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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派知识分子集体习得性无助研究

2019-03-07王琳媛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习得性学院派知识分子

王琳媛

(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北京 100875)

一、 研究缘起

首先,风险社会的来临是本研究的现实背景。西方社会学家认为,整个人类已经进入风险社会。在风险社会中,每个人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风险之中,人们的行为后果变得不确定和无法预期,从而使大众产生一种强烈的担忧。风险社会中的大学场域也在其发展中产生了不同以往的风险和危机,有学者用“大学危机”来形容当今大学的处境。目前大学存在教育质量滑坡、课程设置滞后、学习方式陈旧等问题。不仅如此,在市场化的影响下,大学染上了浓厚的商业化和官僚化色彩,教师和学生行为的功利化、大学管理的技术化等问题层出不穷;更为严重的是风险社会带来的这些问题导致了大学的精神危机、信任危机。面对风险社会和大学危机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学院派知识分子展现出的更多的是“接受”“自我消解”,而不是“烦恼”“焦躁”等情绪状态。笔者认为,大学教师已经进入了“后存在性焦虑阶段”,学院派知识分子在各种不确定性面前妥协,他们无奈地接受社会现实,丢失了自己的愤怒,并努力维持自己的心理平衡。为了深入了解学院派知识分子的这一状态,笔者对北京师范大学的几名教师进行了个案研究,以深入了解以大学教师为主体的学院派知识分子的集体习得性无助的生存现状。

其次,对于知识分子的心理期待是本文研究的社会心理学缘起。从西方哲学视角出发,知识分子乃是基于本体论实体思维方式前提下所构建的一个神话。知识分子保持着“清高”“孤寂”的品性与气质;他们是“普遍理性良知”的代言人,有其自身的独立性;另外,拥有一定判断力的知识分子有其社会责任;知识分子还有着追求“纯粹”的理想价值目标的使命[1]。从中国古代的传统来看,知识分子有忧国忧民的传统,传统文化也使得当今中国人对知识分子承担社会责任、为风险社会的各种问题发声有很强的心理期待[2]。由于大众对于大学教师角色的认知,他们成为了“学院派知识分子”和大学精神的代表,或许他们显得无助、失措,只是专业领域的专家,但是他们仍被普罗大众称之为知识分子。面对风险社会的种种危机,人们对知识分子,尤其是以大学教师为主体的学院派知识分子饱含期待,认为他们充满“人文关怀”,期待他们在面对大学危机和风险社会时能够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常怀一颗忧国忧民之心,拥有“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情怀,保持“位卑未敢忘忧国”“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精神。

基于此,本研究对风险社会中的学院派知识分子的习得性无助状况进行了分析。

二、研究方法与思路

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质的研究把研究者本人作为研究工具,采取访谈、观察等多种资料收集方法,对学院派知识分子的集体习得性无助进行个案研究。使用归纳法来比较、思考、分析、转化以形成概念、构建理论。

本文采用目的性抽样方法,有计划选择5位工作年限、职称、学习经历等均不同的教师进行访谈。访谈对象的信息见表1。

表1 访谈对象信息

本研究的访谈提纲主要是从价值感、意义感、身份认同、无助感四个维度对教师的习得性无助的现状进行了解。在此基础上,从大学教师的成就动机、自我概念、自我效能感和消极的心理定式四个方面分析大学教师的习得性无助状态。

本文采取类属分析和情境分析相结合的资料分析方式。笔者通过“大学场域内、外的风险,学院派知识分子面对不同风险的态度、处理方式以及这些风险对他们的影响”等维度进行资料分析和整理,以期支持研究结论。

三、分析与结论

在资料分析和理论借鉴的基础上,笔者构建了集体习得性无助的概念框架。“集体”一词的使用不仅仅是因为其反映了风险社会、大学危机背景下的一种普遍现象,还在于其区别于“习得性无助理论”。习得性无助理论只是反映个体在完成一些特定的任务过程中产生的无助状态,而我们在本文所说的习得性无助状态展现的则是一个群体的认知和惯习。

