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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20 世纪 80 年代文学思潮背景下的乡土小说

2019-03-07徐美恒

西部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伤痕乡土文学

徐美恒

摘要:乡土小说随着五四新文学的发展兴起以来,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一直作为重要的文学景观参与了社会 文化的构建。在 20 世纪 80 年代,乡土小说以饱含时代精神的姿态,渗透到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 文学、先锋文学等主要文学思潮中,成为推动中国文化转型的重要力量。

关键词:乡土小说;人道主义精;80 年代;文学思潮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9)01-0100-05

乡土小说自 1935 年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 二集·导言》中命名以来,作为小说的一个分类概念被广 泛使用,但不同的使用者对鲁迅的定义有不同的理解。 鲁迅所谓的乡土小说,着重强调三个规定性:一是题材上 写农村社会和农民生活;二是风格上带着浓郁的乡土气 息和厚重的地方色彩;三是作家主体虽然已经“侨寓” 城市,但对故乡充满眷恋、深怀忧思,“乡愁”是创作的 原动力。在鲁迅的论述中,“侨寓”与“乡愁”是最富 有时代气息的概括。当年的台静农、蹇先艾、許钦文、王 鲁彦、黎锦明、黄鹏基、尚钺、向培良等虽然走出了乡村, 寓居城市,改变了个人的命运,但他们依旧保藏有火热的 赤子之心,在“五四”平民文学和启蒙民智价值追求导 引下,用小说传达出对农村社会民生疾苦的关怀,对乡村 世界的忧虑,对普通民众的生存权利的思考,对社会公正 与良知的呼唤。这是一种人道主义情怀,表达了时代的 呼声。当无产阶级革命观念渗透到乡土小说中时,强烈 的阶级意愿代替了一般意义的人道主义性质的“乡愁”, 乡土小说打上了阶级分析和阶级斗争的烙印。洪灵菲的张:“从鲁迅所框定的蹇先艾、王鲁彦等‘乡土文学的作 家的单一门户里走出来,把所有出现农民形象、带有农 村乡土题材内容和地方风格的小说作品,都称之为‘乡 土小说。”[1]2  也就是说,乡土文学不一定要有“乡愁”, 也可不必传达政治观念。这就为乡土文学打开了更广阔 的发展空间。这种观点的提出,应该是注意到了 20 世纪90 年代以来乡土小说实际的创作情况。其实,乡土文学 既不追求启蒙意义的“乡愁”,也不执于政治话语,在现 代文学史上也有创作表现,沈从文侧重民俗留存的湘西 小说,可为代表。

由于中国社会采取了渐进的改革步骤,80 年代文 学在政治力量牵动下,表现出类似波浪式的思潮跟进状 态,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 基本上表现为线性更迭。乡土小说也基本上遵循了这样 的变化轨迹,但主要创作成就体现在伤痕文学、反思文学 和寻根文学方面。

伤痕文学的兴起离不开政治需要的推波助澜。从题 材上看,伤痕文学主要有三种类型:一是描写农村社会在《在洪水中》、茅盾的《春蚕》最早流露出这种新动向。  “文革”中遭受的灾难,表现农民心灵的伤痛;主要是衣随着时代的发展,赵树理、孙犁、丁玲、周立波乃至柳青、 浩然的乡土小说,从创作动机到描写生活的方式,都转化 成了一种具有革命意义(即为政治服务)的行为。可见, 乡土小说在上个世纪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化崛起过程中随 着社会的变革发生过一次较大转型。20 世纪 80 年代, 文学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再次举起科学与民主的启 蒙旗帜,宣扬人道主义,掀起了对中国文化的改造浪潮, 推动了社会的转型。从文学思潮看,这应该是一种回归 历史现象,或者叫延续历史现象。这种情况在刘绍棠的 理论倡导下,在 80 年代后期曾经盛极一时。直到 90 年 代,情况才开始有新的变化。因此,后来的研究者干脆主食住行等基本生存权利受到压抑,劳动创造的本能被扭 曲。二是描写知识分子人生的不幸遭际,包括政治上受 迫害、家庭离散、事业被荒废、人生遭流放等。三是描写 干部受迫害,遭遇跟知识分子类似。其实,表现知识分子 和干部遭磨难的作品往往也有农村背景,但由于主人公 身份的非农民性,一般不把它们看作是乡土文学。乡土 的伤痕小说特指上述第一类作品。伤痕文学在乡土小说 方面的创作以韩少功的《月兰》(《人民文学》1979 年 4 期)、徐慎的《有这样一个富裕中农》、张平的《祭妻》、高 晓声的《李顺大造屋》、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以及锦云、王毅的《笨人王老大》、土登吉美(藏)的《破戒》、扎登(藏)的《哦,名 卖多吉》、尕藏才旦(藏)的《“羊粪蛋组长”》等为较典 型的代表作品,这些作品在拨乱反正的政治背景下产生, 发挥了清算意识形态领域错误的良好社会效应。伤痕文 学从政治批判动机出发,揭露了极左政治错误对人性的 扭曲,归结点走向对人的关怀。这既是“五四”平民文 学和反专制的战斗文学优良传统的复苏与回归,也标示 出社会政治文化的转型。

