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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头饭

2019-03-13曹雪纯

飞天 2019年2期
关键词:马方芋头阿婆

曹雪纯

贺灵灵被屋外的动静吵醒时,是凌晨三点二十四分。她看了眼手表,眯起了眼睛,想要试图续上刚刚做的那个短暂的美梦:在梦里,她回到了城市,顺利地考到了自己心仪的单位,位于城中心的“第一小学”。第一天上课,她穿着自己早已为此而准备好的藏蓝色百褶裙,长到小腿肚的位置。在秋天的微风里,一走,那裙角就轻舞飞扬,飘打在她的小腿上。贺灵灵的心里,满是欢喜……

然而,事实的情况却是,她当下连这样一场短暂的美梦都无法继续。村子里的夜晚静得要命,贺灵灵在临睡前去了一趟厕所,感觉自己好像是身处在什么人烟罕迹的荒地,有种与世隔绝般的抽离感。从她住的地方到上个小坡二十米不到的学校公厕,贺灵灵借着手机的光亮,一路小跑,下过雨满是坑洼的小坡上全是稀泥,溅了她一裤脚,还险些因为跑得太快而滑了一跤。学校的公厕里也是静悄悄的,头顶没有任何遮蔽的夜空中,挂着一盏暗黄色的细月,快要扁成一条缝了。星星倒是很多,布满了幽幽的黑色夜空,让那盏细月看起来不那么孤单了。外面草丛里不时有蛐蛐和青蛙的叫声。贺灵灵想,不是青蛙,可能是蛤蟆吧。

她白天问过校长是不是草丛里有青蛙?校长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乡里的林子和草丛里就是啥都有啊,没注意过,兴许是蛤蟆吧。”

从厕所跑回来,贺灵灵有点后悔自己出去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她猛打了好几个寒颤。这才入秋,就这么冷了。好在白天烧了热水,她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吹着气一口接一口地喝下。一大杯热水下肚,胃里暖了,感觉舒服多了。她心想,应该不会感冒吧?可别感冒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原以为可以做个好梦睡个好觉了,结果却被隔壁的叫嚷声给惊醒了。贺灵灵不知道隔壁那家住的什么人,白天来得太匆忙,也没顾上问太多。被校长领着参观了一眼学校,就匆匆住下了。

隔壁的声响越来越大,像是在砸什么东西。那动静,既不是碗筷,也不是杯子。声音钝钝的、重重的,砸在地上,应该是什么大的实物或者不易碎的玩意儿,反而显得声音不那么刺耳,甚至还没有吵嚷着骂人的男人声音大。

“你就在外头瞎混去算了!大半夜的回来干什么?吵得老子睡不好觉!”

“我悄悄进来的,是你自己还没睡着。”

“少给我犟嘴!我看你是又欠收拾了!”

屋子里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声响。

贺灵灵把门打开一条小缝隙,从里面探出头去,踮起脚尖。外面黑魆魆的,村里一家一户离的不是太近,自己修建的房子,都隔着一小段距离,什么也看不见。她关上门,回到床上,捂起耳朵。

也不知道那叫嚷声什么时候停止的,来到这里的第一晚,贺灵灵迷迷糊糊一觉睡到了天亮,尽管并没有延续上之前的美梦。

第二天,贺灵灵一大早就来到学校,等待着自己作为支教老师的第一节课。

校长老远背着手佝偻着背走来,看见贺灵灵站在教室门口,加快步子跑了几步,上前来:“哎呀!贺老师,你来的真早。”

贺灵灵还化了淡淡的妆,想要给自己来这里上的第一节课留一个好的记忆。她应声道:“校长早!我想早点过来转转。”

校长看了眼贺灵灵,笑着说:“你们城里娃还真守时,不急!这人都没来齐呢,要不你先去办公室坐坐?”

“不去了,我就在这迎一下大家吧。”贺灵灵说着,想起了昨晚的事情,问校长,“校长,我想问一下,我隔壁那家住的是什么人?”

校长愣了一下,大概猜到了什么,说:“啊,是我没安排好,学校的宿舍在你来之前刚刷了漆,怕你嫌味道大,想让跑跑味,就先安排你住到学校跟前。那空房子是我家娃他妈亲戚的,两口子都上城里打工去了,房子空着。想着等宿舍好之前,你住那里离学校近,方便些。不然……今天就给你搬家去,原回学校里来住。”

“这倒没关系,就是我听着,好像……是大人跟孩子在吵架吗?”

