对象,而非以其他意象呢?

事实上,这大概与周人的鸟崇拜文化有关。上古时期,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鸟崇拜现象背后反映的是“鸟崇拜文化在东亚的一个更为古老的文化底层”[17]。周人的鸟崇拜文化,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凤鸣岐山”的故事以外,据王晖先生考证,“周人认为鹑火(鸟)星宿是自己的星空分野,并以它在天空的运行情况作为自己大事活动日程的征兆。于是,代表周人的旗帜是以鹑火宿为主,并且形成了鸟崇拜的文化现象”[18]。所以,我们也就不难知晓周公选取鸟作为此诗主要意象的原有了。大概,周公正是希望借助周人传统的鸟崇拜文化,来强调此诗的神圣性和自己态度的谦恭。

作为鸟言诗的鼻祖,周公在《鸱鸮》中创立以鸟言叙事的诗歌形式后,这又对后世的诗歌发展起到了深远的影响,更为后代诗人所延续。例如汉乐府诗《乌生八九子》,不仅延续了鸟言叙事的诗歌形式,更将鸟鸣之声入诗,诗势强烈激荡。而汉贾谊《鵩鸟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别出心裁地采用了人与鸟直接对话的方式,语言凝练,思想深刻。到了宋代,将禽言诗体推向了鼎盛。总的来看,这种鸟言叙事的诗歌形式,以鸟言为己言,借鸟之口,抒己之怀,其形式之奇特,特点之突出,堪称我国诗歌中的绝品。

参考文献:

[1]王建堂.《诗经》中的鸟意象[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 (2):77.

[2](汉)毛亨传,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

[M]. (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394.

[3][8][12][16](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疏.尚书正义[M]//(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197页.

[4]顾颉刚.古史辨(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316.

[5][6][7][13]李学勤.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M],上海:中西书局,2010:157-161.

[9](汉)司马迁撰,(南朝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132.

[10]吴闿生著,蒋天枢,张培恒校点.诗意会通[M].上海:中西书局,2012:131.

[11]屈万里.诗经诠释[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183.

[14]胡吉宣.玉篇校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815.

[15](东汉)刘熙撰,(清)毕沅疏证,王先谦补,祝敏彻,孙玉文点校.释名疏证补[M].上海:中华书局,2008:118.

[17]王凯.古蜀的鸟崇拜及其与东夷鸟崇拜之比较[D],成都:四川师范大学,2017:46.

[18]王晖.商周文化比较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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