韩少功和莫言的乡土伤痕小说显示出值得关注的个 人创作特色。韩少功在伤痕文学创作时期已经流露出理 性的、崇高的人文价值追求倾向,思考生活和追问人性, 成为他小说的政治批判表层主题下的深层意蕴。普通的 农妇月兰死了,究竟是谁制造了生活的重压把她脆弱的 生命推入了绝境?从小说中可以看到两种恐怖的力量: 一是误入歧途的反人民的政治,即“我”所推行的一系 列错误的政策,这是制造人间贫困与灾难的基础条件。 二是人性之恶,以“工作队的”“姓杨的瘦个子副队长” 和酒后犯了牛劲、失去了理性的长顺为代表。杨副队长 是清醒地作恶,他代表了反人性的政治势力和由权力膨 胀开来的作威作福之人性恶欲;这类人常常以攫取权力 为人生的唯一目的和最大快乐,冷酷无情,视民为草芥, 唯权力是从,绝不像“我”还有点头脑,有良知,懂得自 责、反省,主动承担责任。长顺是酒后一时犯糊涂作恶, 在殴打妇女中发泄自己的人生不得意,但可能正是他的 无情无义摧毁了妻子的最后一道生存防线。当“我”后 来认真忏悔,主动用一些实际行动承担责任,消除自己造 成的“罪责”时,“我”能保证杨副队长和其他类似他 的人跟“我”一样吗?《月兰》是一个伤痕累累的故事, 在故事的背后,可以看见作者忧虑重重的心。正是因为 韩少功没有像一般的伤痕小说那样制造喜剧的大团圆式 的结局,才使他的伤痕小说摆脱了一般的政治化小说的 命运,具备了更深刻的文化批判意蕴。莫言的创作个性 在他的伤痕小说中也得到了充分展现。他的《透明的红 萝卜》对“文革”进行了嘲讽式的批判,既展示民间苦难, 又张扬了民众中蕴藏的原始的野性力量。“小瘦猴”的 病弱状态和铁匠、石匠强悍的力度感混合在一个文本中, 隐喻地展现了民间的生存状态。如果说韩少功的小说是 通过凸显苦难来引人深思,那么莫言小说关注的焦点并 不是苦难,而是苦难背景下人顽强的生存力量。因此,伤 痕小说虽然有基本统一的主题,但由于参与其中的不同 作家的创作个性差异,造成了在不同的层面上对“文革” 反文化历史状态的清理,完成了对理想人性的呼吁,表达了对新生活的文化形态的期待。

反思文学方面的乡土小说主要有:韩少功的《西望 茅草地》,古华的《芙蓉镇》,茹志鹃的《剪辑错了的故事》, 张一弓的《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 是女人》,张宝发的《布亚绿洲》等。之所以把这些小说 命名为反思文学,不仅是因为它们反省历史的跨度超越 了“文革”,更主要的是作家在创作的动机上由控诉罪恶、 暴露灾难、揭示苦痛转向了追问历史的合理性、思考生活 的真理性,由對理想人性的呼吁转向理性的设计,由对新 生活的文化形态的期待转向认真的重建。古华的《芙蓉 镇》借助电影的推广产生了较大影响,尽管“《芙蓉镇》 的写作和改编,是一个完全可以与《白毛女》相媲美的 完整的意识形态编织过程”[2],“像所有后来成为了经 典的作品一样,《芙蓉镇》经历了一个被主导意识形态 指引、控制、规约的过程。在这一规约的过程中,复杂的 民族国家历史被(不断地改)写成简单的情节悲喜剧, 在这一过程中,中国人复杂的情感记忆被简化,被悄悄重 构了。”[2] 但是,也应该看到,正是这种具有历史合理性 的政治的参与,使《芙蓉镇》具有了时代的理性,成为人 们在情感体验中认识历史的经典作品。正如茅盾当年的“社会分析小说”一样,虽然“实际上依赖着一个社会经 济政治上的预设”[2],但其人道主义价值和文学性同样 也达到一个高度。

