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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晚安,月亮》 的儿童性

2019-03-09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100

名作欣赏 2019年8期
关键词:互文晚安成人

⊙黎 琴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晚安,月亮》由美国图画书界的先驱性人物玛格丽特和克雷门联合创作,是屹立于儿童图书界六十余年的经典之作。自1947年《晚安,月亮》问世以来,一代又一代的孩子读它入眠。当时的成人们对《晚安,月亮》反应平淡,认为它不过是一本普通的睡前读本,这是成人们的惯性思维,而在为儿童创作或选择读物时,创作者或者选择者都会有意无意从成人的思考角度来创作或选择。即便是有意识取“儿童本位”的立场,或者采用儿童视角进行创作,读者选择的或者说创作者创作的某些儿童文学作品,更多是对儿童生活单向的反映,很少把儿童作为对外部世界的主动的观察者。很多书其实更贴近成人的品位,书中的儿童形象像是某个理念的符码。在这个惯性思维中,当时的成人并没发现《晚安,月亮》的神奇之处,在1947年秋季,销量不过六千本,到1953年,每年的销量都在一千五百本左右徘徊。

真正具有儿童性的儿童文学作品,不单取儿童视角进行创作,且应该是能契合儿童的生活经验,并拥有孩子观察世界的感受,把握孩子当下的心理发展状况,又能巧妙地将成人世界讲故事的技巧融入其中,为儿童营造一个充满爱与乐趣的阅读世界。在20世纪40年代,真正走进儿童的心理,从孩子的心理意识角度进行创作的作家,大概也只有深造过幼儿教育与幼儿文学专业的玛格丽特。《晚安,月亮》 在1947年与孩子相遇。随着伴书长大的儿童为人父母后,20世纪60年代,《晚安,月亮》 的销量渐渐多起来,到了60年代成为颇为流行的图画书。随着一批一批的孩子在长大,成为新生代的父母,《晚安,月亮》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同与追捧,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累计销量超过了四百万,进入21世纪后则超过了两千万。可以说,是深爱儿童的玛格丽特创造了属于儿童的《晚安,月亮》,而不是坚持成人立场的作家对儿童生活的简单摹写。也正如创作了《好饿好饿的毛毛虫》 的艾瑞·卡尔所说:“是孩子们选择了我们,不是专家们,不是图书馆员们,也不是老师们、奶奶们做出的选择。”是儿童主动选择了《晚安,月亮》,而不是成人选择了《晚安,月亮》。

一、彩色与黑白建构的儿童性复调叙事

幼小的孩子通过故事来理解世界,理解生活的变化。“不管那故事是事实上存在过的,还是虚构出来的,他们几乎都是通过故事来表现自己,并通过故事理解他人的话语。”《晚安,月亮》作为绘本,虽然文字描述不多,但以图像的大小变化、图像色彩明暗间的转换的复调手法来讲述故事,同样让儿童享受阅读的快乐,获得心理的安慰。同时,在《晚安,月亮》中,玛格丽特巧妙地使用图像的互文,与另一本讲述母爱故事的《逃家小兔》联系在一起,为阅读过《逃家小兔》,但却是第一次看《晚安,月亮》的孩子铺垫了安全温馨的阅读前经验。

不同于其他儿童文学文本,图画书给予读者的是一系列分离的画幅,“每一幅画都包括对人物的描写,一般还包括对话。连环漫画读者必须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将这些画统一成一个整体,并创造出一个连贯的故事。”“《晚安,月亮》并不是简单的图画书,而是借鉴了文字文本中巴赫金的复调叙事手法,在读者与作者的双声语中,最大限度地激活意指各异的声音,将作者与主人公始终置于紧张的动态关系中,从而使作品自始至终不存在“终结的、完成的、一次论定的语言”。《晚安,月亮》存在三重叙事脉络:彩色的叙事脉络(读者的视角)、黑白的叙事脉络(绘本主人公小兔子的视角),彩色与黑色图像联合构成的第三重叙事脉络(读者与故事主角的意识互溶),三条叙事脉络彼此间独立或融合,创造一种开放性的多重阅读乐趣。

