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的绳
2019-03-07
1
10岁那年,在美国一所小学的体育课上,老师对我们进行了一分钟的跳绳测试。和我结对的那个美国女孩平时是一个体育能手,爱跑步,爱篮球,爱足球。她拿起一根绳子,愣愣地盯了半天才说:“这玩意儿,怎么能持续跳一分钟?”
来英国前,闺蜜给我提了一个建议:“把绳子带去吧,跳给英国女孩们看看,说不定还可以显摆一下。”
外国人重视运动,这已是常识,而外国人不会跳绳,则是一个10岁的中国女孩偶然领悟的真理。圣斯威辛学校的校门口有一片巨大的、敞开式的草坪,校园后面则有国际标准足球场、田径场和曲棍球场。学校的运动社团自然也多,骑马、射箭、高尔夫……可偏偏就是避开了绳,因为老师们早就放弃教跳绳了,说不定他们自己也不会跳。
期中考试后的第一个礼拜,周一的轮换式体育课从排球馆转到了健身房。跑步机早被占得满满当当,我想做肌肉拉伸练习,无奈自己身体条件不好。于是,老师指着一个蓝色的筐对我说:“这里面有一些运动器材,其中一些很有挑战性,比如绳子,你可以试试看。不过,跳绳是一项非常难的运动哦!所以,即使失败了你也别担心。”
筐里露出一点斑驳的黄色,我猜,是麻绳。我走近一看,才知道大不列颠的绳是有手腕儿粗的,还是麻花状,拆成两半都可以拴在马嘴上当缰绳了。老师笑眯眯地问我:“知道怎么玩儿吗?一头抓在一只手上,甩一下,跳过去。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有几个英国女孩兴致勃勃地从跑步机上跳下来看热闹。我调试着绳子——虽然绳子是平日练的两倍长,但绕在手臂上勉强可用。绳子粗得不像话,而且没有弹性,完全靠臂力。它重如铅,甩绳如举重。莫非这是英国人用来捉弄人的?
记得闺密得知我要出国时,教了我几个跳绳的独门诀窍——亦可美其名曰花跳。花跳用的是轻巧鲜艳的珠结绳,自己要做的不过是双脚点地,两手则交叉环扣,左右画圈,胯下甩腕后便能华丽丽地创造出一种似真似幻的神奇意境来。闺密学花跳多年,如今似已通了跳绳的诀窍,各种花式竟不练自成,融会贯通了。她每次教到最后,我都会累得一屁股坐在跑道边的石阶上。闺密这时便开始展示那些神乎其神的跳绳技法,上左下右,前前后后,舞动不停,飞舞起来如粉蝶的翅,一旦加快,便将中间的人淹没在流光溢彩里了。
2
从前觉得闺密技艺超群,但那珠结绳跳起来再美再妙,若是交到我这样的人手里,自然也是被糟蹋的。现在看到英国这种类似牵牛用的麻绳,我忽然觉得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可言尽其精妙——即使一个一点也不会跳绳的外国人站在我眼前,也叫我哭笑不得。
老师看看我,鼓励道:“不管怎么样,试试看!”
我定了定神,抓紧两个绳头,甩了一下。英国的女孩们惊讶地鼓起掌来。但很快她们的掌声便停了下来,因为她们已经个个张着嘴看着我翻上翻下。闺密的身影似是隐隐地在远处闪动如日光,我便试图做着花跳,交叉环扣,左右画圈,胯下甩腕。想不到这麻绳虽重,却与我有默契,从头到尾都配合得很好。同学们惊叹:“你这是在哪儿学的?你以前是杂技团的吗?”
这些金发碧眼的女孩对着绳子静静发愣,随即又把目光转向我,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拉丁语时的窘样。在语言部门外的长廊里,看到身边的女孩如看母语般能看懂那些蜿蜒的字母,我自不量力地问她:“你可以教我吗?”
而今,一个金发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渴求地问我:“苏珊,你教我好吗?”我自然是教的。结果呢,自然也是失败的,她只学会了怎么拿绳子。
女孩沮丧地问我:“实在太难了,这玩意儿跟数学有关吧?”
在后来的一个多月里,我在体育课上照样耍着花样跳着绳,竟交到了很多朋友。我的英国同学还是会从跑步机上下来看我,只是再也没有人恳求我教她们,也没人好奇地盯着绳子,东摸一摸,西拉一拉了。我跳着这大不列颠农场的麻绳,想着它竟可能与数学有关,不禁偷乐,但心又飞回到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一个有雾霾也有阳光的运动场上。路途遥遥,在这过客来往的国度里,这绳子竟与我最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