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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国明代史》中的一处人名讹误
——辑考《元史》之外同名异人的孛罗帖木儿

2019-03-05

运城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万 德 敬

(运城学院 中文系,山西 运城 044000)

《剑桥中国明代史》以为元末割据军阀孛罗帖木儿是皇后的父亲,[1]上卷,21这是一处严重的史实讹误。[注]该书中言:“他(按,察罕帖木儿)最重要的敌人是蒙古的孛罗帖木儿(1365年死),即皇后的父亲和山西大都督兵农司使”。该书又以为孛罗帖木儿与太子的斗争是“因为他(笔者按,爱猷识理达腊)不是孛罗之女——即皇后——所生之子”,[1]23这个结论也是经不起推敲的。提兵犯阙的孛罗帖木儿与作为皇后之父的孛罗帖木儿并非一人。

根据清人汪辉祖的统计,《元史》中共有十六个孛罗帖木儿,[2]265-266他们的政治身份大都非常显赫,诸如扎鲁花赤、中书右丞、副都万户、驸马诸王、宦者、驸马国丈、宗室魏王、中书参议、达鲁花赤、江浙左丞、江西右丞、参知政事、户部侍郎、中书右丞相、监察御史以及宣慰副使等等。本文在元代方志、碑刻等文献之中辑出《元史》之外十个不同氏族、不同职官的孛罗帖木儿,[注]孛罗帖木儿,一作“孛罗铁木儿”。元代人物的译名不统一是学界常识。又,清人对元代史料中的地名、人名大多进行了改写,其中孛罗帖木儿在《四库全书》中写作“博啰特穆尔”。其中九个生活在元顺帝时期。兹考如下:

一、昆山达鲁花赤孛罗帖木儿

孛罗帖木儿,字存中。唐兀氏。至正辛巳(1341)监昆山州。适初立都水庸田司,开疏河渠,受委临督,竭思经营,兼存矜恤。工就,民罔怨恫,修举庙学礼乐,力善爱民,有仁恕之风。[3]

该孛罗帖木儿为色目人中的唐兀氏。元代有一种极具蒙古色彩的职官——达鲁花赤,所谓“路、州、县各立长官曰达鲁花赤,掌印信,以总一府一县之治。判署则用正官,在府则总管,在县则县尹。”[4]49从元世祖以后,禁用汉人做达鲁花赤,专以蒙古人、色目人为之。在元代,汉人称达鲁花赤为监官或监临官。[5]49故此,可知“监昆山州”“受委都临”就是昆山州的达鲁花赤。有元一代,水利问题不胜烦扰。都水庸田司这个管理水利的机构时立时废。朝廷设立这个机构的初衷当然是好的,但在实际的运转层面,出现了许多不良之吏,时人有文记之曰:

国家置都水庸田使于江南,本以为民而赋税为之后。往年使者昧于本末之义,民尝以旱告,率拒之不受,而尽征其租入。比又以水告,复逮系告者,而以为奸治之。其心以为官为都水,而民有水旱之患,如我何!于是,吴越之人咻然相哗以为厉己。会天子问民所苦,乃以为民实水非奸,遂劾逐使者,破械纵民而以闻上。朝议乃历选公卿有学术、知大体者为之使。(余阙《送樊时中赴都水庸天使序》)[6]

由此可知,处在都水庸田使这个位置上的官吏,[注]按,都水庸田使官职秩三品。见杨维桢《建行都水庸田使司记》,《东维子集》卷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大多缺少仁民体物之心,而《姑苏志》中记载的这位孛罗帖木儿颇有仁恕之风,是一个受地方父老爱戴的高级官吏。

二、中书参议孛罗帖木儿

在元顺帝的一则白话圣旨里列举了当时的许多朝臣,其中有一孛罗帖木儿。如下:

至正元年(1341)闰五月初九日,准中书户部关,至正元年四月二十四日阿鲁秃怯薛第二日大口纳曼斡脱里有时分,速古儿赤桑哥失里、必阇赤沙加班、云都赤蛮子、殿中捏烈秃、给事中帖木儿不花等有来,众省官商量了:别儿怯不花平章、也先帖木儿平章、帖木儿塔失平章、阿鲁右丞、许左丞、佛住参政、孛罗帖木儿参议、沙班参议、拜住郎中、蛮子员外郎、察儿吉台都事、直省舍人仓赤、哈剌帖木儿、蒙古必阇赤都马不颜帖木儿等奏过事内一件:“奎章阁营运钱内翰林院里与三千定,秘书监里与一千定钞,交做堂食钱呵,怎生?”奏呵。奉圣旨:“那般者。”钦此。[7]

这则文献中的许左丞应该是指许有壬,《元史》卷182有其本传,此人与圣旨中提及的参议孛罗帖木儿还有交集:

至正二年(1342)正月,中书参议孛罗帖木儿、都水傅佐建言,起自通州南高丽庄,直至西山石峡铁板开水古金口一百二十余里,创开新河一道,深五丈,广十五丈,放西山金口水东流至高丽庄,合御河,接引海运至大都城内输纳。……遂以正月兴工,至四月功毕。起闸放金口水,流湍势急,沙泥壅塞,船不可行。而开挑之际,毁民庐舍坟茔,夫丁死伤甚众。又费用不赀,卒以无功。继而御史纠劾建言者,孛罗帖木儿、傅佐俱伏诛。[8]1659-1660

据《元史·百官志一》,参议中书省事,秩正四品。孛罗帖木儿与傅佐在开河问题上的建议得到了中书右丞相脱脱的大力支持,廷臣多言其不可,中书左丞许有壬的反对最为激烈。[8]1659-1660后来开河治水的灾难性后果被许有壬言中,孛罗帖木儿与傅佐因治水失败伏诛,成了朝廷搪塞民怨的替罪羊。

三、国王后裔之婿孛罗帖木儿

元代国王家族的始祖是孔温窟哇,札拉尔氏。他曾追随成吉思汗征战乃蛮部,在后来的一次战斗中,舍身救主。孔温窟哇有五子,第三子是木华黎,《元史》卷一一九有其本传,木华黎与博尔朮、博尔忽、赤老温在元代初期并称四杰。成吉思汗即皇帝位后,诏封太师、国王,赐誓券、黄金印,所谓“子孙传国,世世不绝。”木华黎为蒙元擐甲执锐垂四十年,薨后谥忠武。继承木华黎王爵的是其子孛鲁,孛鲁薨后谥忠定。孛鲁的次子速浑察袭王爵,速浑察薨后谥忠宣。宪宗时,速浑察之子乃燕将王爵让给了自己的兄长,有贤名。世祖曾称乃燕为“薛禅”,“犹华言大贤也。”乃燕薨后追封鲁郡公。乃燕有子硕德,“通敏有干才”,世祖时从征乃颜,出使西域,卒后追封鲁郡公。[8]2929-2942硕德之子别理哥帖木尔在黄溍的《朝列大夫佥通政院事赠荣禄大夫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柱国追封鲁国公札拉尔公神道碑》中写作别里哥帖穆尔。[9]卷968,157别理哥帖木尔有一子二女,其子即朵尔直班,朵尔直班在顺帝时期曾官监察御史、翰林学士、资政使。别理哥帖木尔的长女嫁给了赤老温的后代,次女所嫁之人即孛罗帖木儿。

对于该孛罗帖木儿,《札剌尔公神道碑》提供的资料只有两条,第一,其族属是於弥氏。[注]关于“於弥”的含义,中外许多学者做过研究,参见[苏]H·A聂历山著,崔红芬、文志勇译《西夏国名校考》,《宁夏社会科学》,2005(5)。元代文献关于於弥氏的资料不多,《元史》有“李恒字德卿,其先姓於弥氏,唐末赐姓李,世为西夏国主”云云。[8]3155第二,其官职是朝散大夫、同佥太常礼仪院事。据《元史》,太常礼仪院的同佥为正四品。[8]2217

