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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东方主义视域下安乐哲对儒学经典翻译的哲学阐释

2019-03-15李明心

语文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安乐儒学哲学

○ 李明心

(河南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焦作 454003)

儒家思想对中国的文化建构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研习儒家经典是了解中国文化不可或缺的门径,也是了解中国哲学思想和思维向度的有力依据。随着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增强,在国际环境中文化身份的逐渐认同,使儒学研究呈现出后现代的特点。国内外汉学家、翻译家对儒学典籍的翻译也呈现出异彩纷呈之势。美国中国学的研究一直将儒学作为重点,自20世纪60年代以后,以哈佛燕京学社、芝加哥学派及夏威夷大学学派为主的美国中国学研究队伍将儒学的研究推向新的高度。其中,美国当代哲学家汉学家安乐哲(Roger. T. Ames)教授,运用了西方过程哲学,对《论语》《中庸》《大学》等儒家经典进行了全新的诠释,消解了西方 “中国无哲学”的错误观念,并证明了孔子哲学思想对西方的哲学反思和世界哲学重建的重大现实意义。在全球化后东方主义的时代,为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和东西方文化的平等交流与和谐共生做出了重要贡献。

一、国内外研究综述

美国的儒学研究历经百年历史已取得丰富成果,而儒学哲学思想的研究一直是学界的重点。其研究在不同历史分期具有不同的特点,主要代表观点有:(1)以卫三畏(Sarnuel wells williarns)、明恩溥(Arther·Henderson Smith)为代表的传教士揭开了美国海外汉学研究的序幕,在西方语言中心论的视角下,描述中国文化之不足。(2)20世纪初到80年代,美国的儒学研究呈现出新的发展变化。劳费尔(Beithold Laufei)经过实证考察,对儒学的社会性、宗教性进行梳理,总结了中国文化的六大特性,其中包含“孝”文化、集体性、文化吸纳性。卜德(Deike Boode) 研究了中国传统的自然观,指出中国哲学的非超验性特征。(3)20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出现中国学与哲学研究的分化和归并。以费正清为代表的“哈佛学派”以全球化的场域研究儒学的政治要义,以陈荣捷为代表的哥伦比亚学派以研究儒学的人本主义思想为主,强调儒学应从汉学研究中分离,进行单独的学科研究。(4)21世纪以来,美国儒学研究更加关注中国的对外关系和全球化进程中的中国哲学思想,一大批学者站在跨文化的角度深入探讨儒学的后现代普世价值。哈佛燕京学社派从新儒家角度指出了中国文化形象的新动向。安乐哲从比较哲学的角度研究中国儒学对当代世界的价值。

国内学者对儒学的研究由来已久,在近十年的哲学思想研究中,主要成果有:(1)儒学哲学性的基本内涵和理论边界。杨国荣从文化哲学的角度探讨了儒学的伦理学问题;王世巍提出了孔子天道美学思想研究;余治平指出与西方哲学不同,属于性情形而上学的东方儒学。(2)基于对名家儒学研究的元研究。金之平对金岳霖新儒学的哲学研究;赵立庆对黄玉顺儒学生活化的访谈;许宁对熊十力儒学哲学向度转化的思考。 (3)新儒学建构的现实意义。王政燃,张伟探讨了儒学价值观和当代主流价值的融合性;郑宗义指出了现代儒学的重建路径;李翔海研究了杜维明的新儒学价值。(4)从传播学的角度分期探讨儒学的历史传播途径。张翰清对少数民族地区儒学哲学化问题进行考证;于翔成对清朝书院文化中的儒学思想传播进行考察;陈宏志研究了儒学在台湾的传播和受众影响。(5)田辰山指出比较哲学是儒学实现国际化的必然路线;王强伟对儒学和犹太文化进行了比较研究。(6)对儒学哲学思想研究的综述。刘增光对儒学2017年的研究进行了述评;彭莎对1949年后的中国江南地区儒学文化进行实证研究;彭华对2011年至今的儒学出土文献的哲学内容进行梳理。

综上所述,学术界对儒学的哲学性研究奠定了深厚的基础,呈现了多元研究视角,但在研究方面仍有不足,存在广阔的研究空间:(1)研究主题高度集中:对儒学在海外的研究集中于传播影响,研究对象也多集中于名家,因此研究范围可以拓展。(2)对域外儒学的研究多是平行研究,研究方法有待突破。(3)对新时期美国中国学对儒学的研究有待深化,并对海外研究的趋向和转型应给予预测。