第一重叙事脉络,是读者视角的彩色图像叙事脉络。读者的意识状态相对于作者、人物及整个绘本世界而言,同样是对话性的。奇特的是,在《晚安,月亮》中出现了儿童读者和成人读者双重读者,对应于不同的读者,出现了融合在一起的又各有受众的叙事特色,形成双重的对话性。在《晚安,月亮》中,一开篇就用了描述性文字:“在绿色的大房间里,有一部电话,一个红气球,还有两幅画。”绘本中画出了绿色的房间,指向晚上7点钟的蓝色钟表、红色的气球、蓝色电话、没有点亮的黄色台灯,还有睡在床上盖着绿被单的小兔子(图1)。成人读者可能对黄、绿、红的色彩没有特别的感觉,但儿童读者可能会对色彩有自己的想法,鲜亮的颜色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画面中的细节也将吸引住孩子,六岁左右的孩子们会愿意停在这页中,拉着讲绘本的父母仔细找电话在何处,气球在何处,画在何处,而不单单是听过就继续下一页。

图1

在第二张(图2)、第三张彩色画面中(图3)中,配合着文字:“有两只小猫,一副手套,一间玩具屋,一只小老鼠”,出现了红色的亮着灯的玩具屋,一黑一白两只小猫,一只小白鼠,一双粉红的小手套,指向7点10分的座钟,还有满满一架子书。孩子们也将着迷于彩色图画书中的种种细节,如同寻宝人在宝山中细细搜索。而时间不停变动的座钟,窗户外出现的一角月亮,也在巧妙提示成人读者:这是一个有着内在时间流逝的世界,吸引成人读者的注意力。

图2

图3

在第四张(图4)、第五张(图5)彩色画面中,“晚安,房间”文字出现,读者们尤其是儿童读者开始对整个房间说“晚安”了。此时,指向7点20的座钟,窗边大半个月亮也在提示成人读者和儿童读者,小兔子的世界里,时间正在走向深夜。

图4

图5

在第六张(图6)到第十二张(图7)的彩色画面中,读者们开始对房间中具体的事物道晚安了。随着向灯光、红气球、座钟、短袜等的道别,画面中的光线也越来越暗,儿童读者们也在颜色的渐暗变化中,一声接一声的“晚安”中,在声音与画面的双重暗示中,慢慢地进入了梦乡。而成人读者们发现,座钟的时间渐渐走向了8点,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彩色画面中的世界有着自己的时间节点,感知着故事时间的流动。

图6

图7

在第十三张(图8)和第十四张(图9)彩色画面中,“晚安,所有的声音”,房间内的光线全部暗下来,小兔子睡着了,只有玩具屋的灯光亮着,壁炉中的火炉亮着,发出“啪啪”的木柴燃烧声,窗外的月亮高挂在天空,与星光一起发出柔和且明亮的光。儿童读者听完了给房间道晚安的故事,也要睡着了。成年读者给孩子讲故事的同时,也体验了一个夜渐渐深,小兔子渐渐睡着的故事。

图8

图9

第二重叙事脉络,是故事主角的意识流动所呈现的叙事角度,即黑白画面所呈现的故事。如果单看彩色画面所叙述的故事,已经是一个很精彩的流动性的绘本故事,但《晚安,月亮》 能吸引无数儿童,必然有它具有契合儿童内心的地方。黑白画面中,展现了一个孩子才有的内心情感流动。纯真的孩子更愿意关注一些大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例如在第一张(图10)、第二张(图11)画面中,从故事的主人公——小兔子的视角出发,仔细地将彩色画面中一笔带过的“两幅画”进行了介绍:“画里的母牛跳过月亮”,“三只小熊坐在椅子上”。读者们阅读绘本时,更多的是将画当作一个单独的没有生命的事物,而在小兔子(故事主人公)眼里,画不仅仅是挂在墙上的画,画本身也有着故事,有着生命,是自己熟悉的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朋友。