在此我们试着推断一下该孛罗帖木儿的生活时代。据《札剌尔公神道碑》,别理哥帖木儿生于至元二十三年(1286),薨于延佑四年(1317),享年32岁。当时,其子“朵尔直班甫晬而孤。”[8]3355据此,我们即可大体推知别理哥帖木儿的幼女——即孛罗帖木儿妻子的出生日期,进而可知该孛罗帖木儿大约在十四世纪初诞生。

四、康国王后裔孛罗帖木儿

成吉思汗当初曾统兵攻打康里国,康里国王族有一女性古麻里氏在国家灭亡后提携自己的两个幼子投奔成吉思汗,未及觐见而成吉思汗崩。太宗登基后对古麻里氏母子眷顾有加。这两个男丁一名曲律,一名牙牙。兄弟二人后来跟从宪宗伐蜀。世祖朝牙牙封康国王,后追封云中王。牙牙有六子,其中一子阿沙不花在《元史》卷一三六有其本传,另一子亦纳脱脱在《元史》卷一三八亦有本传,称康里脱脱。康里脱脱在成宗、武宗、仁宗、英宗朝均有作为,拜相,泰定四年薨,追封和宁王,谥忠献。康里脱脱有九子,其中铁木儿塔识、达识帖睦迩在《元史》卷一四〇中均有本传。康里脱脱最小的儿子是汪家闾,官同佥资政院事。据黄溍《敕赐康里氏先茔碑》,汪家闾有一子,名孛罗帖木儿。[9]卷963,58

从以上资料可以看出,该孛罗帖木儿的族属是康里氏。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里把康里氏归入色目人。虽则如此,该孛罗帖木儿仍然可以称得上出身名门,所谓“蝉联奕叶,四相六王”。[9]卷963,66

我们也可以根据以上材料来推断一下孛罗帖木儿的生年。铁木儿塔识薨于至正七年(1347),享年46岁。在至正八年(1348)黄溍作《康里氏先茔碑》的时候,作为铁木儿塔识从孙的孛罗帖木儿,他的出生年代当在十四世纪初。此孛罗帖木儿是否为婚娶木华黎后裔的孛罗帖木儿,不得而知,留待后考。

五、殿中侍御史孛罗帖木儿

在至正八年产生的另外两篇文献中又出现了两个孛罗帖木儿,其一为黄溍《上都御史台殿中司题名记》。其文曰:

天子时巡上京,则宰执大臣,下至百司庶府,各以其职分官扈从,国朝旧典也。凡公署,必立题名,以志其去来之岁月。御史台殿中司之有题名,始于至顺三年(1333),率皆剡木为方板而书之。至正八年(1348),今殿中侍御史埜仙护督、孛罗帖木儿,虑其久或蠹敝,乃命代以石,大书而深刻焉。俾溍记其作始之自。[9]卷952,300

另外一个是郑玉《皇元至正劝励贤能之碑》,其文曰:

至正八年(1348)三月丙寅,皇帝御兴圣殿,速古儿赤臣朵儿只、云都赤臣不颜帖木儿、殿中臣孛罗帖木儿、给事中臣买住、侍中书参政福寿、郎中臣理帖木儿言:“徽州路达鲁花赤臣哈剌不花,循良之政,恭谨之行,著闻于时。臣与丞相等议,宜赐绮帛一表里,为天下劝。”[9]卷1432,392

以上两则文献中两个孛罗帖木儿的任职时间与机构均能吻合,故此,我们可以推断这两个历史人物应为一人。

在至正十一年的时候,有江浙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8]890至正十二年有右丞孛罗帖木儿。[8]4393至正十八年,有一参知政事孛罗帖木儿。[8]2856至正二十三年有一户部侍郎孛罗帖木儿。[8]2483以上这些孛罗帖木儿是否与黄溍、郑玉所载至正八年的孛罗帖木儿有同一人者,不得而知。

