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地区辽代墓葬壁画中天象图新探
2019-03-07李彦颉
李彦颉,张 玲
(1.大同市博物馆,山西 大同037009;2.山西大同大学云冈文化研究中心,山西 大同037009)
一、天象图概说
在古代,天象变化与社稷命运息息相关,天文图具有占卜王朝兴替、兵祸寇乱的政治功能。由于天文知识可作为星占之用进而影响现实政治的运作,因此墓葬天文图在表现上有着种种限制。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也收录了部分的天文图像。唐代内府的图籍在安史之乱后流散于民间,朝廷已经无法完全掌控天文知识。原来应该由皇室所收藏的天文图籍却大量流出内府,也意味着中晚唐时期秘画珍图所具有的神秘性已经逐渐开始消退。所以,辽代墓葬中的天文图将较于汉唐时期,更为简化。
辽代模仿唐制设立“司天监”掌管天文历法,并以中原历法为基础,与宋历法相互参照,形成了自己的天文历法。其中辽代开创的“契丹算法”更是影响深远,还曾传入欧洲。此外,辽代的天文历法还吸收受古巴比伦文化影响的印度佛教文化,逐渐形成了中国传统二十八星宿和黄道十二宫交融发展的趋势。辽代人仍以中国传统的二十八星宿为中心,作为主流宇宙意识。对于西方传入的黄道十二宫他们也接纳并加以利用,其将其逐渐中国化,和二十八星宿、十二辰共同组成更具“中华意识”的完整宇宙认知体系。
林圣智先生曾提到:“根据表现形式的差异,中国中古时期墓葬中的天界图像具有三种表现模式:天界母题、天界纹饰、天文图。”[1](P132)本文所提到的天象图即天文图,则是由日月、星宿等所共同组成的天象,即为天文考古学中所谓的星图。
(一)二十八星宿 在黄道和赤道附近的两个带状区域内分布着中国传统的二十八星座,古人称二十八宿,又叫二十八舍、二十八次或二十八星。《史记·律书》:“《书》曰二十八舍。……舍者,日月所舍。”[2](P1243)
新城新藏在《东洋天文学史研究》中曾经指出:“中国的二十八星宿体系应该形成于西周初年,理由不仅是当时的人们已经懂得从新月的出现逆推朔日,而且在《尚书》和《夏小正》等典籍之中,也出现了二十八宿的个别星名。二十八宿的建立时代久讼纷纭,至今悬而未决。”“[3]施古德(Gustav Schlegel)根据《尚书·尧典》的记载,认为中国的二十八宿体系形成于大火星在春分时晨见、角宿一在立春时晨见的时期,并且推论,中国的二十八宿从公元前1400年起就必定已经存在了。”[4](P35)
(二)太阳、太阴《礼记·祭义》称:“祭日于东,祭月于西,以别外内,以端其位。日出于东,月生于西,阴阳长短,终始相巡。”[5](P813)
在我国古代神话体系中,三足乌又称金乌、阳乌、踆乌,是太阳中的神鸟。如《山海经·大荒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张衡《论衡·说日篇》载:“儒者言:日中有三足乌。日,火也。乌入火中焦烂,安得立?然乌,日气也。”《后汉书·天文志》注引张衡《灵宪》载:“日,阳精之宗,积而成乌。象乌而由三趾,阳之类数奇。月者,阴精之宗。积而成兽,象兔。阴之类,其数偶。”所以说,三足乌也被称为太阳鸟,其形象被视为太阳的化身。在记载古代神话的种种古籍中,三足乌被视为太阳的象征,月亮通常则以蟾蜍、玉兔的形象代之。如汉初《淮南子·精神训》云:“日中有踆乌,而月中有蟾蜍。日月失其行,薄蚀无光。”满月或月芽上有蟾蜍和玉兔。玉兔多作奔跑状,玉兔与蟾蜍并存是为了阴阳平衡。国内也有一些学者认为:“月中蟾、兔是初民对于月亮中阴影的观察想象和神话模写,又是氏族社会蛙图腾、兔图腾崇的产物。”三足乌和蟾蜍通常呼应出现,分别代表了太阳和月亮。故从上述古籍文献中对太阳和月亮图像代表记载来看,我国古代墓葬神煞中的太阳的形象就应指太阳,即日中有三足乌代表。太阴形象就应指月亮,即明月中有一只蟾蜍,或为月轮中一只玉兔代表。
