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历史文化，延续城市文脉——专访原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局长毛佳樑

编者按：近日，《上海市历史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条例》经上海市人大审议通过。为了进一步增强历史风貌保护意识，传承历史文脉，本刊编辑部采访了原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局长毛佳樑，真实记录他所亲身经历的风貌保护工作的历程和故事。

图1 山阴路实景

上海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历届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历史文化保护工作，经过30多年的探索和实践，上海形成了“点、线、面”相结合、覆盖全市的名城保护体系，并通过制订保护条例、编制历史风貌区保护规划，以及建立完善管理体制机制，全面推进风貌保护工作，构建起最严格的历史风貌保护制度。

2019年9月，修改后的《上海市历史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条例》正式经市人大审议通过，并将于2020年1月1日开始施行。本次《保护条例》的修改，以“从严保护”和“活化利用”为主要价值导向，聚焦“扩大保护范围、强化政府责任、完善保护措施、促进活化利用”4个重点问题，进一步明确了风貌保护街坊、道路、河道等相关保护规划的法定效力。通过不断深化城市有机更新，促进历史风貌保护，完善功能与提升品质，服务更高质量的历史文化保护和利用，为新时期上海历史文化风貌保护工作指明了方向。

岁月长河，在上海这座城市留下了多姿多彩的印记。原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以下简称“市规划局”）局长毛佳樑通过“一条风貌道路” “一座大学校门” “一棵百年大树” “一封教授来信”4个故事，为我们讲述了上海在历史文化的保护、传承和延续过程中的探索与努力。

“一条风貌道路”：历史风貌道路保护缘起

新建是发展，保护、保留也是发展，而且是更具文化内涵的发展。在城市快速发展进程中，上海通过建立“最严格”的保护制度，保护历史文化，留住城市文脉。追溯起来，建立“原汁原味”风貌保护道路的机制，“山阴路”起了很大的推进作用。

山阴路，原名“施高塔路”（Scott Road），位于上海虹口区，南起四川北路，北至祥德路，全长651 m（见图1）。山阴路在我国现代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人文荟萃的地方，留存着不少名人轶事。鲁迅、茅盾、瞿秋白、郭沫若等都曾居住于此。如今，在梧桐如荫的山阴路上，仍保存着上海弄堂、溧阳路日式别墅等旧民居，汇集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各种类型的住宅。

2004年，时任市规划局局长毛佳樑和副局长伍江、总工徐毅松、副总工蒋宗健等前往虹口区调研，得知山阴路要进行局部拓宽。当时，考虑到山阴路是上海历史文化风貌区的一条重要道路，尺度宜人、绿树成荫，有不少名人故居和历史建筑，是城市记忆的重要载体。同时，局部交通的疏解必须立足于更大范围路网的梳理、完善。毛局长当即要求工程暂停，事后及时向时任上海市长韩正作了汇报，建议马上对中心城历史风貌区的道路进行全面调查梳理，确保道路风貌得以保留，得到了韩市长的赞同和支持。

随即，市规划局组织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迅速针对中心城区12个历史文化风貌区开展调研工作，梳理出144条风貌保护道路，并根据不同情况进行分类。市规划局向市政府领导汇报后，于2005年抓紧编制了《上海历史风貌道路保护规划》，并明确把风貌道路分为四大类。其中，第一类道路将“原汁原味”保护、保留。这些享受“最高保护级别”的道路共64条，后来被老百姓称为“永不拓宽的道路”，山阴路、武康路、衡山路等名列其中。同年，市政府又在郊区划示了32片历史文化风貌区。

在原市建交委和相关部门配合下，2007年，市规划局又制定了《上海市风貌保护道路（街巷）管理若干意见》，以利各区、县推进保护规划的落地实施。武康路作为64条永不拓宽的风貌道路之一，其风貌保护和整治工作于2010年实施完成，2011年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街”。

据此，上海在优秀历史建筑保护、全市44片历史风貌保护区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了对历史风貌道路的保护。这既是城市文化底蕴的延续，也是城市文化品质的提升，对于上海构建“点、线、面”相结合的保护框架体系，具有现实指导作用和长远发展意义。