二、后东方主义的哲学语境

“后东方主义”的概念由我国当代学者王岳川教授提出,理论建构以“东方主义”为前提。东方主义作为后现代主义的主要文论流派指出了被西方中心主义构建的东方形象,在西方语言中心论话语中,“东方”是被想象的“他者”,是被西方学界幻化的形象,这种被定义和虚构的东方实则是西方的自我文化投射。而西方世界运用话语霸权在政治、文化和社会等领域将这种虚拟的东方想象强加于东方世界。[1]55-56

萨伊德《东方学》一书中指出了西方话语霸权主义的操控意图和方式。萨伊德敏锐地指出“东方形象”是西方操控他者的变现,以彰显西方中心主义的优越。因此,西方世界应从他们所建构的东方镜像中自我颠覆并进行文化自省,以期在民主和平的基础上达成东西方文化的平等对话。

20世纪60年代后期,世界两极格局的打破,第三世界国家的崛起,使后现代主义时期的东方主义论迁变为后东方主义的话语时代。东方主义的学者揭示了西方文化霸权对东方文化的篡改和贬抑,并发出呼吁:东西方文化应站在多元共生、平等共处的立场上进行交流。在21世纪的今天,随着全球格局的变化,中国软实力的提升,以儒学为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与弘扬成为中国的时代主旋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世界贡献中国智慧的理念为世界众多国家和地区认同。儒学以及新儒学的现代价值论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萨伊德揭示的东方主义的话语时代随着世界格局的变化渐入后东方主义话语时期。在后现代主义时期,美国当代汉学家安乐哲指出,东西方文化交流不应是话语权的争夺之战, “‘守正创新’”是自身文化生命精神的坚守与提升,而“文化中国处于‘主体间性’和‘他者间性’之间原创”是文化生产力大幅提升的标志。只有守正创新和坚持文化原创,才能打破妖魔化而向世界呈现大国文化的美好形象。[2]23-26东方主义对东西方平等对话提出诉求,而后东方主义为这种诉求提供了可能性。构建一体化世界,以世界性、多样性和一体观来代替民族性、单一性和对立观,既符合辩证唯物主义观点也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规律。人类文明发展至今,多元文化和谐共生,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已经被世人认知和接受。亚洲各国应当告别后殖民主义的历史,东方文化应彰显她的真实丰富,为全球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精神财富。

儒学其经世之用体现于与社会、政治及日常生活的运作上。它拓展了哲学形而上的研究,超越了存在主义的研讨范畴,实现了与心理学、教育学的搭桥。安乐哲主张基于对本土文化的发现、培植和确立达到对他者文化的尊重、理解和包容,共同促成世界文化的正常交往和和谐发展。后东方主义的视域与生态文明环境为中国哲学话语走出去提供了宏观的理论场域。在此背景下,安乐哲教授对儒家经典的哲学阐释透射出“和而不同,和谐共生”的文化精神,成为新时期学术研究的热点。

三、安乐哲的中国哲学观

由于早期西方传教士和一些汉学家受文化的负迁移的影响,西方汉学界对中国典籍的翻译运用了基督教神学观念。东西方的文化特性在其文本中变得语义模糊,使得东方哲学和东方文化处于消极的被言说和被定义状态。在西语世界,儒学的叙述长期停留在宗教学和政治学的范畴,在哲学界不被认知。在后东方主义的文化视野下,安乐哲运用过程哲学理论来阐释儒学经典,一改以往汉学家和翻译家的语言策略,探索儒学的哲学理论和现实利用。对世界汉学家产生了广泛影响。2014年安乐哲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儒学与世界文化秩序变革》一文,指出儒学作为人类共有的文化财富对解决全球化危机的积极作用。他对儒学的正名主要表现为:(1)儒学之所以为哲学,消解了西方的误读并阐明了东西哲学差异性。(2)指出中国哲学的思维特性和解读方式。(3)强调了儒家文化在生态文明建设中的普世价值。安乐哲教授认为,中国哲学是以美感和伦理感为基础的,是一种以人为本的、生动的实用主义人生哲学。西方人普遍认为中国无宗教,但儒家的文化精神包含着中国人为之敬畏的宗教感。儒家文化洋溢着审美经验,是一种使日常生活经验得到升华和美化,并给人以感染的精神。