二、大同地区辽墓中墓室顶部的天象图
李影在《辽代壁画墓中的天象图》中讲:“仅有星辰,无莲花和十二辰等要素。此类墓葬发现较多,共十座,多集中在大同地区”。[6]
辽代大同墓葬壁画墓发掘报告中描述墓葬穹顶天象情况:
1.1958年新添堡村东北29号墓
“室顶蓝色帷幔,星球,下绘云气一圈,云气内原有人物画”。[7]
2.1961-1962年卧虎湾墓
3、4号墓:“室顶绘天空、点缀有粉红色星球,东侧用墨笔画鸡、犬各一,两侧绘有花与兔,表示日月”。[8]5、6号墓:“墓室顶部绘有东日西月及星球、云气,其余画法内容与4号墓相同”。[8]
3.1957年十里铺27、28号墓
27号墓:“室顶绘天空,并点缀有粉红色的星球,东侧用墨笔画一只金鸡,西侧绘有桂树与玉兔,表示日与月”。[7]
4.南关辽墓
“墓室壁画由上而下分为三层。第一层即顶部的星宿图,在白灰层表面用橘红色圈点画出星宿,星与星之间用短线相连,但大多已脱落。”[9]
5.许从赟墓
“壁画依内容可分为三层:上层:位于穹窿顶的四周,原绘有星宿图案,可惜大部分已经脱落,只残存北侧的北斗七星和西侧的残月与云朵图案。”[10]
6.机车厂辽墓
“壁画自下而上分为三层,顶部绘天象图,多已脱落。”[11]
7.东风里辽墓
“顶部壁画彩绘星宿图,残存的星宿图位于穹窿顶东北部,以朱色涂成圆点表示星辰,直径约2.5厘米,又按各星宿形式和颗数以直线连接成完整星宿。”[12]
东风里辽墓墓顶星象图
8.周家店辽代壁画墓
“顶部,在墓内顶部下端,影作撩檐枋,上方设砖砌半圆形平台十二个,等距离分布一周。台上绘有十二个人物,人的服装、面孔大致相同,头戴冠,身着宽袖黑白两色朝服,拱手持笏,面向前方而立。在人的高冠前段分别绘制出十二生肖,北壁正中为鼠,其余生肖形象依顺时针方向排序。这种题材的绘画在晋北地区辽墓中尚属首次发现。”[9]
李清泉先生指出,在墓葬形制和壁画的装饰题材方面,契丹人墓葬与辽代汉人墓葬表现出来大体一致的特征。若从天象图来考量的话,辽代汉族壁画墓中的天象图要远多于契丹族壁画墓。辽代汉族墓中墓顶,早期装饰莲花图像,晚期则装饰天象图。从上述发掘报告记录天象图的描述可看出,大同辽代地区墓葬穹顶壁画中最突出的特点集中表现是太阳、太阴,其中太阳画有金鸡、太阴中绘有玉兔及桂树。《礼记·祭义》中提到“日出于东,月生于西”。表达了人们祈求轮回求生的愿望和谓死若生的生命观。
三、大同地区辽代壁画墓中天象图所反映的地域文化及丧葬观
画像内容虽有些可能与地上建筑中的壁画相类(如历史人物故事),但有专门为死者所设计的,如神仙神话之主题,祥瑞图像等。神话、祥瑞图案的意义,主要可能希望借图像中神仙灵怪的保护与帮助,使墓主人能生活在极乐世界之中。那么,壁画中的日常生活景象,充满欢乐、丰衣足食,是对墓主人生前生活的怀念描绘,或是对墓主死后世界的憧憬。所以,死者的“物质生活”有墓室与明器予以满足,“精神生活”则由壁画或浮雕予以充实。墓葬中绘制天文图的目的在于与天地相对应,作为安顿墓主的地下空间。在当时人的眼中看来,示意性的表现能够发挥其在墓葬中的效力。由墓室天文图的表现,可以见到墓葬图像制作在政治禁令的规范下的折中和调整。在古代中国描绘、观看、复制精密的天文图涉及政治禁忌,墓葬中仅描绘简略的天文图,即使是皇室成员的墓葬也不例外。星图的安排应该反映着死者身份的重要象征及灵魂升天的宗教追求。如《淮南子·原道训》中记载对墓顶的设计“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即有将精神上达于天的诉求。