图10

图11

画面中,读者们开始向房间道晚安时,故事的主角也开始从它的角度向房间道晚安:向窗边的月亮道晚安(图12),向画中的母牛道晚安(图13),向自己经常戴的手套、在孩子心目中有生命力的手套道晚安(图14),哪怕是一碗没吃完的米糊,主人公(小兔子)也对它倾注了感情(图15)。故事的最后,绘本的主人公——小兔子,给每天陪伴自己的空气也道了晚安(图16)。这一系列的晚安,只有真正走进儿童内心的作家才能表现出来。根据皮亚杰的泛灵论,儿童不同于成人,在他们单纯的心中,周围的一切事物皆有灵魂,都是朋友。作家们只有认同了孩子独特的泛灵思维,才能将成人所忽视、但孩子所珍视的细节表现出来。

《晚安,月亮》表现了故事主人公——小兔子向他的朋友说晚安的故事,更展现了它所代表的属于儿童的情感意识流动变化。

图12

图13

图14

图15

图16

第三重叙事脉络,是彩色画面和黑白画面两者交融而产生的,两重对话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开放性的理解空间。可以按照画面顺序一直顺行读下去,成人读者和儿童读者一起享受给房间的大空间和小细节道晚安的故事;也可以理解为,读者与故事的主人公进行互动对话。读者们像是来主人公家中参观的客人,彩色的画面是读者们站在自己角度看到的事物,而黑白画面就是主人公(小兔子)在给客人们(看绘本的读者们)讲述一些家中发生的小故事(画中存在着母牛,还有三只小熊)……不同的读者在画面交织中,展开自己的解读。由于采用复调叙事手法使作品本身不具有“终极的、完成的、一次论定的语言”。“本书似乎包括好几个故事,它们未必发生在同一时刻。不过,也可能只有一个故事”,读者的评价是历史的、个人的。这样,读者与主人公也形成一种不断运动的动态解读关系,整个图画书便生动起来。

二、多层次的儿童性互文叙事

在国内,互文叙事手法暂不是主流的文本创作手法,但“国外的儿童文学拥有大量的互文”。例如《长袜子皮皮》与《绿山墙的安妮》关于人物形象的互文;或者某个儿童文学文本在文中致敬另一个著名的文学作品,如《小妇人》文中致敬《天路历程》。图画书虽不用文字为表达方式,但图像本身便具有多重意义,“它认识到观看(看、凝视、扫描、观察实践、监督以及视觉快感)可能是与各种阅读形式(破译、解码、阐释等)同样深刻的一个问题。”《晚安,月亮》在文本中就出现了巧妙的关于月亮形象的互文,建构了第一层次的互文结构。同时,同源于相同的作者和画者,《晚安,月亮》也对《逃家小兔》进行了巧妙的图像互文,形成了第二层次的互文结构。双重的图像互文,为孩子们提供熟悉的前置阅读情感体验,帮助他们顺利地进入绘本的故事世界。

图17

首先,文本自身的多重互文结构。在《晚安,月亮》中,第一张彩色画面中就出现了“母牛跳过月亮”这幅画(图17),呼应了标题中的“月亮”。同时,仔细审读绘本画面,会发现在房间中的“三只小熊坐在椅子上”这幅画中(图18),出现了画中画——“母牛跳过月亮”。在绘本的一开始,图像就出现了第一次互文,此处隐秘的互文结构为读者提供了解密般的乐趣。当阅读继续前进,整页显示“母牛跳过月亮”这幅画(图18),占据另一个页面的“三只小熊坐在椅子”(图19)上,也再次出现了“母牛跳过月亮”这幅画,将图像间的互文放大展示出来,呈现第二次互文。在绘本中这两幅画一起出现了八次,彼此互相对照,贯穿了故事的始终。成人读者们可能不善于发现细节,更多倾向于顺着故事的发生脉络继续阅读下去,但是绘本的真正读者——儿童,才可能发现这些细节处藏着的奇妙设置,重复出现的图像帮助孩子们记住绘本要表达的故事。另外,这两幅画中出现的“月亮”图像,在不停地呼应标题中的“月亮”。图像与文本间也形成解读的互文。

