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编辑婴儿的罪与罚

潘多拉魔盒，这是希腊神话中一件能引起种种祸患的东西，据说只要谁打开了这个魔盒，就会释放人世间的所有邪恶——贪婪、虚伪、诽谤、嫉妒、痛苦，等等。神话传说自然是虚构的，但现实证明，“潘多拉魔盒”现象却是真实存在的。

2018年11月26日，来自中国深圳南方科技大学的贺建奎在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召开前一日突然宣布，一对名为露露和娜娜的基因编辑婴儿已经于11月在中国健康诞生。这对双胞胎的一个基因经过修改，使她们出生后即能天然抵抗艾滋病。

“这是世界首例免疫艾滋病的基因编辑婴儿，在基因编辑应用日益激烈的全球竞争中，我们希望能够脱颖而出。”贺建奎团队在提交的道德声明中写道。他们认为，这意味着中国在基因编辑技术用于疾病预防领域实现历史性突破，这种创新将超越2010年荣获诺贝尔奖的体外授精技术。

然而，基因编辑婴儿在引发全球学界震动之后，贺建奎等来的却是社会各界的集体声讨，更有122位科学家发布“联合声明”强烈谴责。因为技术缺陷和伦理审查等问题，贺建奎从科学神坛跌落，成为了万夫所指的罪人。

技术有缺陷

据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在线发布的文件显示，贺建奎团队之前一直在招募志愿者夫妇，以创建第一批基因编辑的婴儿。在贺建奎此次研究中，首先通过辅助生殖技术实现人类胚胎的体外受精，随后采用CRISPR-Cas9基因编辑技术对受精卵的CCR5基因进行编辑。

相关研究信息显示，CCR5是基因编码的一种蛋白质，定位于白细胞表面，作为去化因子的受体而与免疫系统相关。在T细胞与特定组织和靶器官结合过程中发挥作用，具有调控T细胞单核细胞或巨噬细胞系的迁移、增殖与免疫的功能。CCR5△32缺失的个体拥有正常的免疫功能和炎症反应，能对多种病毒感染表现出显著的抵抗力。也就是说，通过对CCR5进行基因编辑或将有效阻断霍乱、天花或艾滋病的感染。

不过，有学者指出，作为基因驱动技术中一种分子技术，CRISPR-Cas9可强行将经过编辑的基因遗传给下一代。一直到2015年，研究人员才首次将该技术运用于果蝇，并希望由此来消灭害虫、杀死疟蚊。但不久科学家发现，在雌性蚊子的不育基因往下遗传了多代之后，蚊子产生了某种抗体，部分果蝇不会再遗传到这种变异基因。

无独有偶，近日，来自于斯坦福大学儿科血液学家Matthew Porteus和Kenneth Weinberg领导的研究小组也发现，人体中普遍存在Cas9的抗体，这意味着，如果利用CIRSPR-Cas9进行治疗，其治疗效果不一定如同人们预想的那般美好，甚至有可能会引发人体剧烈的免疫反应。更为可怕的是，一旦出现“脱靶效应”，那么将产生不可逆的不良后果。CRISPR/Cas9的脱靶现象已经为中外大量研究所证明，脱靶率为40%～70%。

从实际上看，现在出生的基因编辑婴儿也许还没有受到伤害，而且贺建奎团队称要用18年的时间来随访，确认这一技术是否造福于孩子，或者是进行利弊方面的衡量。但是，现在研究中透露的结果已经让人担忧：在试验中，只有超过44%的胚胎编辑有效。这意味着，这一“基因剪刀”CRISPR-Cas9具有很大的不可靠性，可能脱靶。

具体到免疫艾滋病基因编辑婴儿上，就有可能对编辑CCR5基因（靶基因）脱靶。而且，脱靶后，即便当时能检测出来，也可能会浪费很多的胚胎，给患者和家庭带来巨大的痛苦。更何况，如果不能当时检测出来，到婴儿长大后，就有可能造成严重的遗传病或危及生命。

对于这个并不成熟的基因编辑技术，其实贺建奎早已心知肚明。2017年，在美国冷泉港实验室发布的一个科学报告中，贺建奎描述了一系列关于老鼠、猴子和300多个人类胚胎的初步基因编辑实验，他表示，CRISPR的一个风险是它可能引入偶然或“脱靶”突变。在当年的另一场演讲中，贺建奎承认如果第一个CRISPR婴儿不健康，可能会成为一场灾难。“我们应该缓慢而谨慎地做到这一点，因为单一的失败案例可能会扼杀整个领域。”贺建奎当时谦虚的言论，一年后再看颇具讽刺意味。

伦理没底线

“就这样贸然诞生两个小生命，她们完全没有自主选择权，这是对她们的生命与健康的极端不负责任。”中国科学院生化与细胞研究所研究员李劲松表示。对于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国内不少学者认为，贺建奎不尊重人性和生命的行为，就是无视伦理底线。那么，这项疯狂的实验是如何通过伦理审查的呢？

根据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信息，基因编辑婴儿试验的伦理审查方和研究实施地点均为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在一份名为《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审查申请书》的文件上，包括该院领导黄华锋在内的7人签字同意了贺建奎的试验。

不过，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相关负责人称：“可以确定的是，项目并不是在我们医院进行的，孩子也不是在此医院出生的。”随后，深圳市卫生计生委表示，该研究虽然经医学伦理报备，但是网传的《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审查申请书》是由该院的妇产科专家龙宏和麻醉科医生禇振忠签字的，这个医院是普通的私立妇产医院，资质和具体伦理审查情况正在调查，要给社会和公众一个明确的解释。

除了医学伦理上的争议，有媒体还质疑贺建奎的这项研究可能违反了我国原卫生部的规定。因为在原卫生部2003年发表的一则跟“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有关的规定中明确：禁止以生殖为目的对人类配子、合子和对胚胎进行基因操作。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韩大元发文称，科技发展要基于人的尊严和宪法共识。任何时候，无论以任何理由，把人性边缘化而取得的任何一个辉煌、任何一个所谓的成果，都不符合我们所追求的法治理想，更不符合社会共识。

国家卫生健康委副主任曾益新表示，开展科学研究和医疗活动必须按照有关法律法规和伦理准则进行，对违法违规行为坚决予以查处。中国科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怀进鹏说道，这次事件性质极其恶劣，严重损害了中国科技界的形象和利益，将以“零容忍”的态度处置违背科研道德、伦理不端行为。

相信在新的2019年，贺建奎和他的团队，终将为他们可怕和疯狂的行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