反思文学既有《芙蓉镇》《犯人李铜钟的故事》这 样的被意识形态规约了的紧跟时代步伐的作品,也有与 意识形态规约不很一致、体现出作家独立精神的创作。 比如韩少功的《西望茅草地》(《人民文学》1980 年 10 期),在反思社会生活、总结历史教训时,并不是简单地揭 露、控诉,而是审慎地渗透了理解、惋惜、痛悔、自责,不再 是单纯批判时代和政治方面的错误;也有对特定历史下 一代青年人的怀疑和指责,这其实是一代人的自我反省。 “我”作为那个时代的青年,理解了“老英雄”上校张 种田的感伤,对同龄人的缺乏深刻思想和敏锐感情很不 满,因理想的破灭很失落。“我”虽然不得不跟着时代的 洪流走,但“我”绝不是一个轻易就放弃理想的人。当 “我”离开茅草地时,“我”是清醒的、冷静的,所以“我” 疑问:“现在的一切都该笑吗?茅草地只配用笑声来埋葬 吗?”“我笑不出来,双手抵住膝,手掌从额头往下遮住 眼睛,在任何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流出一滴泪。”只 有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才会对理想的破灭深怀感伤。韩 少功在《西望茅草地》里传达出了一个思想者和理想者的独特的声音,是别具一格的反思,而不是简单的“跟风 式”的情感发泄。时代接纳了这样的深刻反思,可见当 年的所谓“政治预设”是十分宽容的,是真正的解放思 想。正是有了这样的时代,反思文学才具有了“多元化的” 走势。类似的别具一格的作品还有张贤亮的《男人的一 半是女人》,作者大胆地打开两性特别是男性的性心理世 界,大段地引用马列原著,使小说文本直接参与意识形态 的理论重构,用一种理论的艺术方式提升了小说的反思 力度,也从人性的基础层面批判了强权政治对人性的扭 曲,表达了重塑人的设想。

反思文学参与新的政治文明重建是时代的需要,是 应该被肯定的创作现象。即使像张宝发的《布亚绿洲》 这样的直接描写家庭农场诞生的作品,发挥了改革时代 宣传政策的政治功利效应,其文学参与社会生活变革和 社会前景预想的价值也是有意义的,不能因为历史上主 要是“文革”时期文学曾经在政治的过度干预下走向了 反文化、反文学,就走向另一个极端,否定一切传达政治 诉求的文学。

改革文学基本是一个不成熟的命名。当初主要指以 蒋子龙为代表创作的城市企业改革问题小说,如果把这 种创作看成是一个思潮,它在 1985 年后基本结束了。作 家们把社会热点问题写成小说,随着社会热点问题能量 的释放,这类小说很容易因当初的太贴近现实而“过时”, 至少会随着新热点的产生而被替代。如果把“改革文学” 这个命名大而化之,在改革开放的社会背景下,似乎大多 数文学写作现象都可以囊括在其旗帜下,而且,随着改革 开放事业的深入发展,其创作的势头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比如在 1997 年,百花文艺出版社推出一套叫做“三驾马 车”的丛书,把谈歌、关仁山、何申的小说集成三本书,其 中的作品,特别是谈歌的《年底》《大厂》直接承继了 蒋子龙开创的企业改革问题小说模式,关仁山、何申的农 村题材小说也都与农村社会的进一步改革有关,而路遥 的《平凡的世界》不也展现了乡村社会的变革吗?毕飞 宇的《玉米》难道就不包含着对中国社会因城乡差别而 造成的人的生存权利的不平等这种体制改革问题的思考 吗?张宝发的《布亚绿洲》在反思知青们的灰暗历史时, 不也探索了家庭农场这样的农垦系统的改革问题吗?所 以,作为一个文学评论的概念,“改革文学”因内涵的模 糊性和外延的无限扩展性而成为一个没有确指意义的概 念,因而也就很难用它指称一种文学创作思潮。