校长“嗯”了一声,说:“马方他舅,就那个样子。那娃估计是昨天半夜才回来的,把他舅给吵醒了。”

贺灵靈不免担心起来,不会是自己要带的班级里的孩子吧。

校长接着说:“这娃就是咱们学校的,不好管,你多担待些。有啥事了你就直接找我,我收拾他。可别把你城里来的老师吓着了,这娃费事得很!”

“我能找他家长谈谈吗?再怎么样也别打孩子了。”贺灵灵的心里,自小就对教师这个职业有着不一样的崇拜,师范读了四年书,也梦想着自己能够成为小时候期望的那样,拥有“桃李满天下”的荣誉感和成就感。

“唔……再看吧,再看!”校长似有拒绝之意。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一窝蜂地从外面呼啦啦跑进来,进了教室。贺灵灵也不好再多问了,随即进了教室。

下了课的贺灵灵,没有等校长,自己去村子里瞎转悠。点名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马方,一早上也没来,贺灵灵想找找看,要是能行的话去他家看看。不过,想起昨晚的吵架声和早上校长的欲言又止,她有些望而却步,看着马方家的大门敞开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也没敢进去。

村子不大,溜达着一中午也就逛完了。不知道是秋收时节的原因还是村里人本来就不多,贺灵灵一路上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偶尔路过人家门口有人的,或者是遇到村里人,大家也是上下打量着贺灵灵,看着这个新来的面孔。

有知道她是支教老师的,热络着跟她打招呼:“你是新来的老师吧?娃娃在学校里,还要你多操心呢!”

贺灵灵也热情地回应过去。

一棵大树下,几个妇女在晒着东西拉家常,围着树台坐成了一圈。

贺灵灵走过去,试图跟她们攀谈几句。

“这就是新来的老师呢,来教娃娃们的。”有个红衣服的女人放下手里正在摆放晾晒的萝卜,朝贺灵灵摆摆手。

“你们好!我叫贺灵灵,是新来的支教老师。”贺灵灵大方介绍自己。

“贺老师啊,吃饭了没有?没吃,到家里吃点。”

不问还好,贺灵灵中午的确是没有吃饭的。原本校长说邀请她去家里吃饭,但她想要去马方家,又怕校长不同意,一下课就自己先溜了。在村里转悠了一圈,忘记了吃饭。刚才不觉得,这一问,才感觉到肚子瘪瘪的,饿了。

“还好,没……没事……”贺灵灵说。

“吃点呗!你来教娃娃学习的,来家里吃点饭咋了?中午吃的臊子面,灶上还有呢,给你舀一碗。”女人热情地拽着贺灵灵就往大树后的自家院子里走。

进了屋,女人招呼贺灵灵坐下,端上一碗臊子面,嘴里嘟囔着:“中午饭做多了,娃说回来呢,又跑到他叔家去了,他叔今天从县上回来,带了烧鸡。怂娃娃嘴馋,说了一声就跑上走了,不吃家里的饭了。”

贺灵灵还没说话,女人就自顾自地讲了一堆家里的近况,像是终于找到一种不同于往日固定对话对象的愉悦感,面对着贺灵灵这个新鲜的面孔滔滔不绝。得知女人的丈夫去城里打工了,家里就是她和孩子,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村里午后闲来无事,她家的玉米地少,也早就收割完了,所以整日在大树下闲话家常。好不容易逮着个没见过的新鲜人,话自然也就比平时多了。

“你是昨天才来的吧?我娃看见你进村了,回来就说来了个看着就厉害的老师。”

“厉害?”贺灵灵疑惑。

女人笑了起来:“啊呀!不是说你‘厉害,是说你看着就有学问、能教书。”

“哦!”贺灵灵吃了几口面,有点犯困,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你瞌睡了,是不是来不习惯没睡好啊?没啥,呆几天就习惯了,我们这别的啥不说,这个时候气候最好,可凉快了。”

贺灵灵一边吃着臊子面,一边说:“倒不是不习惯,是昨晚没睡好。”她突然想,要不问问马方家的事,村子不大,应该都是知根知底的吧。

“我想问一下,你认识马方的家长吗?”贺灵灵试探地问。

女人的脸色顿时变了,收起刚才闲聊的热情,神秘兮兮地扯了一下贺灵灵的衣角,故作小声说:“你可要躲着点他们家走啊。”

“怎么了?”