图18

图19

其次,《晚安,月亮》 与《逃家小兔》 也形成了关于图像的互文。第一处图像互文是“母牛跳过月亮”这幅画,在《晚安,月亮》 (图20)与《逃家小兔》 (图21)中都出现这幅画,而且画都位于壁炉边上,壁炉的款式与台面的装饰物也很相近。在《晚安,月亮》中出现的第二次互文,便是一幅描绘兔子妈妈钓鱼的画(图22),这与《逃家小兔》 中,小兔与妈妈探讨逃家方式的画面(图23) 一模一样。《逃家小兔》 是玛格丽特与克雷门合作的第一本童书,一面世就获得了巨大的声誉与认同。《晚安,月亮》 在绘本中对《逃家小兔》进行图像互文,产生了作者、儿童读者、成人读者三个层面的意义。一方面是作家们对《逃家小兔》 隐晦的自我认同;另一方面,为孩子们提供了熟悉的情感参照物,即便是第一次阅读,也有熟悉的情感基础,能帮助孩子们顺利地阅读故事,另外,成人读者也在阅读绘本中,获得探秘般的阅读体验。

图20

图21

图22

图23

第三,《晚安,月亮》与《逃家小兔》一样,通过色彩的明暗变化构成复调的叙事结构。彩色图像从读者的阅读角度出发,讲述一个故事;黑白图像从绘本主人公角度出发,讲述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彩色图像和黑白图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新的解读空间。

修习儿童教育学,了解孩子们真正需求什么文学,玛格丽特才能从儿童的角度出发,设置叙事策略。在《晚安,月亮》中,通过设置复调叙事结构和互文手法,巧妙地解决了成人作家把握儿童的经验和眼光的问题,也深入文本掌控文本儿童叙述者(文中的主人公——小兔子)的意识流动问题。

三、 隐含作者的儿童观

《晚安,月亮》 作者玛格丽特和克雷门,生长于被认为是“一个童年时就力图不仅仅是开启激发爱,而且还有对美的习惯的国度”的美国。玛格丽特的导师米歇尔女士曾经在20世纪初对儿童文学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主张,即相信6岁以下的孩子对于生活经验相契合的故事非常感兴趣。玛格丽特的教育基础,和深造时接触的儿童文学理念,内化成了玛格丽特的创作理念。

谈及儿童文学作品的儿童性时,儿童视角是避不开的话题。儿童视角,通俗来说,就是用孩子不同于成人的眼光,来观察、透视、表达成人所难以注意到或体察到的世界的另一个图景。如果要做一个界定,玛格丽特的《晚安,月亮》 和《逃家小兔》 以及其他绘本作品,大多是真正将儿童看作是体验的主体,重视他们的“看”的眼光,也即是用儿童的语言、思维方式和意识流动来组织文本。作为读者接触到的是儿童所看到的视觉,获取的是儿童观察成人世界的角度,文本有可能缺乏成人的价值和见识,但对于真的孩子,又能懂得多少成人的想法呢?儿童性绝对不是在文本中出现几个儿童形象,就能笼统概括的。

① 朱自强:《儿童文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48页。

② 〔美〕阿瑟.阿萨.伯格:《通俗文化、媒介和日常生活中的叙事》,姚媛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87页。

③ 汪洪章:《巴赫金复调小说理论中的阐释学含义》,载《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2008年秋季刊。

④ 〔美〕丹妮丝.I.马卡图:《图画书宝典——图画书阅读推广手册》,王志庚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版,第173页。

⑤ 〔美〕W.J.T.米歇尔:《图像理论》,陈永国、胡文征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7页。

⑥ 〔法〕保罗.阿扎尔:《书,儿童与成人》,梅思繁译,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2014年版,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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