就 80 年代乡土文学而言,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的许多作品都写出了农村的变革和农民的变化。例如:何士 光的《乡场上》,铁凝的《哦,香雪》,贾平凹的《腊月 · 正月》等,也就是说,小说对改革的表现和思考在伤痕文 学和反思文学中已经存在。只是由于评论的关注点不同, 有些作品被命名为伤痕文学或反思文学,其实,其中的一 些作品也可以命名为改革文学。

寻根文学创作思潮的兴起是反思文学深化发展的必 然结果,是作家基于重建中华文化的理性认识而掀起的 一股创作思潮。在控诉“文革”和反思新中国的历史之后, 在改革开放的社会背景下,随着新的社会秩序的构筑,文 化的重建是必然选择。而中华文化的根在农村,所以寻 根文学的主要成就在乡土小说方面。作家们在乡土中寻 到了优秀的千年古参一样珍贵的民族文化之根,尽管它 们深埋在穷乡僻壤、荒山野岭,往往是由粗俗的、原始野 性的歌谣滋养着,甚至是由“打伙计”“拉边套”(郑义《远 村》)、“招夫养夫”(贾平凹《天狗》)、“高粱地劫持”(莫 言《红高粱》)、“集体疯狂地械斗吃人肉”(韩少功《爸 爸爸》)、“配干丧”(李锐《合坟》)这样一些粗野荒蛮 的故事遮盖着,然而那真诚的叙述还是描绘出了中华大 地最深层的根基的模样。

这些文本至少有三个主旨是明确的:一是充分肯定 了民间蕴藏着健康的、强大而顽强的生存能量,作家试图 把它们挖掘出来,垒筑成现代化未来的根基,以固定全球 化、现代化背景下的民族性。如郑义的《老井》、莫言的《红高粱》、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如果说悲壮 的打井和豪勇的饮酒抗日充满了英雄色彩的话,那么平 凡而善良的白老汉(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和 他生活的清平湾则代表了那母性的大地,她让一个回了 城的知青忆念难忘,使他从被一般的理解为极具“伤痕” 色彩的“上山下乡”经历中获得了灵魂的拯救。这既可 以看作是对历史的反思,又是对现实给出的一般结论的 抗争。这和张承志的《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北方的河》《黑骏马》一样,对泥土之根充满敬意。所以,如果从知 青写作的立场看,说他们创作的是反思小说,并且说出了 他们对自己历史的独特看法。这正如韩少功在《西望茅 草地》中表达的那样,理性的思想者不是随波逐流者,当 周围充满笑声的时候,他却偏偏流下了眼泪。但是,如果 另外换个角度,从他们创作的文化价值趋向看,那又显然 是寻根文学了。“我”(《西望茅草地》)悄悄地流泪,不 正是因为丢弃了依托于泥土的理想,无奈地放弃了紧跟 老英雄张种田共同营造过的物质的和精神的世界,而这一切太有魅力、令人神往,却嘎然而止,理想主义的“我”、 有英雄情怀的“我”,怎能不感伤,何能毫无惋惜,岂能没 有一点失落情绪?这样看来,寻根文学显然是站在伤痕 文学和反思文学的历史基础上,进行综合的更宏伟的艺 术创造。

二是清醒地认识到乡村文化中坚硬而古旧的封建意 识对民族现代化的阻碍,沿着“五四”启蒙文学的道路, 继续批判民族性中的“劣根性”,对乡村社会完成进一步 启蒙。考察寻根文学的文本,会发现“劣根性”和“优 根性”相生相伴,难以剥离,这的确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 实情。如陈源斌的《万家诉讼》,表面上看讲述了农民以 法维权终获胜利的故事,可是当警察真把村长拷走后,何 碧秋却惊疑道:“我上告他,不过想扳平个理,并没要送他 去坐牢呀?”这就是农民不健全的法律意识,他们永远 生活在乡村社会那个千年不变的“道理”里,为了那个 他们习惯的“道理”,他们表现出了百折不挠的令人叹服 的执着。韩少功的《爸爸爸》是篇历史背景模糊的有寓 意的文本。荒蛮的“鸡头寨”和“鸡尾寨”野蛮而愚昧, 人们稀里糊涂地互相撕杀,鸡头寨的人们稀里糊涂地把 命运交给一个天生只会说一句荒唐话的傻子丙崽,命中 注定使他们陷入绝境之后,他们求生的选择又是那么大 义凛然而气贯长虹。该走的都走了,该死的都死了,丙崽 却出人意料地活了下来,他这个“劣根”竟然不死,而且 传出了他自己的顽劣的声音。乡村和村民的历史如此令 人无奈,这是《爸爸爸》留给人们的最大苦恼。