女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可是个费事的娃,你这刚来,小心着点。家里也没人管的,去年把别人家娃打成傻子了。别管他,遇上了绕着些走。”

“那他没有家人吗?”贺灵灵问。

“就一个舅,也是个赖皮子,一天游手好闲,不收拾他就不错了。”女人撇了撇嘴,就到院子里收衣服去了。

贺灵灵几口吃完碗里剩下的面,坐在桌前,发着愣。

三天后,是贺灵灵第一次见到马方。他被校长领着,跟在身后,有点扭捏地走进了教室。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在马方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学生们都屏住了呼吸,原本喧闹的教室顿时安静成了村里的夜,听不到一丝声响,让马方的脚步声显得尤其清晰。

“达拉,达拉。”马方脚上的鞋子破着,那是一双灰褐色的布鞋,后脚跟的位置并没有按照鞋子的模样穿好,而是被他趿踏着,呲着地面走着,每走一步,鞋子的声音就格外响。

“叫贺老师。”校长示意马方。

沉默了一会,马方的嘴里闷闷地蹦出三个字:“贺老师。”

那十几秒对贺灵灵来说,有点煎熬。作为师范生,虽然来到村里做支教老师算是她真正走上讲台,但是这种试讲在学校已经做过无数次了,对此她并不觉得担心,接连几天的讲课也还是游刃有余的。却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马方的这一声“贺老师”,她的心里是忐忑的,下意识的躲开那双眼睛,转而装作扫视教室的其他角落,表情变得很不自然。

这是一节作文课,村里的孩子们没有专门的作文课,这是贺灵灵跟校长申请开设的。自幼喜爱文学的她,希望可以将写作作为和大家融入的一个契机,这样应该可以更快地彼此熟悉起来。贺灵灵要求大家以《我最爱吃的菜》为题目写一篇作文。贺灵灵是存有私心的,她热爱美食,对于做菜頗有心得,觉得以这个为题目能容易地和大家沟通交流。写作课对于村里孩子们是新鲜的,还没开始写,每个人就争着举手跟贺灵灵讲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为什么喜欢吃。

“马方,你来说一说,你最喜欢吃的菜。”贺灵灵点名马方。

马方站起来,半天不吭声。憋了良久,说了一句:“芋头饭。”

有人大喊了一声:“吃啥芋头饭啊,马方家里没人做饭,他今晚的饭都不知道到哪里吃?”

教室里立刻乱成了一团,大家七嘴八舌了起来,盖过了贺灵灵刚才的问题。

一整节课,马方都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睡觉,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贺灵灵想起刚来的那天晚上,隔壁马方家的吵闹声,他也是这样,说了两句之后就沉默了,任由着舅舅胡乱砸着东西和辱骂的声音,像是他的世界是静止的一般。

一下课,马方就跑得没了影子,贺灵灵只好回住处。进门前,还专门到马方家门口看了看,他舅舅大概也是不在家的,院子里空荡荡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贺灵灵打算自己做饭,于是想去村上的小卖部买点调料。往小卖部走的路上,贺灵灵看见了马方,他从远处的小坡上往下走,手里拿着树枝之类的东西,边走边往地下一下下刮蹭打着玩。马方的头发很脏,不知道在哪里弄的,一撮头发翘起来,样子有点滑稽。衣服也歪歪扭扭,衣角的地方摊着一大片污迹。他自己倒是满不在乎,嘴里好像还哼哼唧唧唱着歌。一转身,就往一户人家走去,看起来心情比早上好很多。

贺灵灵跟了上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昨晚马方家吵闹的声音很大吓到了她,明明大家说要她躲着点这个孩子走,甚至就连校长提及他都是逃避的口气……又想到下午马方在班上的沉默表现,贺灵灵的本意是暂时在没了解清楚他家的事之前先不要靠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脚却好像不受意识控制似的跟了上去。

马方走进的那户人家,比他家的外观看起来更简单更简陋。村里的房子大多都是自家修建的,也有些人家光景好了翻修了房屋,眼前的这家院子小小的,只有一大一小两间房,院子里没有什么牲畜,四处散落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玉米秆子。