六、繁昌县监邑孛罗帖木儿

元末爆发了红巾军起义,在元朝阵营之中有一位有勇有谋的地方官员孛罗帖木儿。时人陶安撰有《繁昌县监邑公仲宾功绩记》,因该孛罗帖木儿的资料最为翔实,兹录于下:

太平统三县,皆滨大江,与淮对境。惟繁昌为下邑,去郡城最远,地狭民贫。至正十一年(1351)夏,彭翼兵起。十二年(1352)春,陷无为州。隔江营落,布阵示威。繁昌孤危,民心动揺,援兵弗至,岌岌几不保。监邑孛罗帖木儿忧时多艰,政先抚绥。江浙行省参政委总兵务,俾卫其境。乘衅盗窃者斩以徇,众遂皆帖然,无敢念乱。召募精锐,官帑或不给,佐以俸资,群感悦,勇气咸倍。集申港马驮战舰分守要津。

闰三月,暴兵入繁昌,捕其凶桀李姓等四人诛之。夏四月,敌舟四百余自泥汊分道渡荻港,纵火来攻。监邑闻急,率敢死士百余赴敌,贼势炽横。监邑曰:“彼众我寡,非出奇计不可破也。”指凤凰山谓众曰:“据此者胜。”遂疾趋登山,列部伍,下视贼阵,杂乱不属。监邑曰:“贼易破尔,无能为也”。麾兵下坂,鼓噪冲突,分截贼势。监邑发矢连中,众力战,擒伪刘先锋等三十一人,斩首数百级,余党奔,渡舟甫发,监邑以战舰乘胜追击,溺死者大半。自是民乐守御,不以寇至为忧。未旬,贼渡铜陵,战败走繁昌界,擒其贲先锋等三十三人,戮于城西。又五日,贼复至,乃设奇拒战,获其伪王等。南行台侍御史左公统兵芜湖,嘉其绩,赏以银缯。行台亦遣使颁赏。栅港贼掠王家沙,聚兵御之,屡有擒获功。浙东阃帅恩公代左公统兵,赏赉有加。冬十二月贼采汤陈沙鱼藕,获其魁陈良甫,留询敌情,未即诛。越三日,贼舟三百余欲东渡,声言攻繁昌,夺陈良甫。监邑磔陈于江岸,整兵以待贼,望风而退。前后十三捷,常以身先士卒,生擒百有二人,杀溺不可胜计。贼锋挫衂,不敢窥繁昌矣。至是民始安居。监邑不懈益勤,昼夜严备,食息不遑。爱养黎庶,优老恤贫,为治严明,利兴害去,以故深得人心。则其保全一邑,岂独恃威武而已哉!

监邑字仲宾,官敦武校尉。好古尚文,逊抑简直,口不言功。《易》曰“劳谦君子”,仲宾近之。邑士民属县吏董中来请文纪功,予因特书,俟夫秉史笔者。[10]

这则文献材料中的孛罗帖木儿官敦武校尉,级别不高,从七品,但他的业绩赢得了父老的爱戴。

七、府判孛罗帖木儿

元末李士瞻(1313—1367)在《与建宁阮伯刚参政书》一文中曾言及一位孛罗帖木儿:

前日抗论台端之言,公与仲良御史,可谓铁中之铮铮者。凡事如此,何所议耶!盐货想久完璧,但月日相迫,望一切收装通行,作数解付下来,另作一项打角,谨容具公盛名,转而上达也。其所以相报者,如此而已。然今岁必有相从进献之人,路吏朱明、孛罗帖木儿府判欲令此人过海,以探伊叔尚书。[9]卷1527,188