本文针对学院派知识分子所表现出的“无助感”突出的状况进行分析。经过分析,笔者认为,学院派知识分子的存在性焦虑已经进入了“后存在性焦虑”阶段,主要表现为大学教师的集体习得性无助。图1是风险社会中学院派知识分子的集体习得性无助概念框架图。

图1 学院派知识分子集体习得性无助概念框架图

(一)成就动机分析

成就动机是习得性无助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通过分析发现,大学教师对自身的科研任务、专业工作保有较高的成就动机,但是对社会上各种风险现象缺乏关注的热情。例如,A2老师对科研工作的动力很足:“我比较关注关于历史的、原理的、甚至哲学领域的研究,而不只是局限于自己研究的领域。我一直在跨领域,从哲学跨到社会学、跨到公共管理、再到教育政策。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因为我要学习新的东西,但是痛苦一段时间之后,我能够慢慢地发现自己的优势,专注到自己的点上。”从该老师的表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该老师对科研有很大的热情,尝试了不同领域的研究,有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但是在面对风险社会中的一些现象时,该老师缺乏应有的热情。在提到社会腐败和学术腐败以及对社会的关注时,A2老师谈道:“学术腐败我见到很多,政治上的腐败不是很了解,我没有兴趣,当然我会看一看,想一想,这些和我现在的科研生活其实没有多大程度的相关。”可以看出,该老师对于一系列社会风险没有兴趣,关注的重点还是集中在与科研相关的领域。

在访谈过程中大部分教师表现出的对自身专业领域研究的关注与对风险社会的漠然,究其原因,这与现代知识分子的转型有很大关系。在商品经济发展的影响下,知识分子已经变成了特定领域的专家。专业性和公共性的冲突是现代知识经济的必然结果,知识分子的专业化逐步掩盖了我们传统意义上所说的知识分子的使命,传统知识分子“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离“特殊知识分子”越来越远。大学学者置身于权力化的体制内,局限在自己本专业的研究领域,很难有机会与时间对公共事务加以关注、思考、批判。大学教师的科研教学活动不再是为了纯粹的学术研究而进行,地位的提升、职称的评定与物质回报的获得成为了科研的动力,大学教授成为狭隘的“专家”,他们身上的天职感被职业感所替代,传统知识分子从神坛走下,经历了由“神魅”到“祛魅”的转变[3]。知识分子群体的转型,不但影响了我们对知识分子的认识,同时也降低了知识分子对“公共知识分子”的向往和追求,他们丢失了追求自由空间的动力,对社会风险也没有兴趣,他们更愿意躲在象牙塔里独善其身。但是学院派知识分子应当理清“公共性”和“专业性”的矛盾,解决好“眼前经济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冲突,保持对风险的社会关注,积极用自己的专业性知识解决风险社会的各种问题。

(二)自我概念分析

以大学教师为主体的学院派知识分子的自我概念主要包括对教师职业的认知和对知识分子身份的认知。首先,关于知识分子身份认知层面。A5教师对知识分子知之甚少,谈及知识分子这个话题时,他说道:“我好像好久没有听到过‘知识分子’这个说法了,我更多的觉得自己是一个 researcher。在读书阶段就一直做研究,帮‘老板’做研究,同时慢慢确定自己的研究方向。工作之后还需要承担课题。所以只是觉得是自己的工作,没有特别去想过知识分子这个称号。”A3老师似乎对知识分子这个概念不认同: “我觉得受过教育的就算知识分子,比如说,受过中等教育的就算中等知识分子,大学生就算高级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在一定的背景之下提出来的,现在都不提这个说法了。”其次,在对教师职业的认知方面。A2老师认为:“我觉得教师的基本薪资水平很低,虽然教师之间的差异化需要有所体现,比如在薪资上体现出来,但是我觉得不能差异太大,年轻老师应该有该有的薪资,不能影响他们的创造力。但是目前的政策和制度是不利于年轻教师发展的。”可以看出,A2老师对教师这个职业的认知是建立在教师的薪资水平上的。当然,其他教师也都谈到了大学教师的薪资水平较低的问题。A1老师提到自己选择教师职业是由于其他职业都不适合:“其实博士期间我就不想做学术,我觉得我以后再也不要做研究了,我可以把学位拿到了,我想干点别的,但我后来回国后发现其实我也干不了别的工作。因为我硕士和博士都没在国内读,所以我觉得我也不一定能考上。我在别处投过简历,比如出版社、凤凰卫视、电视台,但是没有回音。我现在已经从事这份工作很多年,目前我也习惯了。”从A1老师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教师在对于教师这个职业的认识上,并没有高度的认同。