马方径直朝院子里走去,推开了门,也没再出来。

贺灵靈蹲在这户人家的门口没走,从傍晚一直蹲到天黑,也没听到里面的人和马方有什么交流。她又乏又饿,但就是不想走。贺灵灵也奇怪自己的行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理解,可她就那么蹲了好久。蹲累了,就席地坐下,不时往里瞅瞅,听不到什么动静。直到天麻黑了、家家户户的房子都升起了炊烟、肚子出发“咕咕”的抗议声,她才想到自己是要去小卖部买调料的。

算了,回去吧。贺灵灵心想着。

这时,那户人家的门被推开了,马方从里面走了出来,跟在身后的是一个阿婆,阿婆冲着马方喊了一句“走慢些”,便回屋了。马方也没有回应阿婆的话,走出院子,不知道往哪去了。

贺灵灵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工作:或许这是他家的什么亲戚呢,或许那位阿婆了解一些马方家的事情?她的心里设想了各种可能,决定还是进去看一看。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无所获,回去就是了。

轻轻叩了叩虚掩着的门,贺灵灵朝里面小声问道:“阿婆,我能进来吗?”

阿婆开了门,看到眼前陌生的人,显然有些吃惊。

贺灵灵自报家门:“阿婆好,我是村上新来的支教老师,我叫贺灵灵。”

阿婆年纪大了,思维倒是很清晰,立刻问:“马方的老师?”

贺灵灵点点头,又觉得自己没有教马方什么,下午的一节作文课也像是不欢而散的一场见面,又微微摇头,说了句,“算是吧。”

好不巧,贺灵灵的肚子再次提出抗议了,“咕咕”叫了起来。她有些尴尬地捂着肚子,嘴角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还没吃饭吧?进来吃饭。”让贺灵灵没想到的是,阿婆竟然主动招呼她进去。

房间不大,但是却收拾得利落干净,陈旧的桌子和凳子也被擦得发亮。贺灵灵坐在桌子前,看到桌上还没收拾掉的碗筷,没话找话:“阿婆,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我去给你舀饭。”阿婆转向灶台。她家的另外一角就是灶台,住的地方和灶台是在同一个房间里,这是贺灵灵没见过的。但是灶台那边,被木板给隔了起来,既整齐,又不跑烟,很是规整。

一碗热气腾腾的饭端了上来,像是大米和什么东西混在一起煮的,飘着淡淡的米香。贺灵灵努力辨认了半天,只认得出里面有胡萝卜。阿婆看她认得吃力,便说:“这是芋头饭。山里吃饭不讲究,是自家种的芋头和胡萝卜,炒好了倒进半熟的米里,煮上一会儿,就能吃了。”

贺灵灵吃了一口,那饭看起来普通,吃着却有芋头自带的甘甜气息,也有大米的清香,别有一番味道。

“阿婆,你做的饭真好吃。芋头炖得绵绵的,跟米饭和在一起好香,我刚才看都没看出来这是芋头。”贺灵灵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真是城里的娃,吃不出来好赖,觉得啥都新鲜。”阿婆看着贺灵灵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

“是真的好吃呢。”贺灵灵光顾着吃饭,差点望了自己进来的目的,她放下筷子,问道,“阿婆,你是马方的亲戚吗?”

阿婆摇摇头:“不是。”

“那是……”

“就是认识,不是亲戚。”

贺灵灵纳闷了:“那他是来你家吃饭的吧?既然不是亲戚,怎么来你家吃饭?”

“你我也不是亲戚啊,我也让你进来吃饭了。”阿婆说着,端起贺灵灵吃剩下的小半碗饭,准备去灶台那边再给她添饭,回头说,“马方就是个没妈的娃,喊来我这吃个饭。”

贺灵灵若有所思,但见阿婆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就没再问。

突然,院子里不知道什么动静,好像是那个小屋子里传来的声音。阿婆赶忙起身出去,转头对贺灵灵说了一句:“你吃完就走吧,想吃了再来。”

贺灵灵等了很久,阿婆都没有回来,那间小屋子里有哭闹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以及阿婆喃喃的轻声劝慰。

贺灵灵没再去阿婆家吃饭,虽然那芋头饭真的很好吃,但她见阿婆沉默寡言,也就不好意思再去了。马方也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上课,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见不到踪影,有时候又在进教室的时候看到他窝在最后一排睡觉。贺灵灵也逐渐习惯了村里的生活,和大家变得熟悉起来,偶尔也有学生家长邀请她去家里吃饭,但大多时候她都是在自己住的那间小屋里自给自足。

这天,为了奖励篮球比赛打得好的同学,贺灵灵把带来的糖果发给了几个同学,也给了马方一颗,但他没要。班上有个叫王小万的男生,说什么也要喊贺灵灵去他家吃饭。到了他家一看,原来就是那天在大树下和贺灵灵聊天的女人家,她就是王小万的妈妈。

王小万的妈妈一见贺灵灵来了,又跟那天一样,拉着她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席间,贺灵灵再次忍不住问起了马方的事情。

“小万妈妈,我想问下,你知道村头的那个阿婆吗?”