李士瞻的仕履在顺帝时期,至正二十一年(1361)为户部尚书,出都福建行省海路漕运,以都漕平乱功就拜福建行省左丞,但他文中说言孛罗帖木儿并非高级官吏。

八、梁王孛罗帖木儿

《明太祖实录》卷一九记载了一位孛罗帖木儿。

甲辰春三月,胜兵至云南。元梁王孛罗帖木儿及行省廉访司官弃城退保金马山。胜入城据之。夏四月,胜引兵还重庆。胜兵之入云南也,邹兴芝麻李兵尚未至。梁王孛罗帖木儿不意胜兵奄及,故弃城遁。及梁王之傅大都率兵出侦敌,获胜部将姬安礼,问胜兵几何,曰八千。于是大都会大理段平章兵击胜,杀伤过半。[11]卷19,0268-0269

甲辰是至正二十四年(1364)。元末明玉珍在西蜀建立大夏政权之后,曾派遣他手下的高级将领万胜进军云南。当时驻守云南的是梁王孛罗帖木儿。元制,朝廷向诸王派遣傅官,傅官有王傅、傅尉和司马三员。[8]2272傅官对于诸王具有监督与辅佐的双重责任。在上面的材料里,梁王孛罗帖木儿的傅官反败为胜,表现了不凡的军事才能。

十七年后,朱元璋又开始对云南用兵。

征南将军颍川侯傅友德等师至曲靖,击败梁王将达里麻兵于白石江。先是,梁王巴扎剌瓦尔密闻王师下普定,遣司徒平章达里麻将精兵十余万屯曲靖以备我师。右副将军西平侯沐英谓友德曰:“彼不意我师深入,若倍道疾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11]卷140,2211

这是洪武十四年(1381)十二月的事,这则材料里的梁王巴扎剌瓦尔密在《明史》中有本传,最后殉国,可歌可泣。[12]3719-3720现在的问题是,十七年前后驻守云南的梁王,一名孛罗帖木儿,一名巴扎剌瓦尔密,他们是否为同一人呢?清初进士冯苏撰有《滇考》,其中有如下文字:

至正中,梁王把扎剌瓦尔密,一称孛罗,以宗室镇云南,世系莫考。元亡后仍阻险自守。明太祖屡遣使招谕,不从。洪武十四年(1381)冬,颖国公傅友德等南伐,梁王兵败,走滇池岛中。友德等入云南,梁王闻之,谓其右丞曰:“我宗室,无降理,有死以报国耳。”先缢其妃,自饮药,不死,投滇池水中。举家从之俱死焉。[13]

梁王巴扎剌瓦尔密是元世祖第五子云南王忽哥赤的后裔。《滇考》向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这位宗室梁王“一称孛罗”。那么,孛罗有可能就是孛罗帖木儿的简称。《元史》记载,至正七年(1348)有“云南王孛罗来献死可伐之捷”,[8]877此孛罗或为巴扎剌瓦尔密,或为巴氏之子,他后来又晋封梁王。[14]666

但又有材料显示,明初在大都擒获宗室梁王孛罗。[注]洪武元年闰七月,明军攻克通州,“元知院卜颜帖木儿力战,死之。擒元宗室梁王孛罗。”见高岱:《鸿猷录》卷五“克取元都”,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六年,第54页。难道在当时守卫京师的将领中尚有同名同爵的宗室?这又是一个历史疑案。

九、平章孛罗帖木儿

《明太祖实录》卷一九二又记载了一位孛罗帖木儿。

洪武二十一年(1388)秋七月,……赐故元降将孛罗帖木儿钞二十锭,文绮衣一袭。[11]卷192,2890

这位降明的孛罗帖木儿何许人也?文献阙如。不过,明建国后有这样的史料记载:

戊寅,大将军徐达遣人送所获故元平章邓孛罗帖木儿至京,诏赐索罗帖木儿袭衣、衾褥、帐席等物。[11]卷88,1559

戊寅是洪武七年(1374)三月。元明时期有若干文献记载邓孛罗帖木儿被俘一事,“邓”作何解?考苏伯衡元末所作《岐阳武靖王勋德碑》云:“若邓国公孛罗帖木儿,若承旨博洽,或斩或禽。”[15]可见,“邓”是邓国公的简称。孛罗帖木儿虽由徐达派人送至京师,但最早是被大将傅友德俘获的。[注]又有文献记载李文忠俘获孛氏,见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一〇,北京:中华书局,2016,第136页。洪武六年(1373),“(傅友德)复出雁门,为前锋,获平章邓孛罗帖木儿。还镇北平。”[12]3802徐达从洪武五年(1372)统帅大军北击扩廓帖木儿,六年“还军北平,留三年而归。”[12]3729由此可知,傅友德在北平将邓孛罗帖木儿交给了大帅徐达,徐达又派人送至南京。

上面文献中的“索”无疑为“孛”字之形误。这样,洪武七年与二十一年分别出场的这两个孛罗帖木儿便能吻合了。平章即平章政事的简称,从一品,宰相之职,“掌机务,贰丞相,凡军国重事,无不由之。”[8]2121考《元史·宰相年表》,在至正二十二年与二十三年“平章政事”一栏出现过孛罗帖木儿,但那是逆臣孛罗帖木儿。[注]《元史》卷二〇七《孛罗帖木儿传》:“(至正二十二年)升孛罗帖木儿太尉、中书平章,位居第一。”惟顺帝(后)至元元年(1335)有孛罗出任平章政事,并有小字注曰:“七月初四日替阔里吉思。”[8]2843之后,此孛罗连任至(后)至元六年(1340),即顺帝改年号至正的前一年。这位孛罗或许就是后来被俘降明的平章孛罗帖木儿。

这位在明代享受高级待遇的孛罗帖木儿,他或许是前面曾为江浙左丞的孛罗帖木儿,或者是曾为户部侍郎的孛罗帖木儿,或者又是另外一个孛罗帖木儿。

小结

一、除以上九个生活在元顺帝时期的孛罗帖木儿,在元初尚有一位《元史》失载的孛罗帖木儿。据元张铉《至大金陵新志》,在世祖至元二年(1336),行御史台有一监察御史孛罗帖木儿,畏吾儿氏,奉政大夫。[16]卷六下需要说明的是,清人将畏吾儿氏改写成“辉和尔氏”。

二、《元史》之外的这些孛罗帖木儿堪称一个个历史的碎片,颇能折射元代政治、军事、经济、外交等领域里多方面的问题。元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历史人物重名?[注]“元史中重名者甚多,据魏源统计,帖木儿有124人,不花80人,脱脱15人。”见喻大华:《论中国近代史学界研究元史的热潮》,《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1993(3)。原因有两个方面,第一,蒙元史书对蒙古人、色目人不称姓氏,这样就极大地增加了重名的几率。第二,蒙古人、色目人多以动物、金属和部族名称来命名。以孛罗帖木儿为例,孛罗(Bolod)是钢的意思,[注]清人钱大昕以为“孛罗”表示青色,见钱大昕著,杨勇军整理《十驾斋养新录》,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第184页。帖木儿(Tämur)是铁的意思。[注]本文对于蒙古人命名的方式以及“孛罗”、“帖木儿”两个词语的蒙古语意解释参考了冯承钧先生的《元代的几个南加台》一文,见氏著:《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论著汇辑》,中华书局,1963,第201页。但冯先生并没有对孛罗帖木儿这个历史人物进行考索。这些充满正能量的词语,当然是人物命名的首选。这个名字既能折射元代的尚武精神,也可反映元代多民族融合的情况。

三、作为皇后之父的孛罗帖木儿生活在顺帝早期,[注]参见《元史》卷三九《顺帝纪二》(第834页)与《元史》卷一一四《后妃传一》(第2879页)。而作为川系军阀的孛罗帖木儿生活在顺帝晚期。[注]参见《元史》卷二〇七《孛罗帖木儿传》,第4601-4605页。做为国际汉学界的皇皇巨著《剑桥中国明代史》混淆了这两个历史人物,洵为憾事。由此可见,同一朝代同名异人的辑考工作还是非常有必要的。