儒学典籍的海外传播始于16世纪。最早的来华传教士对儒学经典的翻译打上了浓重的神学色彩,在儒学的受众印象中,儒学即是儒教的代名词。比如理雅格(James Legge)的中国文化典籍英译本,在英语世界受众范围广,流传影响久远。他的英译对东方文化和儒学的诠释充满着基督教的神学词汇。如:“德”被译为“virtue”, “virtue”在圣经文学中指示的是天使所居住的第五层天。 “天”被译为“heaven”,但儒学经典中的“天”是自然主义的宇宙观概念,而不是具有创世能力的超现实的神学宇宙观存在。[3]48-52

为改变中国儒学在西语世界的“后殖民主义”现象,纠正以往译学的传播偏误,安乐哲将儒学经典定位为哲学文本,从中西比较哲学出发,寻求中西哲学的通约性。他的儒学研究从对西方哲学的反思出发,以杜威的实用主义和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为基础,解读儒家的哲学思想。 为打通中西哲学的壁垒,安乐哲立意于怀海德提出的过程哲学,发现与儒学哲学思想的通约性。安乐哲把孔子的哲学称为“两极性”原则,以区别于西方的“二元论”。前者代表的东方哲学认为世界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辩证统一,其关系处于情景之中;后者代表的西方哲学认为世界各要素分离对立,非此即彼,其关系是本质性的解释。在谈到中国古典哲学的宇宙观时,人们常指向道家的自然观,实际在儒学经典中就早有论述。儒学的宇宙观体现为生态宇宙观,在传统西方思想中的逻格斯(LOGOS)“先验”精神实体和被创造物的物质实体是两分关系,但在儒家的宇宙观里,它们是共生一体的,个体与外部场域是包孕的关系,在发展运动中相互转化的。若一定以西方哲学中主体概念来诠释,儒学本体论具有主体“我”与客体“他者”的合一性、同在性和联系性。孔子的天道思想抛弃了神学论,在中国历史上首次提出朴素的唯物主义自然观“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4]120-125基于对儒学思想的思考,安乐哲将孔子的宇宙观理解为过程性和关联性。宇宙、自然、东方特征的“天”和“气”在英语世界绝非简单的词汇对应。儒家哲学的这些特征,不仅代表了中国传统的宇宙观,也表达了人类社会各种关系及人与自我相处关系的观念。儒家的“自我”是“内”“外”自我关系的构成,不可分离,与西方哲学论中的“自我”(self)迥然不同。因此,儒家思想中的“性”(temperaments)打上了本能、原初环境和家庭集体关系的印记,是认知模式、道德律令与宗教感的归属和结合。角色伦理的概念赋予了情感认知性,是安乐哲彰显东方哲学特性的手法,和西方伦理学凸显的理智特征截然不同。

安乐哲还沿用了英国现代哲学家怀海德的过程哲学论。过程哲学将主客体的关系定位于变化之中,每一种实在物的存在都是在生成整合和变化,并具有自我成长和创造能力。永恒在流变的成分中摄取,流变跟随从属于永恒。过程哲学打破了西方古典哲学的范畴,消解了存在的绝对性和对立论。显然,安乐哲援引了怀海德的过程哲学,从联系、流变和场域的角度将儒学引入了西方哲学的话语世界。安乐哲还指出,儒家的角色伦理学应用于生动鲜活的现实生活,而非抽象的道德原理和原则考究。生活情境成为主体道德行为的直接选择依据。因此,对道德主体角色自我和关系自我的定位,以及对现实生活的深切关注和道德建构,使儒家伦理成为全球化下解决人类社会问题的重要精神处方和理论源泉。