以上两类作品或给出一个封闭的古远却有寓意的乡 土世界,在不可询问历史位置中完成对历史和文化的拷 问;或者在清晰的历史背景中挖掘出新的景观,讲述出新 的意蕴。如果说那些荒蛮之地的乡俗民情和人生尴尬是 现代化文化重建的障碍,那么贫苦艰难中挣扎的人们所 表现出来的情义与操守,却又是珍贵而难以割舍的。这 就是中国社会的根基的状态,当“老革命”杨万牛(郑 义《远村》)无奈地“拉边套”的时候,不论他曾经得过 多少勋章,我们都不能承认他是一个合格的“解放者”; 然而,他又的的确确是个历史的解放者。这就是中国的 现状!寻根作家们陷入了赞美与启蒙的二难境地,于是 他们只好既“赞美”,又批判和启蒙。于是在这个思潮内 部出现了许多矛盾的纪实文本。因此,寻根文学在乡土 写实方面,实际上是对“五四”传统的回归。不过,他们 不再像四十年代的赵树理、孙犁或十七年和“文革”那样, 对农民赞美的终极指向是政治价值;他们选择了一个新 角度,从文化继承和人性美的发现方面选择赞美的对象。

在批判方面也超越了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不单纯瞄准 “左”倾思潮,更注重民族文化、社会心理中的惰性、劣根 性,这其实是沿着鲁迅先生的道路,通过文化的再清理来 实现启蒙追求。

三是尽量客观地展现乡土状态,以来自城市的知识 者的姿态认识和命名乡村的意义;有沟通城乡两极社会 的动机,而最終的目的似乎不在于改造乡村,却是要纠正 城市。这方面较典型的代表是王安忆的《大刘庄》《小 鲍庄》,基本上是城乡对话的文本。特别是《小鲍庄》,城 市的画面几乎没有,但反复出现的记者和各种政府官员 被描写成小鲍庄的外来客,他们来自乡村之外的城市,从 他们发现并开始叙述捞渣到鲍仁平英雄地位的确立,王 安忆最终象征性地完成了她的“寻根”之旅,乡村有“根” 的价值观念得到了确认。