“你说陈阿婆?”

“是吧……”贺灵灵也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就是她了。带着个尕孙娃过着呢,家里就十几亩地,种的全是芋头和胡萝卜,有时候还到别家的玉米地里要点玉米秆,她家没有劳力,大家也就给了。”小万妈妈嘴快,几句话就让贺灵灵确认说的就是那位阿婆。

“陈阿婆也是个怪人,马方都把她家尕孙娃打傻了,她也不怪马方。倒是马方他舅,没事还去陈阿婆家闹一闹,说什么害得马方进了少管所,要赔偿。真是不要脸!要不是大家拦着,我看还要闹呢!”

“你说什么?”贺灵灵听到这里,有点不相信似的。

“你不知道啊!马方爸前年在工地上死了,他妈就跑了,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不知道去哪了。剩下个舅,还是个赖皮子,自己都管不好,没事就拿马方出气,打起来往死里打。去年的时候,马方也不知道咋了,就和陈阿婆家那尕孙娃打起来了,把人家脑子都打傻了,家里没大人管,就送进少管所了,关了一阵子。你来村里的时候,对!就是你来村里的时候,好像才把马方放出来。到底是个娃,一直关着也不行啊!”小万妈妈滔滔不绝,唾沫横飞。“我们都不让家里娃娃和他耍,万一二五不对打起来咋办?贺老师,你也要小心这个娃娃,下手重得很。倒是陈阿婆,脑子瓜了啊,马方送回来那天,还是她到村口去接的,你说这人怪不怪……”

贺灵灵的脑子好像突然空了一样,只听着小万妈妈叽里咕噜没完没了地继续说着,但是却不知道她接下来说的是什么了……

再次敲开阿婆家门的时候,贺灵灵酝酿了很久。她心里有一个疑惑,就像小万妈妈说的那样,是解不开的一个麻团,她想知道原因。

“阿婆,我来跟你学做芋头饭,行吗?”

阿婆好像知道贺灵灵要来,早有准备似的。这一次,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男孩,和马方的年纪差不多大,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其实很机灵。看到贺灵灵进来,立马搬了一个小凳子放到她面前,不住地喊着:“坐、坐!”

“你不是来学芋头饭的吧……”阿婆搂着男孩,轻声说道。

“我……我是想知道……”贺灵灵话到嘴边,不知道该如何问才好。

“小万妈给我说了……”阿婆顿了顿,说。“我家毛蛋就是个没妈的娃、马方也没了妈。没妈的娃,就吃不上一顿饱饭,他看见毛蛋吃芋头饭,上来就抢,就打起来了。一天吃不饱,心里又想妈,再坏,说到底也是个娃。接回来了,三天两头往我这跑,干这干那的,就给做口饭吃,别让饿着就成了。”

阿婆的叙述听起来像是没有任何情绪,淡淡的,轻轻的,钻进了贺灵灵的耳朵。

她问阿婆:“那毛蛋会好吗?”

“会吧……已经好多了,你看还给你搬凳子呢。”

贺灵灵又问:“那马方今天还会来你这吃饭吗?”

“会吧……心里冷,吃饱了,肚子暖了,心就能暖了……”

第二天,贺灵灵买了芋头、胡萝卜,还专门跑去集市上买了新鲜的香菇和小葱。回到住处,按照阿婆说的方法,将所有蔬菜切丁,下锅炒好,又把煮了半熟的米汤沥干,只留下夹生的米,和入蔬菜搅拌,上锅大火煮熟。

她带着饭盒来学校,下了课到了午饭的时间,她追着马方跑出去,把自己做的芋头饭递给他,说:“我跟陈阿婆学的,以后中午你跟着我吃饭吧。”

马方吃了一口,说:“不好吃,没有阿婆做的好吃。”

贺灵灵笑了。她看到马方的眼里,有什么东西闪烁着。

责任编辑 赵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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