四、儒学经典文化负载词的哲学思考

首先,儒学关键字的哲学诠释。儒学在中国几千年的思想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儒学中的主要关键词“仁、义、忠、信 ”“天命”“王道君子”等治国理政之念,修身立世之说概念贯穿了孔子对人生,自然及宇宙的哲思,建立在中国古代圣哲对宇宙自然的考辨和领悟之上,形成了具有东方特色的哲学话语。中国古典哲学的辩证二元理念与西方哲学的二元概念究其然是对立观与同一论的冲突。儒学的天人观表达了秩序与变通共在,恒常与无常的转化。安乐哲深入了解了中西哲学的结构性差异,因此以过程哲学来寻求两者的会通。郝大维提出的宇宙论和非宇宙论两种文化论题来指向东西方哲学的差异,前者的宇宙观具有单一性、因果性、确定性和秩序性的特点;后者则认同宇宙世界的复杂性、流变性、不确定性和秩序的模糊性。秩序的模糊性构成了美学的有序化,而东方哲学的宇宙观对应了经验直觉合一的关联性思维。因此,对中国哲学的诠释要建立在理解源语的文化特性和思维方式之上,单从语言对应加以阐释就会造成对源语文化的误读。安乐哲用哲学术语阐释哲学文本以力图保持儒学经典的原貌。他用衍生性语言(deference language)代替(指称性语言)更好地传达经典中概念关联,多重隐喻的特质。如:用“Focusing the Familiar”翻译《中庸》的篇名,中译本的译者将安氏的这一翻译译为“切中伦常”,强化了《中庸》为哲学读本的现实性。在《中庸》中有关的“天”“命”“性”“道”等文化负载词的翻译都摒弃了基督教传教士的宗教色彩,例如, “the Way”(上帝指示世人之路)。安乐哲指出大写的 “Way”仍有神学意味。刘殿爵将 “道”译做名词the way(s),源于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事物所指与语言能指的相关对应性。表示事物属性的对应名词,相应的表示动作对应动词等。如果以名词“way(s)”来解释,对完全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会产生固有的概念化反应。而中国哲学中的“道”“既具备理解主体的性质,又具备感觉经验的诸多特点”[5]23-24。因此,“道”不是具象化的名词概念,是动态性和关联性。从文字学角度,道”这个字由两部分构成,一个是“辵”,表示“走过去”“通过”;另一个是“首”,意思是“头”、表示“首要的”意思。这两个部分都提供“道”这个会意字的意义。

另外,在古代“道”与“导”通用,最早见于《尚书》开凿沟渠,“疏导”河水,以防决堤的叙述之中。作为动词的“道”有 “引导”“铺设道路”的意味。这种过程性的哲学思维向度还表现在其他关键字的阐释上:“mandate”(上帝命令)“命”不是上帝的律令,而是“to realize through effective communication”(在有效沟通之间的实现);“德”不是宗教意义上的“virtue”(德性),而是“excellence”(优秀品质)和“efficacy”(有效性);“仁”和“义”都不能以宗教名词来简单对应。安乐哲认为 “仁”和“义”具有非静止的状态或属性,而孔子强调趋同完善自我的过程,以期人性之复归。

其次,安乐哲对儒家经典的诠释采用异化策略,几乎每一部译作名称都以加译进行解释,力图接近典籍的哲学意蕴。如:《论语》 译为:TheAnalects:aphilosophicalinterpretation; 《中庸》译为:Focusingthefamiliar,《孝经》译为:TheChineseClassicofFamilyReverenceAPhilosophicalTranslationoftheXiaojing。安乐哲及其合作者为儒学英译创新了哲学话语,对以往的儒学词汇翻译提出商榷。基于东西方哲学思维方式的本质性差异,“非西方”的文本要用英语非西方的方式来翻译,避免西方的话语霸权对东方思想文化的戕害。与其他翻译者对文化负载词的阐释见下表:

名词译者道德仁礼君子理雅各The WayvirtuePerfect virtueritesThe gentleman辜鸿铭principleMoral life/moral(high)moral lifejudgment and taste//modestya wise man林语堂TruthMoral beingmoral man/peopleritesThe moral man/superior man亚瑟韦利the way/WayMoral forceGoodnessritegentleman庞德GovernmentconscienceThe business of manhoodritesThe proper man安乐哲The wayAuthoritativeNatural tendencyproprietyExemplary man

在倡扬尊重理解,开放包容的后东方主义时期,安乐哲建构了以过程哲学为基础的中西比较哲学体系。他认为 “中国哲学形而上学中的存在物,应该被理解为过程(process)或事件(events),而不可理解为独立自存的孤立物。”[6]7-9而中国儒学的哲学特性彰显出在处理主体与客体关系上的一体论、依存性和互系性。儒学的性情宇宙观、无界宇宙观也表现出儒家深切的人文关怀。

在文化多元共生的今天,后现代主义、生态主义、后东方主义等思潮此起彼伏,不断推进着人类的文明发展。全新的“去文化中心主义”视角为东西方文化身份的建设和对话提供了宏大背景。安乐哲的儒家典籍译本正如同与时代主旋律一致的和声,他以客观和理解的目光来解读中国文化,他“用中国哲学自己的眼睛”,对儒学典籍进行全新的哲学诠释和文化传递。同时,其译作也彰显了作者独特的创造性。

安乐哲对中国文化典籍的研究从儒家译本延展到哲学著作,从儒家到道家,提供了多重的视角和多样的文本,在后东方主义的视域下,安乐哲为西方学界对中国文化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维向度,在西语世界,为挖掘中国儒学的现代性为中国话语发声。我们相信关于儒学哲学性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操作将继续并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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