先锋文学因为试验性而类乎怪胎,既不能称其为乡 土,也不好言其为都市。大多数先锋小说游离于乡土与 都市之间;或者沉湎于意识之中,而那个意识世界往往人 间冥界、神鬼仙境搅作一团,所以那小说写得天马行空, 读起来云里雾里。就像马原所说:“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 汉人,我写小说。我喜欢天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 有那么一点耸人听闻。”①正是因为具有这种品性,使先 锋小说无与伦比的“现代”。所以从乡土的角度论先锋 小说,显然不适当,囿于本文的论题,只好按照主体的农 民性和农村性这个标准,遴选一些作品展开分析。如果 说 80 年代的先锋小说还可以找到一些乡村意义,比如洪 峰的《瀚海》基本上可以判定为乡土小说,除了形式上 作者不断跑出来直接与读者对话,情节也支离破碎,显示 着意识流小说的特征外,作品的内容主要还是被乡土情 结左右着,颇有鲁迅所谓的“乡愁”色彩。那么,在 90 年代后,先锋小说几乎不可能再找到这种单纯的乡土情 结了。比如格非的《追忆乌攸先生》,讲述的似乎是乡村 里的故事,然而,其先锋性决定了它的非现实性;从而造 成了它的反乡土性。在这个作品里,看不出准确的历史 背景,也看不出一般乡土小说所追求的特定的地方特色 和风土民情。由“村子”“村民”“头领”“乌攸先生”“警察” 等组成的故事支离破碎,却富有联想性。很难说这个故 事暴露了什么时代的什么社会问题,批判了什么社会弊 端,反思了什么历史教训,可是它的确与人的社会生活密 切相关,或者说与中国的某些历史的情形或现实的情形 关联密切。当先锋小说跳出平面的现实生活的局限,在 想象的意识世界里构筑出具有象征意义的社会生活时,他们的小说文本就变得模糊而多义,朦胧而费解。所以, 如果只停留在社会生活内容的层面上讨论乡土或城市这 样的题材问题,显然难得先锋小说的要领。也就是说,先 锋小说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题材,它超越了传统的小说 认识界域,人们也就无法认定它的乡土性和城市性。这 是由它的所谓“后现代性”决定的。人们常说的“后现 代性”也就是“后工业时代”的特性。所谓“后工业时 代”也就是整个社会都已经现代化了,工商业活动完全 渗透到了农业生产中,传统的乡村与城市的界限已经消 除。因此,艺术不再从具体的社会生产领域的角度关注 人的生存状态,因为这样已经没有意义。所以艺术要关 注人普遍的现实性,历史和未来的深远性。于是,先锋小 说的文本突破了传统小说对生活表层的叙述,更加注重 生命体验的表达和心理深层的开掘。正如余华在回顾他 的创作时所说:“可以这么说:《鲜血梅花》是我文学经历 中异想天开的旅程,或者说我的叙述在想象的催眠里前 行,奇花和异草历历在目,霞光和云彩转瞬即逝。于是这 里收录的五篇作品仿佛梦游一样,所见所闻飘忽不定,人 物命运也是来去无踪;《世事如烟》所收的八篇作品是潮 湿和阴沉的,也是宿命和难以捉摸的。因此人物和景物 的关系,以及他们各自的关系都是若即若离。这是我在 八十年代的努力,当时我努力去寻找他们之间的某些内 部的联系方式,而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外在的逻辑;《现 实一种》里的三篇作品记录了我曾经看过的疯狂,暴力 和血腥在字里行间如波涛般涌动着,这是从恶梦出发抵 达梦魇的叙述。为此,当时有人认为我的血管里流淌的 不是血,而是冰碴子《;我胆小如鼠》里的三篇作品,讲述 的都是少年内心的成长,那是恐惧、不安和想入非非的历 史;《战栗》也是三篇作品,这里更多地表达了对命运的 关心;《黄昏里的男孩》收录了十二篇作品,这是上述六 册选集中与现实最为接近的一册,也可能是最令人亲切 的,不过它也是令人不安的。”[3]2 从余华的自白可以看出, 先锋小说家不再关注对客体生活的表现,而是直接传达 主体对生活的理解,而且他们的理解在表达出来时,因为 要摆脱传统的小说方式而保持其先锋性,往往是超越具体生活领域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小说文本是杂乱而复杂 的,不太好按照惯例的分法识别为乡土文学、都市文学、 军旅文学等。所以,先锋小说对乡土世界的独特表达,也 可以理解为乡土文学的一种变革。

应该看到,先锋小说在中国毕竟有超前性,在全球化 的社会背景下,它也不是毫无合理性。它的阅读群显然 不是农民和普通市民,应该是具有全球文化视野的知识 阶层。由于先锋小说的这种超前追求,它已经基本走出 了“乡村”和“城市”这样的二元题材状态,完成了乡 村与城市的整合,即趋于一元化的人的精神世界的整合。 从这个意义上说,先锋小说可能代表着小说的未来;文学 在多元化的同时,也在归于一元。

综上所论,通过分析乡土文学在 20 世纪 80 年代各 种文学思潮中的创作成就,可以看出文学对土地的挚爱, 对农民和农村社会的关怀,也可以认识到文学对国家现 代化进程的参与,对社会改革的思考。回顾 80 年代的文 学,令人肃然起敬。那一代作家能够迅速把握时代脉搏, 并勇于写出民众的呼声,成为时代的代言人,他们的能力 和勇气已经和一个时代一起成为民族的骄傲。

注   释:

①转引自马原《虚构》。

参考文献:

[1] 庄汉新 . 魂系乡土 [A]. 庄汉新 , 邵明波主编 . 中国二十世纪 乡土小说评论 [M]. 北京 : 学苑出版社 ,1997.

[2] 李杨 . 重返“新时期文学”的意义 [J]. 文艺研究 ,2005(1).

[3] 余华 . 现实一种 · 自序 [A]. 现实一种 [M]. 北京 : 新世界出 版社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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