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大行其道,对大学教师对知识分子身份的认同及其自我概念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如今大学出现的各种危机无一不与大学教师的知识分子身份的低认同有很大关系。如果社会上把大学教师作为一种与工匠相似的职业来认知,大学教师为什么还要拥有学术至上、追求真理、和谐自由等大学精神? 当大学教师自己也认同这种社会认知时,如何能担当起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牺牲才能坚守的大学精神[4]?目前,部分大学教师认为“知识分子”已经过时,不认同知识分子身份;同时对教师的职业认同感也很低。这些无疑是导致大学危机的重要原因。部分教师谈到这与教师经济收入过低,生活压力过大有关。另外,大学场域中的学术行政化、论资排辈、大学教师行为失当、商品经济发展以及社会道德水准下降等原因,都导致大学教师对自身所从事的职业的价值产生怀疑,因此产生职业身份认同的危机,不能形成良好的自我概念。

(三)自我效能感分析

大学教师对自我效能感的认识主要是教师对自己能否顺利推进科研的进展,以及对自己的学术成果能否对风险社会产生一定作用的认识。A1老师说:“自己无法安心做科研,因为自己的科研时间,被学校的行政事务分割,很多行政事务把我的生活弄得五马分尸似的,感觉做科研的时间被挤压了。有时候我觉得很无助,觉得自己的科研时间被侵占了,我没有完整的时间去做科研。”A4老师对自己科研的质量和影响有怀疑:“过去在教授职称没有解决之前,写文章做科研就很功利就是为了评教授。评上教授之后,有一段时期就对自己的科研成果产生质疑。现在也不需要评教授了,科研成果的价值是什么?目前我的想法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对中小学的实践有一些影响,但又觉得不可能影响得那么大。”A2老师谈到自己的研究成果时说:“我应该说我发的文章,署名的,我还是有一定的思考,但并不是令我满意的。有时候也不是为了面对这些考核而产出的。但是我想我提出的问题是自己感兴趣的,但完善程度和理想差得很远。”

在大学教师学术研究的过程中,很多教师认为自己的科研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学术行政化是教师反映最多的问题。目前高校的学术行政化以及外部各种干扰严重影响科技创新人才潜心研究,而且科研评价标准和导向也存在偏差,学术成为权力的附庸,不利于高水平创新成果的产生[5]。目前,很多教师在面对行政事务和个人的学术研究相冲突时几乎都选择了先完成行政事务,导致教师科研任务不能按期按量完成,自我效能感显著降低。同时,学术行政化也使得大学教师对自己研究成果的有效性产生怀疑,因为很多时候他们的科研项目是为了职称评定,或者得到上级机关的认可,而不是以兴趣为动力的研究,教师对其研究成果的满意度也很低。同时,在商品经济影响下知识分子的话语权也开始丧失。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社会危机的冲击下,知识分子表现得怯弱而无力,导致整个社会对知识分子丧失信任。有论者在失望之余甚至抛出这样的言论:“知识分子总是用自己肤浅的思想和理论,企图改造和影响社会主流行动,这种声音是微弱无力的,举止是荒谬可笑的,其意义是微乎其微的。”[6]面对知识分子话语不被社会重视的困境,大学教师对自己的科研成果对风险社会能否有效影响必然会丧失信心,导致教师自我效能感的降低。

