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班急着回家的男人

张国立

我有个朋友是大老板，每隔一两个月总找我吃饭喝酒，最常听他抱怨的是工作的无聊和对家庭的无力，一转眼孩子大到懒得理他，老婆则根本当家里没这个人，像昨天吃晚饭，老婆问他：“不知道拿碗筷啊，记得筷子放哪里吗？”

记得年轻时一位长辈对他说：“要睡，以后有的是时间睡，年轻就得打拼。”如今，他去探望那位长辈，听到对方抱怨如今有的是时间睡，却睡不着，吃安眠药也没用。

另一个朋友则完全不同，一下班急着回家，同事找他喝酒也不去，他说：“不行，不回家就少看女儿一天，以后等她长大，想看，恐怕机会也不多了。还得看老婆，趁她青春，要是哪天回去以为看到丈母娘，就错失人生了。”

他把握所有能把握的时间，不过这样子挺惹人讨厌的，不合群嘛。

于是，他反過来把回家的坚持讲成笑话：“上个星期出差，回到家你们猜猜女儿怎么说？她说，哟，爸，你老得快还是我眼花？我老婆哩，她骂我又买凤梨酥，上次出差买凤梨酥回来，这次又这样，你的记性呢？你们看，才一个星期，她们口中的我老了10岁，有机会不回家还得了？”

男人回家有回家的规矩，一定得先亲亲老婆─有点儿好莱坞画风，不同意？要不然一定先拉老婆跳个舞，宝莱坞了解一下，你满意？总之，不论亲、搂、抱、烤、炸、煎都行，就是千万别往沙发里一瘫：累死啦。工作时候，你会一大早进办公室就对老板喊：累死了？老婆亲，还是老板亲？

工作要有工作的态度，回家要有回家的态度。

急着回家的那位朋友，每天一回家，第一件事是搂老婆，同时喊：“我亲爱的女儿呢？”他老婆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挥掉他的猪油手：“别闹。”脸上却是喜滋滋的。女儿则朝爸爸眨眼：“你亲爱的女儿最近被你亲爱的老婆快逼死了！”

有天，他听到女儿和同学打电话，女儿这样说他：“我妈说，我爸成天油嘴滑舌。喔，我妈的意思是我爸这男人还OK啦。我妈说，我爸靠嘴，不花一块钱成本，收益超出预期。”

再回头说我的大老板朋友，年前，他再三交代家人12月31日晚上全家吃饭，等午夜跨年的烟火秀。果然全员到齐，女儿刷手机，老婆斜眼瞄电视，老爸尽量不吃淀粉，拿筷子数碗里的饭粒，老妈则和外佣讨论卤肉怎么比平常咸了点儿……

“一家团圆嘛，什么感想呢？”我问。

“我发现房子太大、手机游戏太强、电视节目太多、老爸血糖值太高、老妈跟以前一样太啰嗦。”

“你呢？”

“我？唉，我工作照样太忙。”老板朋友叹了口气。

有人能把工作关在家门外，有人则恨不能把家搬进公司，把抱怨当成日常休闲活动之一，事情就麻烦了。

在公司快乐的人，回到家大多也快乐，他们设法将心情指标设定在快乐，即使在别人眼中像阿Q也无所谓。

就像给我送快递的小妹妹，她上下楼梯都用跳的，把帽子后的马尾甩呀甩，对祛除冬天的潮湿、夏天的闷热效果强大。送咖啡时，她会利落地将纸盒交给我，说：“纸盒里装的是咖啡对不对？我最喜欢送这种货，好香。”我真想找时间为她写本回忆录，因为她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少数对工作满足且带着享受的人。上回，她给我送书，她说：“我一摸盒子就知道是书，你一定没有时间寂寞。”

一个人的快乐会感染许多人，别小看自己的力量，像我就期待下个月的咖啡，快递女孩一定又甩着马尾到我家门口说：“今天运气真好，又替你送来香喷喷的咖啡。”

所以，不妨向我那个急着回家的朋友和快递女孩学学，回家对老公说：“哈啰，老帅哥！”对老婆说：“哇，今晚吃什么？满屋子的香味！”不花什么成本，但换回来的是难以想象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