夏鼐讲,“辽代壁画墓中的这些星象图并不是天文学家所用的星象图,而是用来表达辽人宇宙意识和宗教感情”。[13]辽朝采取的尊儒崇佛重道的文化政策,确实也促进了儒释道三家宗教思想在普通民众间的传播,这不仅影响了人民的日常起居生活,还根深蒂固地影响到了当时民众的丧葬观念。尤其是辽代晚期,随着汉化的加快,儒教已经开始逐渐占上风。儒教思想也与佛教思想一样,渗透到辽代人的丧葬观念之中。在壁画墓中的天象图主要表现为反映儒家礼教及道德观念的黄道十二宫、十二辰的人物形象和服饰。由佛教经典和印度占星术的黄道十二宫、道门重视的北斗和二十八宿以及反映儒家的礼教人物形象形成了有机的整体。按固定方位出现的十二辰像或十二辰木俑,是道教的十二时神,是道教构建天界的主要要素,其代表着时间周而复始,寄托墓主人希望“生死轮回,灵魂不灭”的美好愿望。如山西太原王郭村北齐娄睿墓四壁上栏彩绘的十二生肖形象是现存所见最早的十二生肖壁画。[14]之后从盛唐到晚唐,十二生肖使用更为流行,并出现了宽袍大袖的人物画的十二生辰俑,手持笏板、头顶生肖动物的文官俑形象趋于形式化,受当时线刻艺术影响较深。大同地区辽代墓室顶部仅绘有十二生辰,仅见周家店辽墓一例。与其相似的有:在宣化辽墓中就有2号墓的顶心悬有一面铜镜,镜周用朱、红两色绘一朵重瓣莲花。莲花外绘有黄道十二宫图。十二宫外用红色彩绘二十八星宿图。在星象图的最外轮绘一周十二生肖像,身穿宽衣长袍,双手执笏于胸前,每人头顶一生肖。辽代墓葬中出现的十二生肖形象多继承唐代艺术风格,寄托了逝者寄希天地神灵保佑其生死轮回的生死观,也说明了大同地区葬俗是对唐代墓葬风格的延续。墓室壁画中的主题有相当多的分量是与超自然的神仙世界相关的。墓主人死后希望能享受有如生前那样的安乐的生活,但亦不放弃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与神仙为伍。在墓室壁画中最常出现的神仙故事包括:与嫦娥奔月故事有关的图像,如月亮、蟾蜍、玉兔、西王母等,表现出对于生命的无限延长的羡慕。如大同地区新添堡、卧虎湾、十里铺出现“太阳”、“太阴”的形象。星象图的文化元素到表现方式深受中原汉文化和草原契丹文化的双重影响,聚合了儒释道三教的生死观和丧葬观,而大同地处中原与契丹文化交界处,更深层的体现了中原文化同草原文化以及西域文化的交融与碰撞。
燕云十六州作为北方草原和中原地区缓冲带在辽宋之间扮演者举足轻重的角色。大同地区星象图带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和风格特征,构成因素与文化内涵体现了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共同治理下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丧葬艺术,同时也说明是科学与宗教借助艺术形式表现当时人们丧葬观念。从发掘报告中可归纳出大同地区辽代对于墓顶的设计更为简洁化,早期辽墓由于受少数民族影响没有过多的表现出与宇宙星空的观察且对天文历法上的知识并没有过多的重视,而到了晚期,辽朝人确立了天文历法且儒释道三家宗教思想在普遍传播后,对人们的生活有了很大影响,最终渗透到了对死后的葬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