“一座大学校门”：留住百年名校文脉

图2 在大树前留影

2003年底前后，市规划局毛佳樑局长、伍江副局长、副总工沈人德，及相关处室负责人一行赴复旦大学开展学习调研，与复旦大学校长王生洪、书记秦绍德就新江湾校区规划等工作进行沟通。在交流中，王校长提到正在规划的中环高架路将对学校大门和燕园（邯郸路220号）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他希望中环线的规划能做到道路建设和燕园保护同时兼顾，留住“百年老校”的“文脉”。

燕园是复旦校园内的两大名园之一，从理科图书馆沿绿荫葱茏的望道路向西约百米，便可来到叠山枕水、曲径通幽的校园“小江南”。燕园极具江南特色，园名取自刘禹锡的著名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园内小楼当时作为国际政治系办公场所，陈望道教授领衔新闻系时曾在此办公（陈望道教授是中国翻译《共产党宣言》第一人）。

回到市规划局后，毛局长立刻召集相关负责人进行专题研究，认为必须重视百年名校的历史建筑和风貌保护，在原市建委领导关心下，经综合协调和多方支持，市规划局决定把规划中的中环线向南移了约7 m，同时把高架道路改为部分地下穿行。这样最大限度地把复旦大学校门和燕园主体部分保留下来，避免了拆除重建的不良后果。而今，原本要从复旦大学正门前方通过的中环高架路，自大柏树过后就进入地下，经过复旦大学正门，至国定路重新回到地面。为此，对城市高架道路规划进行了局部调整，为保护“百年老校”建筑而合理移位。

2005年，在复旦大学百年校庆盛典之际，又一段新建成的中环路主线如期通车，校门前的邯郸路地道迎来了第一批车流。成千上万名再次踏进学校大门的复旦校友可能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脚下，中环线邯郸路地道曾为保护他们母校的历史建筑和文化风貌进行了如此关键的调整。

“一棵百年大树”：保护承载历史记忆的大树

2004年，毛佳樑局长和伍江副局长等一行到杨浦区调研五角场副中心改造的规划建设推进情况，当时一同参与调研的还有杨浦区规划局局长熊孝刚。

当大家来到江湾体育场广场前，恰好看到一施工队正准备将一棵粗壮的大树进行移除，当时搬运大树的卡车已停在路边。调研人员当即上前了解情况，才知道这棵大树正好在规划道路上，所以必须将其搬迁。当时，调研人员提出能否把这棵百年大树保留下来，施工人员的领队表示搬移大树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不能停工。

毛局长一想，立即拉上伍江副局长一起来到大树前，大树之大，两人合抱都抱不过来。随后，毛局长请随行的市规划局副总工叶梅唐给他和伍江副局长在大树前拍了合照（见图2），并提出，“如果谁要挪掉这棵大树，就请先把我们两位局长挪走”。后来，相关部门领导非常重视，在规划上采取了相应措施，终于把这棵百年大树保留了下来。

“没有大树，就是没有历史的城市；没有优秀历史建筑，就是没有文化底蕴的城市。”在城市更新和建设的过程中，要牢固树立和实践保护绿化环境、保护优秀历史建筑的理念。

“一封教授来信”：加强石库门里弄保护

图3 石库门里弄

2008年初，同济大学阮仪三教授给时任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写信，希望上海能进一步扩大风貌保护范围，加强对石库门里弄的保护（见图3）。俞书记十分赞同，亲笔写了回信，表示石库门里弄最能体现上海城市的地方特色风貌和历史文化底蕴，必须加大保护力度。

当时，由时任上海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丁薛祥和市规划局局长毛佳樑、副局长伍江共同上门，送达了俞正声书记的复函，诚恳地听取阮教授的意见和建议，并针对石库门里弄的具体保护工作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沟通。

此后，市规划局设立了专项研究课题，委托阮教授牵头组织团队进行深化研究。同时市规划局在全市范围内开展调研梳理和规划编制工作，进一步拓展了石库门里弄保护的规划控制范围，对石库门里弄保护发挥了重要作用。

从那时至今，上海已先后两次在全市开展排摸工作，特别是针对有一定规模的石库门里弄住宅，出台了抢救性保护的工作意见，最大限度避免历史建筑的拆除。市政府先后公布了两批历史风貌保护街坊名单，拓展了保护范围，加大了保护力度，有利于提升上海城市的特色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