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之味
2019-03-09邱小芬
邱小芬
窗前,阳光很暖,天空很高,泛着白色的光。农历十一月,冬至将至。阳光穿过屋子前面的转角,细细地给树叶铺上一层薄薄的光泽,我望着这光影,恍惚如同回到故乡有着斑驳墙壁的小巷,墙缝里坚韧无比的杂草,人家楼顶栏杆上蔓延的牵牛花,石板路下高大的龙眼树,在那些浮现在脑海里的往事中间慢慢走着,细闻之下,竟有年味儿了。
陈志岁的《载敬堂集》载:“夏尽秋分日,春生冬至时。”冬至是小年,我的故乡家家户户都用这一天来庆贺新一年的到来和拜祭先祖。在外工作和已出嫁的儿女都要在冬至的前一天回到家里,全家人齐齐聚在一起做菜粄,吃菜粄,这意味着团圆和迎新,所以成为我们家多年的传统节目,不论多忙谁都不能缺席。
外公是一家之主,他早早给大锅添上水,往灶膛里扔些锯末,火光红红的,映照着他的脸,连脸上的褶子都是欢喜的。他习惯于每年在这一天发号施令,大着嗓门安排一家大小紧锣密鼓各司其职。
光是准备做菜粄的馅料就要大半天呢。地里刚拔上来新鲜的绿韭菜洗净晾干水分,大扁篾筐里盛着慢火炒好的黄豆干,大白瓷盆里剁得碎碎的红肉末,被擦成细丝的白萝卜在阳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各样颜色的馅料在外面堂屋里一溜儿摆开,煞是好看。
父亲的任务是切韭菜,因为他能切得又细又均匀;外婆是和粄团的好手,经她手里揉搓出来的粄团既松软又有韧劲儿,做起来容易捏成花形还不易破底;我和母亲、阿姨、姊妹們就围着大笸箩坐一圈儿,双手沾上一层粘米粉,用力揪下一小团粄,揉成乒乓球大小的圆球,粉皮在手里旋转几圈,捏得厚薄均匀,像一个小而深的碗,放入馅料后用花形的褶子收口。做菜粄的人多,一般是几种馅料同时包,一层笼屉放一种馅料的菜粄,以便起锅时好辨认。
小半天的工夫,已做好的菜粄个个皮薄馅足,在大笼屉里码得整整齐齐,一笼屉可以放十多个菜粄,等做够一锅,就可以蒸了。最让人期待的是起锅时,连笼屉一起上桌,一个个表皮晶莹的菜粄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我们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因为刚起锅的菜粄软塌塌的,必须用手指小心捏住菜粄两边,轻轻把它从蒸笼布上提起来,这样才不会破皮。大家都顾不上吹凉就咬上一口,里面鲜美的汤汁溢出,一个个被烫得直吸溜嘴。每每把菜粄做好,每种馅料都尝个遍,肚子也撑得滚圆……这个时候,最快活的就是外公了,他看着我们胡闹,争抢,不但不斥责,还乐呵呵的,他常说,一年里全家聚得最齐的就是今天了,这样才有冬至的味道。
第二天,是全家人上山祭拜祖先的日子。回家后的中饭,菜粄依旧是我们的最爱。菜粄放了一晚,表皮微微发硬,这时把锅烧热,放上油,把菜粄两面都煎成金黄色,用小碗倒上陈醋,热热地蘸着吃,酥脆的粄皮让人唇齿留香,一箸入口,更是舍不得放下了。还可以把煎好的菜粄放入高汤中煮,加上一点点盐、一点点料酒,撒上切得细细的紫苏叶,菜粄的爽滑可口,汤汁的醇厚美味,让我们忍不住大快朵颐。每年冬至吃故乡的菜粄,总感觉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不仅唤醒了寂寞已久的味蕾,更是一种时常萦绕在心的亲情牵挂和故乡情结。
阳光射在脸上,有种微微发热的感觉,眼睛被泛起的水雾迷住了,什么也看不清。我家窗外有一大片荒芜的土地,被人杂七杂八地种上了一些农作物,太阳一出,泥土因受热就散发出一种腐败的气味,像极了记忆中故乡的味道。去年八月,外公病重,这个曾经健步如飞、声如洪钟,像将军一样发号施令的老人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年冬至如期而至,外公却成了缺席的那个。
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的诗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读来别有一番心境。冬至将至,又将是全家聚在一起做菜粄的时候了。年纪见长,便越发能感知每年不一样的冬至之味。在现实的夹缝里艰难挣扎,在人情冷漠的寒冰里踟蹰不前,全是因为有这故乡的菜粄,在人生百味中,竟觉得苦涩中掺杂着一丝甜美的香气,让我心存温暖,勇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