(四)消极的心理定式

消极的心理定式是知识分子在面对风险社会和大学危机时,表现出消极无助的倾向,进而采取接受这些现象的行为。A4老师在谈到学校的行政化时,尽管有不满情绪,但仍然无奈地说:“不管我厌不厌烦,责任和规矩是必须要遵守的,我就属于这种比较支持服从领导的类型。因为,我们从事的研究都是团队的东西,这种责任感还是要有的。”对于学术造假等现象A4老师也保持接受态度:“可以理解,研究者也是被逼的,现在都被异化了,他们也是被逼的。如果制度能再合理一些,更人性化一些,人们一开始不是被束缚的做一些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这些现象可能会少一些,整个的社会风气就在那呢,你只去指责某个个别的人,也有一定的不公平性。”A3老师认为自己面对一些社会中的风险时,并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对这些社会现象也不会过度忧虑。他说:“我现在还有很多自己的事情,很多事情我也解决不了,所以只能尽量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尽自己微薄之力就可以了,不能天天关注这些不好的社会现象,然后什么都不干吧。”A3老师在谈到对社会新闻和社会风险时认为自己不知道怎么办,因此对这些现象也不怎么关注,“不关注,因为我管不了。比如说这个雾霾,把工厂都关掉了,很多人都没有工作了。我的意思就是你要是能做点贡献就做点贡献,要是做不了的话,就只能接受。其实我不是特别关注这些现象的原因不是我们不知道解决措施,而是咱们的解决措施不能很好地解决问题的时候,那就还不如不关注。”

面对社会和学校中的各种风险,大学教师并不是天生就不愿意采取行动,而是在种种风险和危机之下,知识分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对于社会上各种现象他们是极其无力的。在当前高校的评价体系下,知识分子为了生存和职业发展不得不奔波劳碌,无暇关注社会上的各种现象。另外知识分子在商品经济发展的环境下,丧失了原有的“公知”地位,社会上不重视他们的声音,知识分子又失落,又无奈,他们开始对风险社会麻木,不愿为这个社会发声,他们不再是具有“批判精神”的社会良知的代表,他们放弃了“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处世态度。在这种环境中,作为学院派知识分子主体的大学教师丧失了知识分子的精神,变成了一个无助的风险社会的旁观者。

四、应对集体习得性无助的对策分析

风险社会中,大学教师对“知识分子”“大学危机”等的认识,已经不是一个个体的认知,而是学院派知识分子的群体认知,这种认知不但是受风险社会影响而产生的,其自身也成为了社会风险的一部分。这些认知不拘泥于个人而是在大学教师这个群体中获得了广泛的共识,正是这种共识导致了大学教师对于风险社会的麻木和无助,导致整个学术界产生一种万马齐喑的沉闷气氛,旁观不是一个人的旁观,而是一个群体的旁观。这种旁观绝不是主动的旁观,而是面对社会风险的无奈之举。背负着知识分子理想的学院派知识分子,怀揣着一腔热忱,带着“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情怀,却发现自己无法有所作为,进而产生了悲观消极的心态,无奈地成为了风险社会的旁观者,无奈地接受了社会现实。知识分子的旁观,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面对大学教师的集体习得性无助的状况,社会、学校以及教师个人都应该积极应对,以期帮助学院派知识分子逃出集体习得性无助的牢笼。首先,从社会层面来讲,应当为学院派知识分子营造出一种能够发挥他们知识分子职能的社会氛围,知识分子对于社会的批判和见解应当被尊重,他们的话语权应当得到法律和制度的充分保障。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对自己的角色进行新的认知,重构自己的知识分子身份,形成新的自我概念,降低他们在风险社会和风险大学中的无助感,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发挥自己的作用。其次,作为学院派知识分子聚集地的大学,应当为他们的学术发展、职位晋升创建良

好的渠道,使学院派知识分子能够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学术领域和问题进行研究。只有保障学院派知识分子的专业发展,才能提升他们的自我效能感,增加他们的成就动机,从而增加他们对风险社会的关注度,减少他们无助感。最后,作为教师本身,应当积极改变自己消极的心理定式。作为当代知识分子的代表,知识分子并不是无能力的,相反知识分子对于社会的评判和认知,能得到一定程度的重视。因此,知识分子应该秉持积极的心态来面对风险社会中的危机,积极为社会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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